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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倔强地跳成了23:59。
七夕夜的办公室,死寂得像一座被世界遗忘的金属坟墓。只有林舟工位上的显示器,还散发着一种垂死般的、冰冷的蓝光。他僵在那里,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早已失去了敲击的力气和意义。三个小时,整整三个小时,他就这样被钉在原地。
三个小时前,手机屏幕亮起,不是预想中任何一丝温存的可能,而是女友李薇发来的最终判决:
“林舟,我们结束了。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好聚好散吧。”
“给不了……想要的生活……”他喉咙剧烈地吞咽着,却压不住那股翻涌上来的、带着血腥气的铁锈味。这七个字不是文字,是七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剐蹭、拧搅,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五年,他像一头被蒙上眼、套上枷的牲口,在这家公司的磨道里耗尽青春,从热血沸腾转到底层牛马,背了无数黑锅,熬干了无数夜晚,换来的这点微薄薪水,在这座用金钱和欲望堆砌的城市里,卑微得连一声叹息都承载不起。他给不了,他什么都给不了!
他手指颤抖地去摸烟盒,空的。用力一捏,纸盒在他掌心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被揉碎的最后一点指望。
“林舟!”
一声饱含酒气的炸雷在他耳边爆开。技术经理王强,挺着那个仿佛吸尽了部门所有营养的啤酒肚,脸颊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像一座移动的肉山晃了过来。
“那个线上BUG怎么回事!客户那边都他妈炸锅了!是不是你上次提交的代码埋的雷?!”王强肥短的手指带着浓重的酒气,几乎要戳进林舟的眼眶。
林舟缓缓抬起头,眼睛里是一片干涸的、没有任何生机的荒原,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王经理,那个模块,是张工负责的,我根本没权限碰。”
“放你妈的屁!”王强猛地一拍隔断板,整个工位都在震颤,“出了问题就知道推卸责任!不是你的问题,难道是我的问题?!我看你就是一滩彻头彻尾的烂泥!扶不上墙的臭狗屎!这个季度的绩效C,你吃定了!明白吗?你、吃、定、了!”
又是这样。毫无道理的构陷,习以为常的践踏。绩效C,意味着那点赖以活命的奖金彻底灰飞烟灭,意味着下个月那个仅能容身的、破败城中村出租屋的租金,都将成为一个压垮他的巨大难题。
疲惫?屈辱?被抛弃的痛苦?不,都不足以形容。那是在绝望深渊里长期浸泡后,又被强行灌入滚烫岩浆的感觉!是五脏六腑都被撕裂、被碾碎的剧痛!李薇的决绝短信,王强的恶毒辱骂,过去五年所有堆积如山的委屈、不甘、愤怒……在这一刻,被“烂泥”和“臭狗屎”这两个词,像点燃引信的火星,轰然引爆!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发出最后一声细微的哀鸣后,彻底崩断!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咆哮从林舟喉咙深处炸裂开来!他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上头顶,眼前一片血红!
砰!!!
一记重拳,凝聚了他二十九年人生里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卑微、所有的愤怒和不甘,以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地、结结实实地夯在了王强那张因惊愕而肥肉横抖的脸上!骨头与骨头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随即被王强杀猪般的惨叫和林舟破风箱般粗重疯狂的喘息所淹没。
“绩效!黑锅!分手!烂泥!!”他嘶吼着,每一个词都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带着淋漓的恨意。他不再是林舟,他是一头被逼到绝境、只剩下原始撕咬本能的野兽。拳头、膝盖、手肘、甚至是额头,所有坚硬的部位都成了武器,狂风暴雨般砸向那个蜷缩在地的肥硕身体。他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疲惫,只有一种毁灭他人同时也毁灭自己的、近乎癫狂的快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直到力气被彻底抽空,直到王强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呻吟,林舟才喘着粗气停下来。他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四周倾倒的桌椅、飞散的文件,看着自己双手上沾染的、黏腻猩红的血迹,一股来自地狱深渊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冻结了每一根神经。
他完了。
工作,前途,未来,乃至作为一个“人”的基本尊严和可能的人身自由……都在刚才那几分钟的疯狂里,被他自己亲手砸得粉碎,连一丝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他没有丝毫犹豫,像逃离一个即将坍塌的、吞噬一切的炼狱,踉跄着,跌撞着,冲出了公司大门,一头扎进窗外那片七夕深夜依旧流光溢彩、却冰冷刺骨的城市灯火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