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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
像是全身每一寸骨头都被碾碎，又被粗糙地拼接起来。
林凡的意识从一片混沌和撕裂感中艰难地挣脱出来。
耳边是嗡嗡的轰鸣，夹杂着模糊的人声，说的是一种古怪又有些耳熟的方言。鼻腔里充斥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铁锈的腥气、劣质煤燃烧的呛人烟味、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酸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我……没死？
这是林凡的第一个念头。
他记得清楚，作为国家重点军工项目的首席工程师，他所在的实验室发生了惨烈的意外爆炸。最后一刻，他试图将最新式的电磁装甲数据盘扔向安全区，紧接着便是能吞噬一切的光和热。
可现在……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瞬间窒息。
没有洁白的天花板，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更没有匆忙的医护人员。
头顶是低矮、黢黑的木梁，结着蛛网，积着厚厚的灰尘。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床，铺着一层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和粗糙的破布。昏暗的光线从一扇狭小的、糊着脏兮兮油纸的窗户透进来，勉强照亮了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狭窄空间。
这是哪里？废弃影视城？恶作剧？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洪水，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
林繁，大明工部军器局京师鞍辔局下辖的一名……学徒匠？
大明？军器局？
记忆碎片断续而模糊：终日不停的捶打声、工头凶狠的鞭斥、永远吃不饱的糙米饭、因锻造失败而被当众羞辱的羞愧、还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斗殴？似乎是有人抢了他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口粮，他上前理论，却被一棍子砸在头上……
记忆在此戛然而止，与林凡自身的记忆疯狂交织、碰撞。
公元2024年的军工博士林凡。
大明万历年间（记忆碎片里的年号）的学徒匠林繁。
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这一刻，在这具瘦弱不堪、头部剧痛的身体里，完成了诡异的融合。
“嘶——”林凡，或者说林繁，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因为头上的伤，而是因为这超出理解范畴的现实。
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到了明朝末年？（他虽然一时无法确定具体年份，但军工博士的历史常识告诉他，大明军器局到中后期已经烂得可以，这环境一看就是末世的景象）。
就在他试图理清思绪时，“吱呀”一声，那扇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脏兮兮褐色短打、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探头进来，看到他睁着眼，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惊喜夹杂着担忧的神色。
“繁……繁哥儿？你醒了？太好了！你还以为你……你没事了吧？”少年快步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豁口的粗陶碗，里面是半碗清澈见底、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李……狗儿？”林凡根据融合的记忆，迟疑地叫出了少年的名字。这是原身在军器局里唯一还算说得上话的人，同样是个受欺压的学徒。
“是俺是俺！”李狗儿见他能认出人，更是松了一口气，把碗递过来，“快，喝点粥吧。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王扒皮那边都快骂翻天了，说你装死躲懒……”
林凡（以下统称林凡）接过碗，看着碗里那几粒可怜的米星，胃里却因为身体的极度虚弱而传来一阵痉挛。他勉强喝了一口，寡淡无味，甚至有点涩口。
“谢谢。”他沙哑着嗓子道。
“谢啥，”李狗儿挠了挠头，压低声音，“繁哥儿，你可算醒了，但麻烦也大了。张匠头……张匠头那边好像很生气，说你误了工期的活儿，扬言要把你赶出军器局呢！”
张匠头？记忆里一个脑满肠肥、惯会克扣匠户粮饷、溜须拍马的工头形象浮现出来。
林凡眉头紧锁。刚穿越过来，就面临失业即饿死的危机？这开局难度未免太高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混乱和恐慌。军工博士的心理素质在此刻发挥了作用。无论如何，必须先活下去！
“我误了什么工？”他沉声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
“就是……就是火器局那边催要的那批‘一窝蜂’火箭的药筒盖板啊，要求用熟铁皮敲打成型，咱们鞍辔局接了五十片的单子，张匠头分给你十片，你……你之前就没完成，还跟人打架……”李狗儿嗫嚅着，“现在期限快到了，张匠头正找不到人撒气呢……”
“一窝蜂”？明朝的多管火箭炮？林凡脑中立刻浮现出相关资料：构造简单，射程近，精度差，但火力密度在当时还算可观。其关键部件之一就是每个火箭发射药室的那个密封盖板，要求一定的气密性，通常用锻打的铁皮制成。
这对于一个现代军工博士来说，简直是幼儿园的手工作业。
但根据原主的记忆，这却是极难的活儿：铁料质量差，锻打工具简陋，工艺全靠老师傅的手感和经验，原主技术生疏，失败率高，效率极低。
一个机会！
林凡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危机危机，既是危险，也是机会！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或许能暂时站稳脚跟。
“狗儿，我的工具和铁料呢？”林凡挣扎着想坐起来，虽然浑身无力，头痛欲裂，但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
“都在墙角呢……哎，繁哥儿你慢点！”李狗儿连忙扶住他，“你那十片料，之前……之前废了好几片了，剩下的恐怕不够了……张匠头就是借题发挥，想逼你给他送钱呢！”
林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墙角放着一个小型手拉风箱、一个简陋的小铁砧、几把锤头磨损严重的锤子，还有一小摞黑乎乎、表面布满气孔和杂质的劣质铁料。
就这？打造军工产品？林凡差点气笑了。大明军工就是被这群蛀虫和这落后的生产力活活拖垮的！
但他现在没时间愤怒。
“扶我过去。”林凡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种语气让李狗儿一愣，感觉眼前的繁哥儿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具体说不上来，就是……好像有了主心骨，不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了。
林凡被搀到工作台前，拿起一块铁料，入手沉甸甸，但质地极不均匀。他又看了看那几把破锤子和连尺寸刻度都没有的铁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对真正的工程师来说，是在有限条件下寻找最优解。
他仔细观察原主失败的作品：铁皮厚薄不均，边缘开裂，形状歪扭，完全达不到密封要求。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铁料含硫磷等杂质过高，脆性大，延展性差，且原主的锻打工艺无法有效改善其内部结构。
需要更好的材料……至少是更好的处理工艺。但时间紧迫，重新冶炼提纯根本不现实。
等等！
林凡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那里堆着一些原主捡来的、试图用来讨好工头的“零碎”：一小包受潮结块的粗盐（NaCl），几块冬天取暖剩下的劣质石炭（煤），甚至还有一小块黄澄澄的、不知从哪捡来的硫磺（S）……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闪现。
“狗儿，帮我个忙！”林凡语速加快，带着一丝兴奋，“生火，把风箱拉起来，火力要旺！另外，把那块硫磺和盐块碾碎，尽量弄成粉末！”
“啊？繁哥儿，你要干啥？那硫磺有毒烟……”李狗儿懵了。
“别问，快！想不被赶出去就听我的！”林凡的语气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那是长期领导科研项目形成的魄力。
李狗儿被镇住了，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照做。炉火很快升腾起来。
林凡强忍着不适，亲自操作。他将一块劣质铁料放入简易的锻炉中加热，同时将李狗儿碾好的硫磺粉和盐粉混合在一起。
他记得很清楚，现代冶金学中，在特定条件下，硫和盐（氯化钠）的混合物可以与铁料中的某些杂质（如氧化铁）反应，并在高温锻打中起到一定的“催化”作用，虽然无法根本改变材质，但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其热加工时的塑性和韧性，减少开裂！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甚至有些偏门的土法技巧，没想到在这里能用上！
铁料烧至红热，林凡将其钳出，放在铁砧上，快速将混合粉末撒在关键部位。
“锤！狗儿，听我口令，我指哪你打哪！力度要均匀！”林凡自己抓起一把小锤，引导着李狗儿的大锤。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响起。
林凡全神贯注，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虽然身体虚弱，但那双眼睛却仿佛能看透红热铁料内部的晶体结构变化。每一锤落点都精准无比，引导着力量流变，仿佛这不是在打铁，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李狗儿累得满头大汗，但他惊愕地发现，这一次，铁料似乎变得“听话”了许多，延展性明显变好，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开裂！
很快，一片厚度均匀、形状规整的圆形铁皮盖板雏形渐渐出现！
林凡最后进行淬火和回火处理（利用有限的记忆和经验判断温度），虽然条件简陋，但步骤一丝不苟。
当最后一片盖板完成，微微冒着热气躺在台子上时，林凡几乎虚脱，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李狗儿拿起那片盖板，眼睛瞪得溜圆。
这……这真是繁哥儿打出来的？这光滑的表面，这匀称的厚度，这规整的圆环……比他见过的老师傅打的都不差了！不，甚至更好！那混合粉末是什么神仙法术？
“繁……繁哥儿……这……”他结巴得说不出话来。
林凡喘着粗气，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知识，就是力量！无论在哪個时代！
然而，就在这时——
“砰！”
破木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
一个身材肥胖、穿着青色吏员服、满脸横肉的中年人带着两个跟班，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正是张匠头。
“林繁！你个杀才！装死躲懒到现在，老子的东西呢？！拿不出来，今天就卷铺盖给老子滚蛋！你这名额，有的是人等着要！”
张匠头唾沫横飞地吼着，小眼睛贪婪地扫视着这间破屋，仿佛已经在盘算着能从这个名额里榨出多少油水。
他的目光扫过工作台，看到了那片刚刚完工、还带着余温的铁皮盖板，以及旁边几片同样规整、显然是刚刚完成的盖板（林凡效率极高）。
张匠头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小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抓起那片盖板，翻来覆去地看，甚至用手指弹了弹，听着那清脆的声音。
这质量……这完成度……
他猛地抬头，像看怪物一样盯着虚弱不堪、却眼神平静的林凡。
这……这怎么可能？！这小子什么时候有这手艺了？！
林凡迎着张匠头震惊、疑惑而又带着一丝贪婪的目光，缓缓站直了身体，尽管虚弱，却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沉稳和自信。
他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张匠头，你要的盖板。”
“十片，一片不少。验收吧。”
房间内，一时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炉火微弱的噼啪声。
张匠头看着手中那片堪称精良的铁皮盖板，又看看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少年匠户，第一次感到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
而林凡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在这明末的乱世，他这只来自未来的蝴蝶，已经扇动了第一下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