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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逸从来没有杀过人。
哪怕是最艰难的时刻,他还是相信“和气生财”。
毕竟,他不是那种习惯捏着刀把子的人,枪就更不用说了——这次过来,是陪大客户谈生意。这个油桶身材的土豪,裹着酒红色丝绒的吸烟长袍,端详手里一支雕龙刻凤、镶金镀银的猎枪。
土豪突然把枪递到罗逸面前,“罗总,试试看!”
“这,不会。”
“诶,子弹算我的!一毛不压你的价!”
“真不会用……”
土豪嗤笑一声,抬起枪,脑袋佝偻着凑近瞄准线,全身更像个滚圆的物件了。
“呯!”
一枪打中了院子对面,捆在木桩上的麻布袋。
麻布袋浑身一震,渗出鲜红的颜色。
罗逸盯着飘散的蓝色烟雾,嘴角抖了一下。
“我这枪法怎么样啊,罗总?”土豪保持射击的姿势,眼珠子从肉缝里挤过来。
“牛逼,牛逼的。”
“嘿嘿嘿嘿,这些年什么枪都玩过了,就缺这种进口的老式猎枪搞不到!”
“谁不知道,顾老板您是玩枪的行家。”罗逸小心的陪话。
“谁不知道,罗总你呀,才是最牛逼的供货商,是不是?啊?”
罗逸不接话,一个劲的摇头。
顾老板伸手,捏住罗逸的肩膀,“这枪我收了!价格好说!”
罗逸龇牙咧嘴,挤出一个豪爽的笑容。
土豪随意递出枪。
一个汉服罗衫,发髻高耸的明艳少妇飘然靠拢,双手接过。少妇把沉重的猎枪挽在怀里,像古画里的仕女轻挽胡琴。
罗逸陪着大客户转身进屋,目不斜视的经过少妇身边,余光里,少妇歪着头打量他,睫毛扑闪。
罗逸心底多少有一点得意。这年头,三十啷当岁的男人,熬过战后的混乱,还能吃好喝好,身材匀称,甚至还捯饬一身体面西装,绝对能算养眼的帅哥。
三人回屋,身后穿迷彩服的保镖们一声不吭,又推又拽,关上了沉重的钢制防护门。
拿到钱结完账,罗逸识相的婉拒了顾老板喝茶的客套,步履不停,穿过金碧辉煌的欧式大客厅,一头扎进玄关旁边的更衣室。
“呼……”轻声舒了一口气,罗逸靠在门背后,按了按手中的皮包。似乎有点不放心,又把皮包提到胸口,掀开盖子,往里打量:
几捆新旧不一的战前钞票,有红色的本币,也有绿油油的外币,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值钱的小玩意,两指粗的千禧年纪念金条,铂金钻戒,项链首饰之类的零碎。
这次成交的货款。
本来报价只有贵金属,但是保险柜里还有些不值钱的钞票,罗逸调侃了几句,土豪大哥便一把薅出来,痛痛快快塞进了罗逸的皮包。
“不愧是大哥,早年间身家就这么厚了。”
“来来来,拿去点烟!”
“那就谢谢顾大哥啦。”
“甭跟我客气!”
罗逸笑了笑,重新扣好皮包,从更衣室正中间,不锈钢的柜子里,找回了自己的东西。
打过补丁的橘红色橡胶防护服,呼吸面罩,备用的应急氧气罐,还有一双脏兮兮的加厚长筒雨靴。
脱下昨晚擦得锃亮的手工皮鞋,罗逸叹一口气,准备了一夜,这会只穿了半小时,还在院子里踩了一脚泥。他把毛呢西装尽量整理服帖,再钻进防护服,套上雨靴,最后把皮包塞进防护服里,就塞在肚皮的位置上。
粗硬的防护服硌着脖子生疼,呼吸面罩里是永远散不完的胶臭味,抹了抹镜片上的水汽,罗逸披挂完毕,走出更衣室。
宫装仕女独自在门口等待。
“顾总刚上楼接电话,让我来送送您。”
“客气了,那我就告辞了。”
“罗总……”宫装少妇欲言又止。
“还有事?”罗逸目不斜视。
“嗯,没什么,顾总有其他想法了,我再联系您。”少妇推开别墅大门,屈膝致意,“注意安全。”
“谢谢!留步。”
罗逸提着皮鞋,埋头走下高高的台阶,没有听清女人咬字的重音。
一辆漆色斑驳的陆巡越野车迎面开了过来,在台阶下刹停。肤色黢黑,刮着平头的精瘦东南亚男子跳下车:
“老板,你的车。”他的手从后视镜一直捋到车灯,像是搓揉着女人的肌肤,“真是好车啊!”
东南亚男子盯着罗逸的面罩,堆出一个假笑:“对了,老板,我们顾总送你一点小礼物,放后座了。”
罗逸隔着面罩还给他一个商业化的微笑,拉开车门,先把皮鞋甩到了副驾。爬上驾驶座,踩离合,挂上档,给油,升档。车轮碾过铺地的洁白碎石,哗啦啦的响个不停。
送车的东南亚男子,朝着后视镜敬了个蹩脚的军礼,一路目送罗逸,直到关闭的大门隔绝两人的视线。
往后排座瞥了一眼,是一个硬邦邦的编织袋。
顾老板的一点小礼物,大概是一包粮食。
天色阴沉,浓云里夹杂着辐射尘埃,湿冷的风在窗外呼啸。
罗逸驾着陆巡驶过顾老板的种植园——从别墅的山脚下开始,目之所及都是各种材料拼凑而成的平板房,各色铁皮、石棉瓦,广告板,在砖墙和栅栏的支撑下,组成了一间间种植大棚。
深挖的排水渠在大棚之间四通八达,引走可能带有辐射污染的雨水。
储水罐矗立在大棚中间,粗壮的电缆凌乱垂落在路灯杆上,为大棚供应净水和电力。
放眼望去,种植棚顶上挂着明晃晃的大灯泡,照亮了稀稀拉拉的水稻和麦子,一些甘蓝、甜菜,还有一些蘑菇和水培藻类。有些种在地上,有的养在花盆和各种容器里。
衣衫褴褛的农奴,在大棚里伺候着娇贵的作物。
罗逸驾车经过,附近大棚里干瘪的人影,只是用恒定的速度,转身,抬头,空洞的目光,接触到路中央越野车的瞬间,就像被空气中无形的鞭笞击中,慌忙低头俯身,继续手里的活计。
拄着长矛和砍刀的监工,打着手电,在大棚之间逡巡。一些看守聚集在的几个明显加固、带保温层的大棚周围,远远的打量着越野车,交头接耳几句。
世界重新回到了蛮荒的时代,但是人类,人类一成不变。
罗逸一路飞驰,越过种植园的边界,也没忘记摇下车窗,朝着哨塔的看守挥手作别。
谨小慎微一点没有什么不好,小人物往往不好得罪,罗逸说服自己。
再说了,他是个商人。
在这个世道里,他算是个成功的商人。
但是罗逸不会轻易满足,他要成为的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商人。
毕竟,没有谁像他这样,手握着一个闻所未闻的供销社系统,可以轻易获得废土上,人人求而不得的珍稀物资。
唯一的麻烦就是,他必须把从供销社里采购的货物,全部卖出去——坐拥宝山,却不能享用其中一米一粟,罗逸发愁了好久。
敢直接卖粮食,肯定会被顾老板扔进水库发电机的涡轮。但是,凭借系统提供的优质商品,他一定能打进这个世界的上流社会!成为真正的人上人!
罗逸看着视线尽头的城市废墟,给自己鼓气,脚下继续猛踩油门。
世界虽然毁灭了,生活可还要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