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根火柴

　　给我一根火柴

　　我记得电视剧《平凡的世界》有这样一个片段，孙少安煎熬痛苦的站在那颗柳树旁，看着眼前那个他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田润叶正在用噙满泪水雾蒙蒙的眼睛对他说：“少安哥，这天热的要命，像是划一根火柴就能把空气点着……”，孙少安恶狠狠的用手扣进那颗柳树的树干，一把扯下一块干枯的树皮……

　　当年看这个电视剧桥段的时候我通过佟丽娅的演绎以及那该死的悲凉的让人绝望的（神仙挡不住人想人）的背景音乐，我读懂了田润叶那种爱而不得的痛处，面前那个青梅竹马，从小保护她长大，当她看到哪座山头上的哪朵山丹丹花好看的时候他的少安哥都会去帮他摘来。但此刻他的少安哥那么远又那么近……当时我是不理解孙少安的，那个与天斗与地斗与时事斗，天不怕地不怕，18岁作为一个外来户就当双水村生产队队长的双水村能人怎么怂了？你抱她呀，你明明触手可及你梦中的女孩子，你明明离你的梦那么近……我当时只是读懂了贫穷给予他的自卑，其他的一概不懂，于是我就只能理解这是路遥或者是导演编剧在故意制造的戏剧冲突罢了……

　　这世界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没来由的，没来由的事情往往缺乏理论依据所以我们欲罢不能，即使你心中道理千万各种理论张口就来，你也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然后拆骨抽筋的一般的痛！例如人们常说的——情感或是爱情！

　　世界有形形色色的人，当然不会缺乏倔强骄傲的！内心缺乏些许安全感的人通常表现的有些蹑手蹑脚，将自己保护在自己的舒适区内“安逸”的过活着……骄傲以及倔强呢？现在我看来其实这部分人只是多披了一件外套罢了，这件外套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张扬的话语，这些话概括总结完以后其实就是——倔强+骄傲！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人生处处是阵地，各处作战，各处寻找，各处试探，各处停留……时间久了便再也找不到自己的那块舒适地了，如何？他们只能勉强多加几件外套好了，倔强骄傲只是伪装的表面，底色却写满了孤独……

　　我无疑也是一个穿外套的人！

　　我记得北方的秋天刚要过半的时候，所有的树木的叶子经过了一夜又一夜的降温以及早上的凝霜开始慢慢的变黄，待到叶柄也度上金黄色的时候属于这个年头的生机便宣布结束。每一场秋雨，一次霜降，一阵秋风，甚至是一声叹息都能让它们潇潇洒洒的四散开来，飘落在田埂上，匀称的洒落在乡间弯弯曲曲的土路上，或是飞的稍远一点，飞去了一道无人问津小沟壑里与野草作伴。等到初冬来临的时候，藏在小沟壑里的野草再也经不过脾性更加暴躁的风霜了，等褪去了生机，终于在某个夜晚向着漫天繁星做完最后一次告别以后便垂下头弯下腰沉沉睡去。初冬的第一场雪后，便与那些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叶子搅合在一起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不言不语却你侬我侬。

　　比冬天更凛冽残酷的是风！

　　惊蛰前后的雪是最唬人的，洋洋洒洒却夹杂着雨丝，这种雪是存不住的，山的阳面雪往往还没有落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时分的一切都变得温和起来，冰封了三四个月的大地变得开始酥软了，紧接着这片大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慢慢苏醒了，连同慵懒了一整个冬天的大西北农人腿脚都变得灵便了一些……

　　温和的春风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的吹过整片土地，前两个月明明已经被大雪压的喘不过气来即将断裂的树枝在春风的爱抚下居然重新获得生机变得柔韧起来，然后在某个百无聊赖的夜晚以后，再有一阵风划过，每个枝丫上会抽出一点点像毛毛虫一样的嫩芽……无论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全是温和的，等到枝丫上的嫩芽完全舒展开来的时候，这片土地便迎来了最美的时候……蓝宝石一样深邃梦幻如诗一般天空上偶尔也会挂着几朵棉花糖，矗立在山梁上远望每一块梯田都盖着一层薄薄的绿毯子，那也是勤劳大西北农人播种的希望，一整年的希望……总有不宜耕种的山坳山坡，这些黄坡有可能缺乏了叔伯们汗水的浇灌，表皮总是掺杂着一些褐色略显贫瘠，稀稀拉拉的摆弄出一堆堆草丛以及三五成林的小树林，打眼望去宛如美人酒窝旁边的痣一般……

　　童年的时候，男孩最喜欢登上那座最高的山梁，然后随性的奔赴远处山坡上的那处草丛，那片小树林，当男孩走近时才发现，它们并不是一堆一堆也不是一整片小树林，原来他们彼此之间是有距离的，男孩惊喜的是草丛里居然藏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红的黄的粉的......，小孩的心思总是简单的，想把所有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全部据为己有（多年以后小男孩发现贪心可不是孩子独有的品质哦），男孩靠近那些小野花伸手一把拽起，喉咙里却传出一声闷哼，这些花干大多长满了倒刺不仅没有花香还有一股令人感到恶心的臭味……所以他们便能长时间的散落在山坡上，骄傲的散落在山坡上！近一点看来好像这坡上的花花草草都透露着一点骄傲，不愿意相互依靠，一个个之间都留出不远不近的距离，好似都在摆弄着自己的情绪。更不提不远处那永远向上骄傲且有倔强的白杨了，他们的树干是挺拔笔直的，延升开来的树枝好像都有骄傲倔强的底色，都是向上而生，一点儿没有江南古镇旁垂柳的温柔（白杨树无疑是骄傲的，过了些年头小男孩长大了也在别处看到了白杨树，无论是在荒凉的戈壁滩，还是毫无人烟的河西走廊或是大西北无名的山坡上总不免看到一排排或是三五颗高大白杨树骄傲的矗立着，它就安静的矗立在那里，肆意的宣泄着它的骄傲。看吧，我就在这里，无论多么贫瘠的土地都无法阻止我向上而生！）。旷野的风终于来了--悄默默的来了，吹过了男孩所在的山坡，那么温柔但是毫无谄媚，力度刚好，温度刚好，夹杂着春雨过后梯田里新泥以及嫩苗的味道清新自然，男孩的运气无疑是很好的，因为这风带来的不仅是清新自然......还有山坡上头田埂上的盛开的杏花，花瓣飘扬在半山坡，风中带有丝丝的杏花独有的清苦香味，星星点点的散落在山坡山，毫无规律也不匀称，这里密一点那里散一点，像把漫天星辰完整的搬到片上坡上一般。刚才还在摆弄着自己情绪以及小心思的花草好像不甘示弱一般，也在轻摇身姿；白杨的树枝也发出阵阵沙沙的声响......可是！为什么？花草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像还是在彼此嫌弃着不愿意相互依偎！更不提那骄傲的白杨又怎么结成连理枝？(旷野的风！旷野的风！！旷野的风！！！从那一刻开始印在了男孩儿血液里面，男孩好像很少也没有体验到如那天下午那般一切刚刚好的旷野的风了……多年以后男孩背起行囊奔赴远处，就没有机会体验了，但是血液里的印记却是不易清除的，多年以后，男孩又次遇到了旷野的风，她是那般悄悄的吹来，带有遥远而又熟悉的清新，一切都刚刚好，血液的印记再次唤醒，连同一起唤醒的还有山坡山花草以及白杨的孤独，男孩这次没有再加一套写着倔强+骄傲的外套，反而褪去一件，孤独的底色便更加清晰可见了一些.)!

　　黄土地的四季是清晰的，各有各的脾性。温润的是春，暴躁的是夏；萧瑟充实的是秋，凛冽无情的属冬！当杏花完全凋零结结实实的铺了一地，却再也没有了清苦的味道，早出晚归的人们踩在上面匆忙而过，就像是它从未存在过一样，不会驻足停留一刻……一场雨后，他们会被踩在烂泥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或是某个再稀松平常的黑夜还是白天，他们就那么悄然消失了，无影无踪，一起消失的还有春日旷野的风，毫无踪迹可循，谁又知道它们曾经在那片山坡上搬运了整个星辰……

　　对于世代耕耘于此的黄土地人，秋季的记忆总是模糊而沉重的。面朝黄土背朝天才是常规节奏，抬头望去尽是收不完的各种农作物，镰刀在手中翻飞，催促着人们更快，再快。“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那里是你和我爱过的地方”的浪漫全都不在……一把镰刀挥动了一整个秋季，挥的农人的膀子筋骨酸疼，挥得大地只剩下收割后的寂廖……霜降过后某个清晨，农户推开院门，整片土地都挂上了一层刺眼的白霜，随即打了一个冷战，然后填了一件外套便预示着整个秋天结束了……

　　冬天来临的时候，那个男孩再也不愿爬上那个最高的山梁，也没有去过那个山坡了，因为凛冽无情的风杀死了一切，摧枯拉朽的杀死了他在春季所亲自唤醒的一切！它近乎疯狂的肆无忌惮的搜刮着这片土地，一遍又一遍，生怕有一丝生机的存在。冬季是漫长的，漫长的占据了一大半春季时光。春天刚开始的时候，男孩有路过他经常玩耍的那片山坡，他强行迈开了冻的有些生硬的关节爬上了那个山坡。果然，目光所及皆为荒芜，深褐色的坡地上还有一摊摊还未消融的积雪，就像是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得了牛皮癣的一般，那些绕有情绪的野草横七竖八毫无章法铺了一地，这次不乏有些是相互依偎的，他们应该在生机散尽的最后一刻完成了对自己自负一生的自我醒悟以及救赎，可惜为时已晚，因为他们错过了蓝宝石深邃梦幻如诗一样的天空，它们错过了漫天繁星下的虫鸣，它们错过了春末夏初和煦的阳光，它们无需挥动镰刀却是也错过了风吹麦浪的梦幻，最恼人的是它们错过了那天下午旷野的风.....那些叫不得名字得野花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干枯的倒刺也会扎人，这是它留给世间的决绝！又如何，只能和一旁那些孤零零的野草在寒风中各自凌乱，自诩着春夏秋三个季节的无聊且廉价的骄傲......山坡上头的田埂处那棵杏树一直以来好似都在自上而下俯视着坡上的四季更替……此刻树底下随意的撇着的是一些杏核，杏核表皮还有风干的杏肉……它无疑是可怜的存在，无论花开花落，还是硕果累累压枝的时候，明明就在那里却又司空见惯，鲜有人会因为它的存在驻足停留或是少走一步……谁又能记得它曾经连同旷野的风搬运了整个星辰？有可能在天气稍等暖和一点的时候，经过的农人只是会捡走它被大雪压折弯压折的树枝，在土灶里燃烧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那是它在化为灰烬之前最后一次宣泄自己的委屈！谁会忘记那三五棵白杨？他们的确挺拔的让人无法逃避！凛冽的西北风好像刮了一整个冬季，剥离了他的叶子，此刻矗立在那里有些孤寂有些萧条，更有的是依旧向上而生连同他的每个枝桠都是直挺挺的向上，因为向上的挺拔，他的枝干是留不住雪的，所以再大的雪也休想压垮它。令人感到惊奇的是他的枝头还挂着零星几片树叶，经过了一整个的冬季风雪肆意的侵略他的枝头还挂着几片树叶......他的树干冻的有些发青，但是依旧能够感受到他的生机，用指甲使劲的掐过以后你能够感到明显的柔韧，关于生命的柔韧！起风了，顺着男孩厚重的棉花棉衣的针脚往身体里钻，陪同男孩一起瑟瑟发抖的还有白杨，他也开始晃动的身躯……哗啦啦的卷起了一层树叶，四散纷飞，犹如漫天残梦！枝头那星星点点的几片树叶最终还是被剥离了几片，借着风力旋转着飞向远方，没有一点儿停留，也不必去诉说这个冬季所有的不易。一片两片三片四片。。。。。。男孩紧盯着白杨枝头，细数着他的倔强以及骄傲，多年以后男孩也读懂了他的孤独，独属于倔强和骄傲的孤独，后悔当时没能为他披上一件棉衣。

　　男孩拾起一段枯枝，转头在雪地了写下一段歪歪扭扭的话……随即颤巍的在棉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点燃了枯草，本就是自下向上烧去，火借风势，铺了一地的野草尽情的狂舞了起来，直奔那一摊摊积雪而去，不一会儿，积雪以及男孩留在上面歪歪扭扭的话都已全部消融……山坡漆黑如墨如夜，黑色幕布上闪烁着的是未燃尽的草芥星星点点，那一刻，男孩又看到了星辰……

　　给我一根火柴

　　燃尽这山坡所有的孤寂

　　让整个山坡

　　亮起男孩的信标

　　给我一根火柴

　　点燃

　　飘荡在申城少年的魂灵

　　找到归去的路径

　　给我一根火柴

　　我要去燃尽青春时的情书

　　在旷野的风中亮起

　　那是少年最后的倔强

　　给我一根火柴

　　女孩困惑难受的时候

　　需要一点温热的红光

　　给我一根火柴

　　点燃少年还未消逝的梦

　　就给我一根火柴吧

　　看少年如何划破黑夜

　　将梦紧握怀中

　　就给他一把火柴吧

　　让他去烧掉白杨所有骄傲

　　连同一起毁灭的所有的孤独

　　孤独都是该死的

　　给我一根火柴

　　就给我一把火柴

　　就给我一盒火柴吧

　　孤独的灵魂需要在光亮中相互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