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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阳每天下班都会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妻子说最喜欢他憨厚老实的样子。
他偷偷录下妻子与好友偷情的视频,却在报警前删除了。
第二天,好友的尸体在酒店被发现。
刑警队长刘计超找到衡阳:“你妻子说你昨晚在家。”
衡阳露出习惯性的憨笑:“是的,我整晚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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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那张脸,肌肉走向僵硬,像是被看不见的线强行拉扯着。嘴角上扬,形成一个标准的、弧度精确的括弧,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里面什么光也没有,只有一片疲惫到极致的空洞。衡阳对着浴室这面水汽氤氲的镜子,又一次尝试,心里默念着同事们常说的:“老衡,笑一个,没什么过不去的!”
声音在狭窄的卫生间里撞了几下,闷闷的,落不回实处。
嘴角的弧度需要再大一点,露出多少颗牙齿有讲究,眼尾是不是也该配合着挤出点纹路?他伸出两根手指,抵住嘴角,往上推,试图固定一个更“真诚”的形态。指腹冰凉,触感油腻,是昨晚没洗干净的脸部油脂。镜中人那被强行扭曲的表情,越看越像马戏团里那种色彩剥落、眼神悲戚的小丑。
“衡阳,还没好吗?我急着用厕所!”林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刚起床的慵懒,和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手指猛地放下,脸上所有伪装的线条瞬间坍塌,恢复成平日里那副古井无波的木然。“好了,马上。”他应着,声音干涩。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扑了扑脸,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砸在瓷白的洗手池里,像几声细微的叹息。
拉开门,林薇裹着睡袍站在外面,身上带着一股甜腻的香水味,不是她平时用的那种。她没看他,侧身挤了进去,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晚上想吃什么?我可能晚点回来,公司有点事。”
衡阳垂下眼睑,看着自己脚上那双磨损严重的拖鞋。“都行。”他说。
“那就楼下随便吃点吧。”浴室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即将响起的水流声,也隔绝了他。
走出楼道,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衡阳眯了眯眼,走向他那辆半旧的电动车。刚推出车棚,旁边减速带传来一声短促的喇叭响。
一辆黑色SUV停在旁边,车窗降下,露出张洋那张总是带着点戏谑笑容的脸。“哟,老衡,这么早!送老婆上班?”他目光扫过衡阳那辆寒酸的电动车,嘴角弯起的弧度意味深长。
林薇从楼里走出来,今天她穿了一条新裙子,腰收得很紧,衬得身段格外窈窕。她看到张洋的车,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自然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遍。
“我家那口子,非要送,绕路也得送。”张洋对着衡阳,哈哈一笑,话是对着衡阳说的,眼神却往林薇那边飘了一下。
林薇系安全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淡淡地说:“快走吧,要迟到了。”自始至终,她没有看衡阳一眼。
SUV发出一声低吼,轻快地汇入车流,尾灯一闪,消失在街角。
衡阳站在原地,握着电动车车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抬腿,跨上电动车。拧动电门,车子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载着他汇入早高峰庞大而迟缓的车流。灰尘和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办公室的格子间像一个个蜂巢,隔绝了彼此的视线,也隔绝了大部分声音。衡阳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报表,数字在他眼前跳动、扭曲,难以聚焦。
“喂,老衡,昨晚群里发的那个段子看了没?笑死我了!”隔壁工位的同事探过头,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笑容。
衡阳抬起头,脸上瞬间切换成那种惯常的、略带拘谨和憨厚的笑容,嘴角咧开,眼角的皱纹也堆叠起来。“看了,是挺逗的。”他附和着,声音不高不低。
“是吧!我就说嘛!哎,你这人,就是脾气好,什么时候见你都是乐呵呵的。”同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缩回头去。
衡阳脸上的笑容在同事转头的瞬间,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屏幕冷光映照下的麻木。他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印。乐呵呵的。是啊,一个被所有人,包括自己妻子和所谓好友,联手在舞台上戏耍的小丑,可不就得一直“乐呵呵”的吗?
下班回到家,屋子里一片寂静。林薇果然“有事”,还没回来。
衡阳没有开灯,在逐渐浓重的暮色里独自坐着,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雕。过了不知多久,他站起身,走到客厅书柜的一个角落,那里摆放着几个相框。其中一张,是他和林薇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他,笑容青涩而真挚,搂着身边明艳动人的新娘,眼里满是光。那时的林薇,看他的眼神里,似乎也带着温度。
他拿起相框,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玻璃表面。玻璃反射出他现在模糊而扭曲的面容,与照片里那个年轻的自己重叠,又迅速分离。他猛地将相框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怀疑像藤蔓,一旦开始滋生,就会疯狂地缠绕、勒紧,直到窒息。
他走到卧室,目光扫过林薇的梳妆台,那些昂贵的化妆品、首饰。他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她的衣服,很多标签都还没拆。他的手指在一件真丝连衣裙上停留,触感冰凉滑腻。张洋,那个开着豪车,出手阔绰,总喜欢拍着他肩膀叫他“老衡”的“好友”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动。
他需要确认。或者说,他需要一把刀,来斩断这最后一根自欺欺人的绳索。
第二天,衡阳请了半天假。他走进电子市场,在拥挤的摊位间穿行,空气中弥漫着塑料和焊锡的味道。在一个柜台前,他停下,指着那种最小的,不带红外,宣称待机时间极长的微型摄像头。
“就要这个。”他说,声音平静。
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看了他一眼,没多问,利索地拿货,收款。
回到家,衡阳踩着凳子,将摄像头塞进了客厅窗帘盒的缝隙里,正对着沙发。那个位置极其隐蔽,几乎不可能被察觉。连接手机,调试,看着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客厅的空景。他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如常。林薇依旧时常晚归,身上带着不同的香水味。张洋偶尔还是会“顺路”过来,用那种熟稔又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口吻和他打招呼。衡阳脸上的憨厚笑容,也依旧准时上线,毫无破绽。
直到周五晚上,林薇又说要加班。
手机APP发出了轻微的震动提示。衡阳点开,屏幕亮起。客厅的画面里,先是林薇走了进来,她似乎在哼着歌,心情很好。接着,是钥匙开门声,另一个身影出现了——张洋。
没有多余的对话,甚至没有对视多久。张洋走过去,直接搂住了林薇的腰。林薇笑着,半推半就地倒在了沙发上。那组昂贵的、林薇说是用她年终奖买的进口皮质沙发。
画面在晃动,喘息声,调笑声,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通过手机听筒清晰地传出来,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衡阳的耳膜,再刺入大脑深处。
他坐在书房的黑暗中,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一片死寂的灰白。他看着,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肌肉的细微抽动都没有。只有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紧紧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虬结,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画面里的动静停息了。两人依偎在沙发上说话。
“……跟着他有什么好?一辈子窝囊废……”是张洋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别提他,扫兴……”林薇的声音娇嗔,带着餍足后的沙哑,“……还是你好……”
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衡阳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蜂在同时振翅。他关掉了手机屏幕,书房彻底陷入黑暗。
他在黑暗里坐了很久,然后站起身,走到客厅。沙发上还残留着混乱的痕迹和一股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他走过去,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抚摸着沙发的皮质表面,冰冷,滑腻,像蛇的皮肤。
他拿起林薇随意扔在茶几上的一个限量款口红,看了看,又轻轻放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易碎的珍宝。
第二天是周六,林薇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对昨夜的一切毫无察觉。她甚至心情很好地问衡阳中午想吃什么。
衡阳看着她,脸上露出那种她最喜欢的、带着点讨好和卑微的憨厚笑容:“你做主就好,你做的我都喜欢。”
林薇满意地转身去了厨房。
衡阳走进书房,反锁了门。他拿出一个旧的U盘,将昨晚那段视频拷贝了进去。然后,他拿起手机,手指悬在报警号码上空。
只需要按下拨号键。通奸的证据,羞辱,轻蔑的言语……足够让那对男女身败名裂。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呼吸变得粗重。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结婚时的誓言,同事们“老衡真是个好人”的评价,父母“要好好过日子”的叮嘱,张洋拍着他肩膀时那看似亲切实则施舍的笑容,还有林薇此刻在厨房里,或许正哼着歌准备午餐的背影……
一个被嘲弄、被背叛的小丑,最后的反击?
他的拇指最终没有按下去。他猛地删除了手机本地和云端的视频,然后将U盘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将那枚小小的U盘扔了进去,混在一堆旧文具和废文件里,然后用力推上抽屉,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就让它烂在那里。连同他的愤怒,他的耻辱,他仅剩的那点可悲的自尊,一起烂掉。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出书房时,脸上已经挂好了那个无形的面具。他走进厨房,对林薇说:“需要我帮忙吗?”
周日傍晚,张洋的尸体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里被发现。报警的是酒店服务员,理由是超过退房时间许久联系不上客人,且房门反锁。
消息像病毒一样在小小的城市圈子里传开,各种版本的流言甚嚣尘上。衡阳是在周一早上到公司时,从同事们压低声音、眉飞色舞的议论中听到的。
“听说了吗?那个张洋,死了!”
“酒店里,赤身裸体的,说是可能……马上风?”
“谁知道呢,有钱人玩得花……”
衡阳正在接水,水杯满了,热水溢出来,烫到了他的手。他猛地缩回手,水杯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老衡,你没事吧?”同事关切地问。
衡阳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碎片,头埋得很低。“没、没事……手滑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惊慌和难以置信,“怎么会……张洋他……昨天还好好的……”他抬起头,脸上是符合他“老实人”设定的、纯粹的震惊和一丝悲伤,眼眶甚至有些泛红。
演技精湛。
当天下午,刑警队的人就来了公司,态度客气,只是例行询问,了解张洋的社会关系和最近情况。衡阳作为张洋的“好友”,自然是被问话的对象之一。
他坐在小会议室里,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得像个小学生。面对刑警的提问,他回答得有些慢,似乎沉浸在好友离世的悲痛中,但条理清晰。
“张洋……他这个人比较爱玩,朋友也多。”衡阳斟酌着用词,“我们最近联系不算多,他好像挺忙的。”
“他和你妻子林薇女士,关系怎么样?”刑警问,目光平静。
衡阳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老实男人的窘迫和无奈:“他们……也认识。张洋条件好,比较会哄女孩子开心,我老婆……林薇她,有时候会比较羡慕那种生活吧。”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为这个,我们偶尔会有点小矛盾。”
他没有说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却巧妙地引导了一种方向——一个事业成功、富有魅力的男人,和一个对现状有所不满的美丽人妻。留给警方足够的想象空间。
询问结束,刑警离开。衡阳回到工位,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像个没事人一样。
第二天,两名警察上门了。带队的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穿着便服,眼神锐利得像鹰,似乎能穿透一切伪装。他出示了证件,刑警队队长,刘计超。
他没什么寒暄,直接在客厅沙发上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客厅的布局,最后落在衡阳脸上。
“衡阳先生,我们想再了解一下关于张洋的情况。”刘计超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根据酒店监控和通讯记录显示,张洋死亡当晚,也就是上周六晚上,他曾与你的妻子林薇女士有过联系。”
林薇坐在衡阳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脸色有些苍白,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刘计超继续说着,目光转向林薇:“林女士,你之前告诉我们,上周六晚上,你一直在家,和你的丈夫在一起。是吗?”
林薇猛地点头,语速很快:“是的,警官!我整晚都在家,和衡阳在一起!我们可以互相作证!”她说着,求助似的看向衡阳。
刘计超的目光也随之移了过来,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在衡阳身上。
“衡阳先生,”刘计超的声音很平稳,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你妻子说,你上周六晚上,整晚都在家。是这样的吗?”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林薇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带着哀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衡阳感觉到那枚被他扔进抽屉深处的U盘,隔着几米的空间和厚重的木板,开始隐隐发烫,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缓缓抬起头,迎向刘计超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