陈默时光当铺

　　第七次退稿通知弹出在手机屏幕时，窗外的暴雨正冲刷着陈默公寓发霉的墙角。电子邮箱冰冷的标题像把手术刀——《关于〈落日街角〉不予刊用的通知》——将他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剖开晾在解剖台上。

　　“又是构图问题？“陈默把手机砸在布满颜料的桌面上，飞溅的咖啡在草稿纸上洇出棕褐色污渍。编辑的批注还在视网膜上跳动：“缺乏商业感，建议参考当前流行趋势。“他抓起皱巴巴的烟盒，里面只剩两根被压弯的万宝路。

　　雨水顺着窗框缝隙渗进来，在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镜面。陈默盯着水洼里扭曲变形的自己——二十九岁，发际线已经开始抗议他的创作压力，眼镜框在鼻梁上压出两道永久的红痕。墙上日历显示今天是交房租的最后期限，而银行卡余额甚至不够买套像样的画具。

　　“陈先生！“楼下的拍门声混着雷声传来，“知道你在家！“房东王太太的嗓音像生锈的钢锯，“明天再不见到房租，你的画具就准备在垃圾场开个展吧！“

　　他缩在转椅里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远去。手机突然震动，母亲的头像跳出来。陈默闭着眼都能猜到内容——老家安排的第三十二次相亲，县医院护士，比他大两岁，“人家不嫌弃你搞艺术就不错了“。

　　雨更大了。

　　陈默抓起外套冲进楼道，潮湿的霉味立刻缠上来。巷口便利店的白炽灯在雨幕中变成模糊的光晕，他买了最便宜的威士忌，塑料瓶身被捏得咯吱作响。转过三个街角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从未注意过的岔路口。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巷子深处泛着幽蓝微光的砖墙。

　　“喵——“

　　黑猫蹲在生锈的消防栓上，金绿色瞳孔在暗处收缩。陈默鬼使神差地跟着它拐进小巷，积水没过脚踝时才发现不对劲——这条巷子太长了，长得违背了街区规划。两侧砖墙渐渐变成深褐色，墙缝里渗出类似水银的液体，在雨中居然不溶散。

　　巷子尽头立着扇青铜门，门环是衔尾蛇造型。陈默的手刚触到冰凉的金属，门缝里突然飘出缕缕檀香。更诡异的是，暴雨在门楣上方半米处自动分流，仿佛有无形屏障。

　　“有人吗？“他的声音被雨声吞没。门轴发出千年古墓般的呻吟，暖黄色灯光涌出来，照亮门内不符合物理常识的空间——外面看明明是小巷宽度，内部却像火车站大厅般开阔。无数沙漏悬浮在天花板下，细碎的金沙以不同速度流动。

　　“陈默先生。“声音从背后传来时，他差点撞翻门边的珐琅座钟。白发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柜台后，靛蓝色长衫上绣着会流动的星图，“您比预计的晚了十七分钟。“

　　“你认识我？“陈默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某个正在倒走的落地钟。老人笑起来，眼角皱纹里藏着银河般的碎光。这时他才注意到对方的瞳孔——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两枚微型沙漏，金沙正从上半部分飞速漏向底部。

　　“这里是时光当铺。“老人用镊子从空气里夹出片正在枯萎的枫叶，“典当时间，兑换天赋。比如......“枯槁的手指轻弹，枫叶突然恢复鲜红，“您需要的绘画才能。“

　　威士忌在胃里烧灼，陈默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怎么个当法？“

　　老人从柜台下取出青铜天平，左托盘放着陈默刚被退稿的画作复印件，右边空空如也。“十年寿命换一项天赋。“他打开嵌满齿轮的账簿，陈默惊恐地看见自己童年照片出现在泛黄的纸页上，“您现在拥有......唔，五十二年零八天。“

　　暴雨声突然变得遥远。陈默盯着天平，发现左托盘正在下沉。“《落日街角》的问题在于透视。“老人突然说，指尖划过画作复印件。那些被编辑批判的线条自动重组，变成令人战栗的杰作，“但您本可以看出来的。“

　　墙上的挂钟开始疯狂倒转，陈默看见七岁时的自己在少年宫领奖，十五岁偷偷画暗恋的女生，二十三岁美院毕业展上的高光时刻——所有这些画面里的他，眼底都燃着现在早已熄灭的火光。

　　“签完契约就能拥有那种才华？“陈默的声音在发抖。老人已经推来羊皮纸，羽毛笔的墨水瓶里装着暗红色液体。窗外闪电划过，照亮条款上蠕动的文字：甲方自愿典当二十年寿命，换取绘画天赋与商业头脑......

　　钢笔悬在纸上时，陈默突然看见柜台玻璃反射的自己——未来某个衰老版本的脸一闪而过。黑猫不知何时蹲在了天平上，金沙正从它爪缝间泄漏。

　　“签不签？“老人轻声问，沙漏瞳孔里的金流突然加速。雨声、钟表声、呼吸声都消失了，陈默只听见血液冲击鼓膜的声音。二十年换永远的才华？他的视线模糊起来，恍惚看见自己名字已经印在画册扉页，展览开幕式的人潮，母亲骄傲的笑容......

　　羽毛笔尖触到羊皮纸的瞬间，所有悬浮的沙漏同时静止。老人嘴角扬起非人的弧度，因为第一个金沙粒已经从陈默头顶无形的沙漏中落下，无声地坠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