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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能工厂的烟囱像根生锈的铁针,扎在铁锈山脉的褶皱里。黄昏时分,紫黑色的烟柱裹着硫磺味压下来,把天空染成块脏污的破布。厂区的铁皮屋顶在残阳下泛着血光,每片瓦楞里都嵌着经年累月的矿渣,风一吹就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嘶响。车间里传来灵能管道的嗡鸣,混着矿工们压抑的咳嗽声,像头疲惫的巨兽在喘息。
辰峰蹲在三号车间的排气管道上,膝盖上打着块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补丁,裤脚被矿石磨得绽出毛边。他穿的粗布褂子原是父亲的,洗得发白,领口烂了个三角形的豁口,露出锁骨处一道浅褐色的疤痕——那是去年被灵能废料烫伤的。少年身形单薄得像片枯叶,肩胛骨在褂子下支棱着,唯有脖颈上挂着的铜片项链还算周正,上面用刻刀歪歪扭扭凿着个“峰”字。他抬手摸了摸铜片,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那是父亲用矿渣在火上烤软了一点点凿出来的,边角还带着些微的粗糙,蹭得锁骨有些发痒。
他正用捡来的半截钢锯条打磨掌心的矿石。那是块鸡蛋大小的黑石头,表面坑洼不平,却有银丝般的纹路在石缝里流转,像冻住的闪电。指腹按上去能感觉到微弱的震颤,像揣着只垂死的小虫。今早父亲被监工的灵能鞭抽得蜷在地上时,就是攥着这块石头塞给他的,血珠渗进石缝,竟让那些银丝亮了一瞬。当时父亲掌心的老茧蹭过他的手腕,那双手昨天还在帮他补草鞋,粗粝的指腹捏着针线,笨手笨脚地把破洞缝成个歪歪扭扭的星星。
“辰小子,发什么呆!”
铁手的粗嗓门从管道下炸响。老散修的机械义肢是用报废的灵能枪管改造的,肘部的齿轮生了锈,活动时总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他那件缀满铜钉的皮背心沾着黑褐色的油污,一条裤腿空荡荡的,另一条裹着沾满矿粉的麻布,露出的脚踝上缠着圈浸血的布条。
“第三熔炉的灵能晶体快炸了,监工让你去搬冷却剂。”铁手往地上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机械手指戳向厂区中央的巨炉,“瞧见没?那铁疙瘩又在冒红烟了,上次过载把老张的半条胳膊都融了。”
辰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座熔炉足有十丈高,炉身是用厚钢板拼接的,接缝处焊着圈圈铜制管道,里面流淌着黄绿色的冷却液。炉壁上用红漆刷着联邦的徽章:交叉的灵能步枪与菱形晶石,底下刻着“秩序即效率”五个字,只是如今被矿烟熏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此刻炉口正喷吐着猩红的雾气,像头喘息的巨兽,炉身的钢板被烧得通红,那些焊接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
他跳下管道时,草鞋的鞋底“啪”地裂开个口子,露出磨得发亮的脚趾。落地的瞬间,地面传来阵轻微的震颤,车间的铁皮屋顶簌簌往下掉灰渣,远处传来灵能管道爆裂的尖啸。
“爹……”辰峰摸了摸胸口的铜片项链,今早父亲被拖走时,后脑勺磕在矿石堆上,渗出血珠在地上滚成条细蛇,“他说这石头能换半袋灵米……”
话音未落,大地猛地一沉。
三号熔炉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像有把巨斧在炉腔里搅动。猩红的雾气突然变成炸开的血花,炉身的钢板像折纸般卷曲起来,露出里面沸腾的橙红色岩浆,那些流淌的冷却液在接触岩浆的瞬间就化作白雾,发出“滋滋”的惨叫。
“妈的,要炸了!”铁手一把揪住辰峰的后领,机械义肢在地上拖出串火星,“是灵能晶体过载!那群穿白大褂的杂碎,就知道往炉里塞劣质矿石!”他的机械手指勒得辰峰后颈生疼,那截生锈的齿轮转动时“咔啦”响得比平时急,像是在发抖。辰峰瞥到他空荡荡的裤管在风里晃,残肢的绷带渗出新的血渍——老散修明明自己也在淌血,却把他往身后拽了拽,用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按住他的头,掌心的老茧蹭过他的耳朵,带着灵能烫伤的灼热。
混乱中,辰峰看见父亲被两个机械修士架着胳膊往熔炉拖。父亲的粗布裤子被划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的小腿上血肉模糊,额角的伤口还在淌血,顺着脸颊滴在锁骨的旧疤上。鼻腔突然灌满灵能废料的酸腐味,混着父亲伤口渗出的血腥味——那味道和去年母亲临终时,他攥着的那双染血草鞋一模一样。他想喊“爹”,喉咙却像被矿渣堵住,舌尖尝到铁锈般的涩,只有后槽牙咬得发酸,下颌的肌肉突突直跳,连带着掌心的黑石头都震得更凶了。父亲看见辰峰时,突然拼命扭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睛瞪得滚圆,嘴唇无声地开合着——是“跑”字。
“爹!”辰峰猛地挣脱铁手,褂子的后领被扯得更大,露出脊椎处凸起的骨节。他像头受惊的小兽,踩着满地的矿渣往前冲,碎石子嵌进草鞋的破洞,扎得脚底生疼。
机械修士闻声转过身。他们穿着银灰色的合金甲胄,头盔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只在眼部留出道猩红的扫描线,正上下打量着冲过来的少年。左边那个突然抬起右臂,肘部的装甲弹开,露出根闪着蓝光的灵能枪管,枪口的能量环正一圈圈扩大,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辰峰的心脏像被只冰冷的手攥住,嗓子眼发紧。就在这时,掌心的黑石头突然烫得像块烙铁,那股热流顺着血管往上窜,烧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听见无数细碎的爆裂声钻进耳朵,不是矿石碎裂,更像是……织成世界的线被扯断了。
“砰!”
灵能子弹擦着他的左耳飞过,打在身后的输油管上。管壁瞬间炸开道口子,墨绿色的灵能废料喷涌而出,落在地上腐蚀出串冒泡的坑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辰峰突然觉得身子变轻了。
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机械修士的扫描线变成道拖曳的红光,铁手的呼喊被拉长成条颤抖的线,连父亲脸上凝固的血珠都悬在半空,清晰得能看见里面映出的火光。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指尖正穿过块悬浮的矿渣,像穿过团雾气。
“空间……在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天旋地转。
再次站稳时,他发现自己站在工厂的铁丝网外。掌心的黑石头已经嵌进皮肉里,边缘的棱角刺破皮肤,流出的血珠被石头吸进去,那些银丝般的纹路突然亮得刺眼,在石面上流转成个旋转的漩涡。石头嵌进掌心的地方开始发麻,像有无数根细针往肉里钻,倒像是父亲的手在攥着他,烫得他想哭,又不敢松开。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热浪像只无形的手,掀飞了他头上那顶破草帽,露出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的黑发。他看见灵能工厂的铁皮屋顶被气浪掀到半空,又像片落叶般坠下来,砸在摇摇欲坠的围墙上。三号熔炉的炉身彻底炸开了,橙红色的岩浆像条挣脱束缚的火龙,舔舐着周围的厂房,把那些“秩序即效率”的标语烧得只剩灰烬。
火光里,两个焦黑的人影倒在熔炉边。
他们的姿势很奇怪,像是还在往前迈,却被瞬间定格、焚烧。辰峰认得父亲那件打补丁的褂子,此刻正冒着黑烟,衣角的破洞在火里蜷成个小球。他想起昨天夜里,父亲就是穿着这件褂子,把偷藏的半块灵米饼塞给他,粗糙的手掌摸着他的头说:“峰儿,等攒够了灵晶,爹带你去中域看没被烟熏过的天。”他突然蹲下身开始抠脚底的碎石子,动作又快又狠,像在跟谁赌气,指甲缝里渗出血也没停。直到铁手拽他,才发现自己把那块黑石头攥得快嵌进骨头里,石面上的银丝纹路里,沾着他咬出血的嘴唇印。
“辰小子!”
铁手从浓烟里冲出来,他的机械义肢断了半截,露出里面缠绕的电线,正滋滋地冒着火花。老散修的皮背心被烧了个大洞,露出的肩膀上烫起串燎泡,他跑到辰峰身边,盯着少年掌心的石头,眼睛瞪得溜圆:“你他妈刚才那下……是瞬移?老子在散修联盟混了三十年,从没见过这么干净利落的空间术!”
辰峰张了张嘴,想喊“爹”,却发不出声音。掌心的石头还在发烫,那些滚烫的纹路像是要钻进骨头里。他突然发现,脑子里有些东西变得模糊了——父亲手掌的温度,母亲哼过的歌谣,甚至自己名字的写法……他下意识地摸向脖颈,指尖擦过脖颈的勒痕,那枚铜片不知何时不见了,只留下道凉飕飕的印子,像被冬天的风舔过。他突然想起那枚铜片,父亲举着它在油灯下照,说“峰字的这一撇要长,像山一样能扛事”,那时铜片的边角还刮得他锁骨发痒。
“我……”他想说“我叫辰峰”,舌尖却像被砂纸磨过,只发出个含混的音节。
这时,天边传来引擎的轰鸣。
一架银灰色的飞行器从云层里钻出来,机翼下挂着的灵能炮在夕阳下闪着冷光。机身侧面印着灵能安全局的徽章:一只衔着灵能晶体的雄鹰,爪子上缠着道锁链。飞行器悬停在工厂上空,侧面的舱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女人站在跳板上。
她的头发梳成一根一丝不苟的马尾,左边的眼睛是只泛着金属光泽的义眼,瞳孔是道不断收缩的十字准星,此刻正牢牢锁定在辰峰掌心的石头上。右边的自然眼却没什么情绪,像块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可就在火光闪过的瞬间,她自然眼的瞳孔缩了缩。她抬手按了按耳机,指腹在“林氏家族徽章”的纽扣上蹭了蹭——那动作快得像错觉。
“找到‘混沌反应源’了。”林岚对着领口的通讯器说话,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可尾音里却藏着一丝几乎听不见的颤音,很快被引擎声盖了过去,“目标坐标:外环铁锈山脉,北纬 37度,东经 109度。生命体征稳定,混沌能量波动强度 7.8,疑似林氏实验体的关联者。”
铁手突然拽了辰峰一把,老散修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快跑!被灵能安全局盯上,比被扔进熔炉还惨——他们会把你泡在灵能营养液里,一点点榨干混沌合金的能量!”
辰峰跟着他钻进铁丝网外的乱石堆。脚底的碎石子硌得生疼,掌心的石头烫得像要烧起来,可他攥得更紧了。这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是此刻这混沌世界里,唯一还能抓住的真实。
飞行器的探照灯扫过来,光柱像根冰冷的针,刺得他睁不开眼。辰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工厂的废墟里,和那两个焦黑的人影重叠在一起。
掌心的混沌合金碎片,在无人看见的石缝深处,悄悄吞噬了一缕飘散的灵能。那灵能带着淡淡的汗味和矿渣气息,是属于他父亲的最后一点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