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雾庐山

　　浓重的紫灰色瘴气，如同粘稠的、沉滞的活物，在庐山深处缓缓蠕动、翻涌。它们遮蔽了天光，吞噬了声音，将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涂抹成一片死寂的灰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甜，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将细碎的玻璃渣吸进肺腑，灼烧着脆弱的血肉经脉。寻常草木早已枯死殆尽，只留下无数扭曲、漆黑、形如鬼爪的朽木枝桠，狰狞地刺破浓雾，指向阴霾的天空。这里是生命的禁区，是修仙界闻之色变的绝域——庐山千年瘴区。

　　就在这片连空气都带着致命毒性的区域中心，却有一个身影静静地盘坐。

　　叶欲安。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青色粗布弟子服，与这片阴森恐怖的环境格格不入。一块式样古拙、边缘微微泛着暗绿铜锈的面具，严严实实地覆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面具冰冷的边缘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呼吸悠长、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随着他的每一次吸气，周围那些足以令筑基修士瞬间化为一滩污血的剧毒瘴气，便如同受到无形的召唤，丝丝缕缕地汇聚而来，形成肉眼可见的紫灰色气旋，悄无声息地没入他微微起伏的胸膛。那足以蚀骨销魂的毒力，不仅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痛苦，反而在他体内奔腾流转，如同温驯的溪流，最终缓缓沉淀、炼化，融入他丹田深处那片更加凝练、更加晦暗深邃的“气海”之中。

　　一丝极其细微的、只有他自己才能捕捉到的满足感，在心底悄然弥漫。这是力量增长的实感，是他在这个视他为异类、为废物的修仙界里，唯一能紧紧抓住的东西。

　　然而，这片维系他力量、甚至可以说是维系他“生命”的瘴气之海，今日却显得有些不同。

　　叶欲安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在浓得化不开的瘴雾背景中，显得异常明亮，锐利得如同划破夜空的寒星，瞬间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毒雾屏障。瞳孔深处，仿佛沉淀着万年不化的冰层，又似深不见底的寒潭，冷漠、孤寂，带着一种被漫长岁月和世情反复打磨后的坚硬质地。

　　不对劲！

　　他清晰地感觉到，平日里如同跗骨之蛆般牢牢盘踞在身体周围、无时无刻不在试图侵蚀他经脉的瘴气毒力，此刻竟然在…减弱？

　　不是错觉！

　　叶欲安霍然起身，动作迅捷无声，如同一道融入瘴气的青烟。他站在一块被瘴气常年腐蚀得坑坑洼洼的黝黑岩石上，目光如刀锋般扫视着四周。那青铜面具下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视线所及，那原本如同凝固紫灰色血浆般的浓稠瘴雾，竟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搅动着这片死亡之海。一些被瘴气遮蔽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嶙峋山石、扭曲枯树的轮廓，正一点点地从模糊的背景中挣脱出来，显露出狰狞而苍凉的形体。

　　“嗤嗤……”

　　细微的、如同滚烫烙铁浸入冷水的声音，在他脚下的岩石缝隙里响起。叶欲安低头看去，只见几缕细弱的、原本顽强攀附在石缝间的紫灰色瘴气，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露珠，正挣扎着、扭曲着，迅速淡化、消散，最终彻底湮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腥甜焦糊味。

　　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猛地攥紧了叶欲安的心脏。那并非恐惧，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根基”被动摇的强烈警惕！

　　瘴气，是他力量的源泉，是他在这绝境中赖以生存和强大的唯一依仗。这千年来未曾有过丝毫减弱的死亡之雾，为何会在今日毫无征兆地消退？发生了什么？

　　必须弄清楚！

　　念头一起，叶欲安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掠出。他不再刻意收敛气息，体内那与瘴气同源的力量微微流转，整个人仿佛彻底融入了这片正在变得稀薄的毒雾之中。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在嶙峋怪石和扭曲的鬼爪枯木间穿行，如履平地，那些足以让普通修士皮肤溃烂、骨肉消融的残余瘴毒，对他而言不过是拂面的微风。

　　他循着瘴气消退最为明显的方向，向着这片千年绝域的最深处疾驰。

　　越往深处，瘴气消退的现象就越发明显、越发诡异。原本粘稠如实质的毒雾，此刻已稀薄得如同初冬清晨的薄纱。脚下，大片大片裸露出来的黑色土地散发着浓烈的硫磺与腐烂混合的刺鼻气味，那是被剧毒瘴气浸染了无数岁月的死亡土壤。一些早已枯死不知多少年的巨大古树残骸，如同巨兽的骸骨，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这片正在“死去”的瘴区。往日里那些依靠瘴毒而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虫毒物，此刻竟完全销声匿迹，仿佛预知了某种更大的灾厄，提前遁入了更深的地底。

　　叶欲安心中的警兆越来越强烈。他放缓了脚步，青铜面具下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微弱的气息流动和能量波动。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深沉韵律的震动，透过他脚下的地面传来。

　　嗡……

　　那震动初始极微，如同沉睡巨兽的鼾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古老气息。紧接着，它迅速变得清晰、强烈！脚下的大地开始不安地颤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敲击。黑色的泥土簌簌滚落，细小的石块在地面上不安地跳动。

　　叶欲安猛地停住脚步，稳住身形，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震动最核心之处！

　　轰隆隆——！！！

　　一声沉闷到仿佛来自九幽地底、足以震碎魂魄的巨响猛然爆发！大地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疯狂向上拱起、撕裂！巨大的黑色土块和岩石被狂暴的力量掀上半空，如同末日降临！

　　烟尘混合着残余的瘴气冲天而起，形成一道浑浊的巨柱。

　　就在这地动山摇、烟尘弥漫的核心，一个庞然大物，正以一种无可阻挡、君临天下的姿态，从破碎的大地深处，缓缓升起！

　　首先刺破烟尘的，是它的顶端——一个巨大无比、闪烁着冰冷青铜光泽的尖锐棱锥，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古老符文。那些符文并非死物，它们在烟尘与稀薄瘴气的掩映下，正流淌着一种极其微弱、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磅礴力量的暗金色流光。

　　随着它的上升，更多的部分显露出来。粗壮得如同擎天之柱的青铜柱身，直径恐怕不下数十丈！柱身上同样布满了更加巨大、更加古老的暗金色符文阵列，它们层层叠叠，如同镌刻着天地至理的枷锁，又像是某种沉寂万古的恐怖力量回路。整个巨柱通体呈现出一种经历了无尽岁月的深沉青黑色，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铜锈和奇异的、如同被巨大生物利爪抓挠过的深刻划痕，散发出一种跨越时光长河的苍凉、厚重与肃杀之气。

　　它就这么静静地矗立着，顶天立地，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那里，是支撑这片天地的脊梁。那无形的、源自于古老和力量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向着四面八方汹涌扩散！

　　叶欲安站在距离巨柱尚有数百丈远的一处高耸的黑色断崖上，强劲的罡风吹拂着他洗得发白的青衫，猎猎作响。青铜面具冰冷地贴着他的脸颊，面具之下，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深处，此刻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震惊！前所未有的震惊！

　　他死死地盯着那布满古老符文的青铜巨柱。那些流淌的暗金色纹路，每一次光芒的微弱闪烁，都仿佛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与他丹田深处那片由瘴气炼化而来的、同样晦暗而强大的力量之海，产生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共鸣！

　　仿佛沉睡的血脉在遥远的呼唤！

　　这巨柱是什么？它为何会在瘴气消退时出现？那些符文……为何会引动自己体内力量的回应？无数个疑问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充斥了叶欲安的大脑。

　　然而，这死寂的绝域，终究被打破了。

　　几乎在青铜巨柱完全破土而出、散发出那古老威压的同一瞬间，庐山瘴区边缘的方向，一道道刺目的流光如同逆飞的流星雨，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撕裂了正在变得稀薄的瘴气，朝着巨柱的方向疯狂汇聚而来！

　　“天降异宝！是我玄天剑宗的机缘！”一个洪亮如钟、带着毫不掩饰狂喜的声音当先响起，声浪滚滚，震得残余的瘴气一阵翻涌。只见一道璀璨的白色剑光如同匹练般射至，剑光敛去，显露出一个身着月白道袍、背负古剑、鹤发童颜的老者。他眼神灼热，死死盯着巨柱，正是玄天剑宗长老，白虹真人。

　　“哼！白虹老儿，你玄天剑宗的手也伸得太长了！此物明明是我万兽山境内所出！”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伴随着腥风传来。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袒露着古铜色胸膛、皮肤上纹满各种狰狞妖兽图腾的壮汉踏着一头双头飞蜥降临，正是万兽山山主，熊罴。他身后，数名同样气息剽悍、驾驭着各种凶兽的修士紧随而至。

　　“阿弥陀佛！此物煞气冲天，与魔物无异，当由我金光寺带回，以无上佛法化解戾气，方是正道。”一声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佛号响起，金光闪烁间，几名身披金色袈裟、手持禅杖或念珠的僧人出现，为首的老僧面容悲悯，目光却锐利如电，是金光寺的慧觉禅师。

　　“秃驴少在这里假慈悲！此等重宝，有德者居之！我天机阁推演天机，此物与我阁有缘！”一个阴柔飘忽的声音带着冷嘲响起，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另一侧的山石阴影中，气息诡秘难测，为首一人手持一杆星罗密布的玉算盘，正是天机阁的副阁主，星算子。

　　流光不断闪现，越来越多的身影出现在这片刚刚褪去死亡瘴气的绝地边缘。各色服饰、各种气息的修士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赶来。原本死寂的瘴区核心，瞬间被鼎沸的人声、灵兽的嘶吼、法宝的嗡鸣所充斥。贪婪、狂热、戒备、杀意……无数种情绪交织碰撞，在青铜巨柱那古老而沉重的威压之下，酝酿着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

　　叶欲安的身影依旧隐在那片高耸的黑色断崖阴影之中，如同融入岩石的一部分。青铜面具下的双眼，冰冷地扫视着下方迅速汇聚、剑拔弩张的各方势力。玄天剑宗的凌厉剑气，万兽山的蛮荒血气，金光寺的庄严佛光，天机阁的诡秘气息……还有其他一些中小宗门和散修混杂其中，如同即将沸腾的油锅。

　　他们眼中只有那散发着古老力量的青铜巨柱，只有那可能存在的惊天秘宝。没有人注意到，或者说根本不屑于去注意，那个隐匿在阴影里、气息微弱如同凡人、穿着破烂弟子服的边缘存在。

　　叶欲安的目光再次落回那青铜巨柱上。柱身上流淌的暗金色符文，在众多修士到来后，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一些，光芒流转的速度隐约加快。尤其是其中几个巨大的、形态扭曲如同活物的核心符文，其光芒的每一次明灭，都让叶欲安丹田深处的“气海”产生一次微不可查的悸动。仿佛沉睡的巨兽心脏，被外界的喧嚣所惊扰，正试图缓缓搏动。

　　“此物诡异！恐非善类！诸位道友，切莫被贪欲蒙蔽了灵台！”金光寺的慧觉禅师高声宣了一声佛号，试图稳住局面。他手中的金色禅杖重重一顿地，一圈柔和却坚韧的金色佛光荡漾开来，试图驱散空气中弥漫的贪婪与戾气。

　　“老和尚说得对！管它是什么东西，先破了这层乌龟壳再说！大家一起上，轰开它！里面的宝贝各凭本事！”万兽山的熊罴声如炸雷，早已按捺不住。他猛地一拍座下双头飞蜥，那凶兽发出一声震天咆哮，口中酝酿起一团灼热的赤红炎息。同时，熊罴身后数名万兽山弟子也纷纷催动灵兽，一时间兽吼震天，狂暴的能量开始汇聚。

　　“熊罴！你敢！”白虹真人脸色一变，背后的古剑“铮”的一声自动出鞘半寸，森然剑气直指万兽山方向。玄天剑宗的弟子也立刻结成剑阵，剑光吞吐，寒气逼人。

　　“呵呵，诸位何必急着动手？不如让我天机阁先为各位算上一卦，看看这机缘究竟花落谁家？”星算子阴恻恻地笑着，手指在玉算盘上飞快拨动，发出清脆而诡异的噼啪声，一股无形的推演之力如同蛛网般悄然弥漫开来，试图窥探巨柱的虚实和气运流向。

　　场面瞬间绷紧到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青铜巨柱仿佛被下方蝼蚁般的喧嚣彻底激怒，整个柱身猛地一震！一道肉眼可见的、由无数细小暗金色符文组成的环形冲击波，如同平静湖面投入巨石荡开的涟漪，骤然以巨柱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迅猛扩散！

　　冲击波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空间都仿佛微微扭曲！

　　“不好！防御！”白虹真人脸色剧变，厉声大喝。

　　“吼！”熊罴座下双头飞蜥喷出的赤红炎息首当其冲，如同撞上无形的铜墙铁壁，瞬间溃散湮灭！飞蜥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庞大的身躯被狠狠掀飞出去，连同其背上的熊罴也狼狈不堪。

　　金光寺的佛光屏障剧烈震荡，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刺耳声响，几名修为稍弱的僧人脸色一白，嘴角溢出血丝。

　　天机阁那边，星算子拨动玉算盘的手指猛地一滞，闷哼一声，连退数步，那无形的推演之力被粗暴地撕碎反噬。

　　而那些中小宗门和散修组成的松散外围，更是如同被狂风扫过的麦田，瞬间人仰马翻！惨叫声、法宝碎裂声、护身灵光破灭声响成一片！仅仅是一道被动的防御冲击，便已显出无可匹敌的威势！

　　混乱！彻底的混乱在冲击波过后爆发！

　　“冲！先到先得！”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嘶吼了一声。

　　这道声音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杀！”

　　“宝物是我的！”

　　“挡我者死！”

　　所有的克制、所有的试探、所有的虚伪言辞，在巨柱那恐怖的反击和近在咫尺的“重宝”诱惑下，瞬间被撕得粉碎！贪婪彻底压倒了理智！

　　玄天剑宗的剑光如同暴雨般泼洒向挡在前方的万兽山灵兽！万兽山的凶兽咆哮着撕咬向金光寺的僧人！金光寺的佛门法印带着降魔之力轰向那些试图浑水摸鱼的散修！天机阁的修士则如同鬼魅般在混乱的战场边缘游走，寻找着致命一击的机会。中小宗门和散修们更是如同红了眼的赌徒，疯狂地冲击着核心区域，各种符箓、法器、毒烟不要钱似的砸出！

　　法宝碰撞的轰鸣、灵力爆裂的巨响、修士临死的惨叫、灵兽垂死的哀嚎……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血腥而疯狂的死亡交响乐。残肢断臂、破碎的法宝碎片、泼洒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刚刚裸露出来的黑色土地。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残余的瘴气腥甜，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青铜巨柱，如同一位冷漠的神祇，静静矗立在战场的中心，流淌着暗金色符文的柱身，将下方这惨烈而混乱的杀戮盛宴映照得光怪陆离，更添几分残酷与诡异。

　　叶欲安依旧隐在断崖的阴影里，如同一块冰冷的岩石。下方的厮杀、惨叫、血肉横飞，似乎都无法在他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中掀起一丝波澜。他只是冷冷地看着，看着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宗门修士，此刻如同争夺腐肉的鬣狗般疯狂。他的目标，始终是那座巨柱，是那柱身上引动他力量共鸣的符文。

　　混乱，有时是最好的掩护。

　　就在下方战局陷入白热化，玄天剑宗与万兽山的主力为了争夺靠近巨柱正面的位置而激烈火拼，金光寺与天机阁互相牵制，大量散修如同炮灰般被绞杀的瞬间，叶欲安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炫目的灵光。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光线的间隙，变得极其模糊、飘忽，如同被风吹散的一缕轻烟。体内那与瘴气同源的力量在经脉中高速流转，赋予了他一种在混乱能量场中近乎“隐形”的特性。他贴着陡峭嶙峋的黑色崖壁，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向下滑落，巧妙地避开了一道道胡乱扫射的剑气和爆炸的余波，目标直指巨柱后方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那里，几道扭曲的核心符文正在剧烈闪烁！

　　然而，就在他距离巨柱尚有不足百丈，眼看就要触及那冰冷的青铜柱身时，异变陡生！

　　“嗯？哪里来的小老鼠？也想浑水摸鱼？！”一个阴冷而充满恶意的声音骤然响起！

　　是星算子！

　　这位天机阁的副阁主虽然一直在战场边缘游走，看似在寻找机会，实则他那如同蛛网般无形的推演之力始终笼罩着巨柱周围的关键区域。叶欲安那极其隐晦、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行动，终究没能完全瞒过他这种精于算计和感知的修士！

　　话音未落，星算子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他根本不屑于亲自出手对付一个气息如此微弱的“杂鱼”。他手指在玉算盘上某个代表“混乱”与“意外”的星位上猛地一拨！

　　“啪嗒！”

　　一声清脆的算珠碰撞声响起。

　　几乎在同一刹那，叶欲安左前方不远处，两名杀红了眼、正在互相拼命的散修，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他们的动作轨迹极其诡异地发生了微小的偏移！

　　其中一名手持巨大开山斧的散修，原本劈向对手的一记势大力沉的攻击，斧刃裹挟着狂暴的土黄色灵力，竟然莫名其妙地改变了方向，带着刺耳的裂空之声，斜斜地朝着叶欲安隐匿身形的位置，狠狠斩来！

　　时机、角度、力量，都刁钻狠辣到了极点！这完全是星算子利用推演之术，借刀杀人的阴毒手段！

　　那巨大的斧刃在叶欲安的瞳孔中急速放大！狂暴的劲风已经撕裂了他身前的空气！仓促之间，他根本无法完全避开这蓄势已久、又被星算子暗中引导加持的必杀一击！

　　叶欲安眼神一厉！体内沉寂的瘴气之力瞬间被引爆！没有选择硬抗，他身体以一个违背常理的诡异角度猛地向右侧扭曲，同时左臂抬起，一层极其凝练、近乎液态的深紫色瘴气瞬间覆盖其上，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蛟！

　　嗤啦——！！！

　　斧刃裹挟的狂暴土系灵力狠狠劈在了叶欲安仓促凝聚的深紫色瘴气护臂上！

　　刺耳的能量撕裂声响起！

　　那土黄色的灵力光芒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闪烁、溃散！然而，那巨斧本身携带的恐怖物理冲击力却无法完全卸去！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叶欲安脸上的青铜面具，被那巨斧带起的凌厉罡风边缘，精准地扫过！面具上那古拙的纹路应声而裂，一道清晰的裂痕贯穿了左眼下方，随即，半边面具如同被敲碎的蛋壳，猛地崩裂、脱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下方混乱战场的一角，离得稍近的一些修士，无论是正在厮杀还是暂时停手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过来。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张脸。

　　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

　　左半边脸，还保持着年轻男子的轮廓，皮肤略显苍白，鼻梁挺直。然而，那右半边脸……

　　从额头到下颌，布满了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的紫黑色纹路！那纹路深深烙印在皮肤之下，甚至渗透进血肉骨骼，如同无数条狰狞的毒蛇在皮下蜿蜒、纠缠！它们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极度不适的阴冷、污秽、腐朽的气息！仿佛那不是人的脸，而是来自九幽深渊的恶鬼图腾！

　　面具碎片叮叮当当地掉落在黑色的岩石上。

　　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连远处的厮杀声似乎都减弱了几分。

　　无数道目光，惊愕、恐惧、厌恶、难以置信……如同冰冷的箭矢，瞬间聚焦在叶欲安那张可怖的脸上。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个带着极致惊恐、如同见了鬼般的声音猛地炸响，瞬间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瘴气纹路！是瘴气侵蚀！他…他是人形！他就是那个污染了灵脉的‘瘴魔’！！！”

　　“瘴魔！是那个传说中藏在瘴气里的怪物！”

　　“抓住他！是他毁了我们的灵脉！”

　　“杀了他！为死去的同门报仇！”

　　“别让他跑了！”

　　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在人群中蔓延、爆发！所有对庐山瘴气区千年剧变的恐惧，对灵脉被污染断绝的愤怒，此刻都找到了一个具象化的、活生生的宣泄口！

　　叶欲安暴露在无数道充满杀意和憎恨目光下的右脸，那些紫黑色的瘴气纹路仿佛受到了外界强烈敌意的刺激，猛地一阵剧烈蠕动！如同无数条被惊醒的毒虫！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暴戾、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理智堤坝！一股源自瘴气本源、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毁灭性能量在他体内疯狂咆哮，几乎要破体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叶欲安即将被那失控的黑暗力量吞噬、同时也要被下方无数修士愤怒攻击淹没的瞬间——

　　嗡！！！

　　那一直如同冷漠旁观者般矗立的青铜巨柱，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嗡鸣！整个柱身剧烈震动！

　　一道纯粹到极致、凝练到如同实质的暗金色光束，毫无征兆地从巨柱顶端那枚最为巨大、形态也最为扭曲狰狞的核心符文中射出！它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下方混乱的人群，带着一种跨越万古时空的宿命般的精准与决绝，撕裂空气，如同审判之光，直直地射向断崖阴影下——

　　叶欲安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