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情杂货铺

　　纽约的雨，从来都不是温柔的。它冰冷、粘稠，带着一股钢铁森林特有的铁锈和绝望的气息，砸在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然后汇成肮脏的水流，冲刷着下方阴暗的巷道。

　　艾伦·威克斯就在这样一条巷道里。

　　他名牌西装的下摆早已被污水浸透，紧贴在小腿上，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湿冷。一个小时前，他还是华尔街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掌管着数千万美元的对冲基金。而现在，他只是一条被扫地出门的丧家之犬。一次判断失误，一次该死的、全盘皆输的豪赌，葬送了他的一切。客户的资金、自己的身家、乃至……朱莉的信任。

　　想到朱莉，他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刚刚从公司出来，第一个电话打给她，想寻求一丝慰藉，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但接电话的，是一个慵懒的男声，背景音里还混杂着朱莉那标志性的、他曾以为只属于他的笑声。

　　事业，爱情，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雨夜崩塌殆尽。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拐进一条又一条愈发阴暗狭窄的巷道，仿佛想将自己彻底埋葬在这座城市的肠胃深处。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他拐过一个堆满腐烂纸箱的拐角，停住了脚步。

　　这条死胡同的尽头，本应是冰冷的水泥墙，此刻却伫立着一家店。

　　一家极其突兀，却又异常和谐地镶嵌在阴影里的店铺。

　　店招是简陋的霓虹灯管拼成的英文——“Good Mood Grocery”（好心情杂货铺）。灯光是一种过于甜腻的粉红色，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店铺的橱窗很小，里面堆满了各种看不清具体形态的杂物，蒙着厚厚的灰尘。整家店安静得可怕，与不远处街道上传来的、被雨水模糊了的车流声格格不入。

　　艾伦皱了皱眉。他熟悉曼哈顿的每一条街道，尤其是他公司附近的这些后巷。他可以肯定，这里昨天，甚至几个小时前，还绝对是一条死路，根本不存在任何店铺。

　　一种本能的警惕涌上心头。但旋即，那股被世界抛弃的巨大空虚感，以及一种更深层、更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他迈开了脚步。或许，他只是需要找一个地方避雨？或许，他只是想看看这家诡异的店里到底有什么？

　　他推开那扇看起来像是老旧木材制成的店门，门轴发出了一声漫长而嘶哑的呻吟，仿佛一个垂死之人的叹息。

　　门内的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一些，但也仅此而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陈旧纸张的霉味、干燥草药的清苦、某种难以辨认的奇异熏香，以及一丝极淡的、如同金属氧化后的腥甜。一排排货架毫无规律地摆放着，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造型古怪的陶罐、锈迹斑斑的金属盒子、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的古籍、甚至还有一些装在玻璃瓶里、缓缓蠕动的阴影。

　　这里不像杂货铺，更像是一个疯狂收藏家的地下室。

　　“晚上好。”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吓了艾伦一跳。

　　他循声望去，在店铺最深处，一个略显昏暗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亚裔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黑发黑眼，面容极其普通，属于扔进人海瞬间就会遗忘的类型。他穿着一套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旧式西装，料子看起来很好，但款式早已过时。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但那笑容并未抵达他的眼底。他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静静地倒映着艾伦有些狼狈的身影。

　　“我……我只是进来看看。”艾伦有些局促地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领带，尽管这毫无意义。

　　“当然。”柜台后的男人——路易斯·陈，微微颔首，“能走进这里的，都是有缘人。请随意。”

　　他的声音很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

　　艾伦有些不安地在货架间踱步。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心里的荒谬感越来越强。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在一个雨夜，在一家鬼知道存不存在的店里，看这些垃圾？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他的视线被货架角落里的一个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钱包。

　　看起来非常普通，甚至有些廉价。黑色的皮质，边缘已经磨损，露出了下面的纤维。样式也是最常见的长款对折钱包，没有任何品牌标识。

　　吸引艾伦的，是它所处的位置。它被单独放在一个小小的、一尘不染的木质底座上，与周围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而且，不知为何，艾伦的目光一落在它上面，就再也移不开了。一种莫名的渴望，从心底滋生。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拿起了那个钱包。

　　触手是一种异常的冰冷和……柔软。仿佛它不是皮革，而是某种活物的皮肤。

　　他下意识地打开它。钱包内部是普通的卡槽和钞位，空空如也。

　　“喜欢这个？”路易斯·陈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身边，艾伦甚至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呃……很普通。”艾伦强作镇定，想把钱包放回去，但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志般，紧紧攥着它。

　　“普通，往往意味着可靠。”路易斯·陈的语气依旧平淡，“它叫‘丰饶钱包’。”

　　“丰饶？”艾伦挑了挑眉，这个词与这个破旧的钱包实在不搭。

　　“一个名字而已。”路易斯·陈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把它带在身边，你永远不会缺钱。或者说，它会让你‘需要’的金钱，以各种合理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

　　艾伦的心脏猛地一跳。

　　永远不会缺钱？

　　这听起来像是最拙劣的骗局，是街头混混都不会相信的鬼话。但……万一呢？他现在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失去的？而且，这家店，这个老板，处处透着诡异，反而让他觉得，这话或许有几分真实性。

　　“代价是什么？”艾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像个精明的商人，“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路易斯·陈赞赏地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他能问出这个问题。“代价？当然有。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来拥有一个‘好心情’。”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艾伦空空如也的无名指，“它会让你变得……富有。非常富有。但相应地，你周围的人的‘财富’，可能会以你无法理解的方式，流向你。亲人，朋友，合作伙伴……谁知道呢？运气，总是一种流动的能量，不是吗？”

　　他的话语模糊而充满暗示。流向你？艾伦自动将其理解为“沾光”。意思是自己发达了，身边的人也能跟着受益？这算什么代价？简直是福音！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翻盘，是夺回失去的一切，是让朱莉和那个该死的男人后悔！至于那点模糊的警告，早已被汹涌的欲望冲散。

　　“我买了！”艾伦几乎是抢着说道，生怕对方反悔，“多少钱？”

　　路易斯·陈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在这里，我们不收美元，或者其他任何你们认可的货币。”

　　他指了指钱包，“它的价格是……你未来收入的一部分。当然，是在它为你带来财富之后。总之，一个让你能拥有‘好心情’的小工具，价格总是很公道的。”

　　先使用，后付款？而且只是一部分？这条件优厚得令人难以置信！艾伦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成交！”

　　路易斯·陈脸上的笑容似乎扩大了一丝，但那弧度依旧精确得像个面具。“很好。记住，它是你的了。直到……它不再是你的为止。”

　　他接过钱包，用一块柔软的麂皮布仔细地擦拭了一遍，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然后郑重地交到艾伦手中。

　　“祝您……购物愉快。”

　　艾伦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钱包，仿佛攥住了救命稻草。他转身推开店门，几乎是跑着冲进了雨幕中。

　　在他身后，店门缓缓关上，将那声满足般的叹息隔绝在内。

　　路易斯·陈回到柜台后，拿起一个看起来极其古老的、表面布满铜锈的罗盘。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疯狂地旋转着，最终，颤巍巍地指向了艾伦离开的方向。指针的尖端，隐隐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不祥的血红色。

　　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罗盘的边缘，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种子已经播下……现在，只需等待丰收的……‘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