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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琴声初遇
梨花开了,满树都是雪一样的白。
我站在御花园的梨树下,手里攥着画轴,却迟迟不敢落笔。今日是奉太后懿旨,要为那位新来的乐师画像。可谁不知道,宫里最近风声紧得很,宋军压境,皇上却还有闲情逸致听琴。
"铮——"的一声,从假山那边传来。
我手指一颤,狼毫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墨。这琴声......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在笑,听得我心里发慌。宫里乐师我见得多了,却从未听过这样的琴声,仿佛能钻进人骨头缝里,把藏在心底最深的东西都勾出来。
"褚画师,可是手抖了?"身后传来小太监福安的嗤笑,他是我父亲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名义上是伺候,实则是监视。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刻意压低声音:"太后娘娘要的画像,你敢催促?不想要脑袋了?"
福安缩了缩脖子,却还是不死心:"小的只是提醒,那位萧乐师可不是一般人,听说......"
"铮——"琴声又响了,这次更近,像一根银线,直接缠住了我的脚踝。我鬼使神差地循着声音走去,绕过假山,看到一片空地。梨花树下,一个青衫男子背对着我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一把焦尾琴。他手指修长,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就有声音像水一样流出来,却比水更锋利。
我屏住呼吸。这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是宫里常见的挺拔如松,而是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像是被整个春天遗忘的孤鹤。
"谁在那里?"他突然开口,声音清冽如泉水,却带着一丝沙哑,像是许久未说话的人突然开口。
我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他转过头来,我撞进一双眼睛里——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像是盛满了整个江南的烟雨,又像是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人的时候,能把人的魂都勾走,却又在最后一刻轻轻放下,不让你真的坠落。
"在下萧霁。"他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跳舞,"姑娘是......"
"褚烟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工部侍郎之女,现任宫廷画师,奉太后懿旨来为萧乐师画像。"
说完我就后悔了。在宫里,报出家门是大忌,更何况我爹的官职......可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熟悉。仿佛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问过我,而我也这样回答过。
他笑了,眼角弯起来,像一弯新月:"原来是褚画师。久仰大名,听说你画的《仕女图》连皇上都赞不绝口,说画中人比真人还要真三分。"
我脸一热。这话说得太直白,在宫里是要掉脑袋的。可萧霁说这话时,语气里没有丝毫谄媚,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萧乐师过奖了。"我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只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雕虫小技?"他手指抚过琴弦,发出一声轻响,"能画出人心的人,可不多见。"
我心里一跳。画人心?这是只有我父亲才知道的秘密。我擅长画人物,不是因为技法高超,而是因为我能看透人心——或者说,我能画出他们最想隐藏的东西。
"萧乐师的琴......"我指了指那把焦尾琴,试图转移话题,"很特别。琴身纹路像是......火焰?"
"这是家传之物。"他手指抚过琴身,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据说能唤起人最深处的记忆。焦尾桐木,雷击而成,琴师最后的绝唱都藏在里面。"
我心里又是一跳。记忆?我最近总是梦见一些奇怪的场景,梦见梨花,梦见琴声,梦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可每次醒来,都记不清梦里的细节,只记得那种心痛的感觉,像是有人用钝刀子一点一点割着我的心脏。
"褚画师脸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适?"萧霁突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关切,这关切来得太自然,反而不像是初次见面的人该有的语气。
"无妨。"我强自镇定,"只是觉得这琴声......有些耳熟。"
他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或许我们前世见过。"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我心里。前世?我从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可此刻,看着他弹琴的样子,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清晰起来——
梨花树下,有人教我弹琴,手指修长,在琴弦上跳舞;
月光如水,有人为我画像,说我皱眉的样子最好看;
还有......一滴泪,落在琴弦上,声音清脆如冰,然后是一声叹息,像是永远说不出口的再见。
"褚画师?"萧霁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可以开始画像了吗?太后娘娘还在等。"
我深吸一口气,铺开宣纸,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这不对劲,我从不会这样。在宫里三年,我画过贵妃的媚态,画过皇上的威严,画过太后的慈悲,却从未手抖过。
"萧乐师可否再弹一曲?"我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想......记住这个声音。"
他看着我,眼神突然变得很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他手指落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琴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那些被我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看见了十五岁的自己,在金陵城外的普光寺,梨花树下学琴;看见了那个教我弹琴的少年,有着和萧霁一样的眼睛,一样的泪痣;看见了血,看见了火,看见了一场我永远不愿记起的离别。
"啪"的一声,我手中的狼毫掉在地上,在青石上摔成两截。
"褚画师!"萧霁起身想扶我,却在碰到我手腕的那一刻僵住了。
我们都愣住了。因为我们都想起来了——
三年前,在金陵城外的普光寺,那个教我弹琴的少年,那个为我画像的少女,那场突如其来的兵乱,还有......那个没有完成的承诺。
"是你......"我声音发颤,像是突然不会说话了。
"是我。"他轻声说,声音哑得不像话,"我找了你三年。"
梨花在我们之间飘落,像一场迟到的雪。我看着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太后要我来画像——这不是巧合,这是命运,是三年前那个没有说完的故事,终于要在今天继续。
可这里是皇宫,是天下最不能谈情说爱的地方。而我们,一个是宫廷画师,一个是身份不明的乐师,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有人来了。"萧霁突然说,声音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我听见脚步声,是巡逻的侍卫。慌乱中,我捡起狼毫,却听见萧霁在我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见:
"今夜子时,御花园东角门。我等你。"
我抬头想拒绝,却对上他坚定的眼神。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就像三年前在普光寺,我无法拒绝他教我弹琴一样。那双眼睛里有太多东西,思念,痛苦,还有......我不敢确认的爱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匆忙卷起未完成的画像。画上的萧霁,眼角有一颗泪痣,和三年前一模一样,连位置都不差分毫。
"褚画师画得真快。"侍卫统领走过来,狐疑地看了看我们,"太后娘娘催得紧,您看......"
我强作镇定,故意提高声音让福安也能听见:"萧乐师面相清奇,画起来倒也不难。只是这琴声太美,一时入了神,耽误了时辰。"
萧霁微微一笑,手指在琴弦上一拨,发出清脆的一声。那声音像是一个约定,又像是一个警告,更像是一句只有我们听得懂的情话。
走出御花园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梨花树下,萧霁还坐在那里,琴声悠悠,仿佛在诉说一个只有我们听得懂的故事。阳光透过梨花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了一层金边,美得不真实。
而我袖中的画像,墨迹未干,却已经把我的心,永远留在了那个梨花飘落的午后。画上的他,眼神温柔,嘴角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合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
福安凑过来想说什么,我抬手制止了他。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听,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住处,把画像藏起来,然后......等待子时的到来。
梨花还在飘,像一场不会停的雪。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