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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跟他相遇了会怎么样?
D城淅淅沥沥的雨扰得人心烦。
我,今年25岁,逃不过被相亲的命运。
周日,我坐在cafe里,犹豫,犹豫要不要逃跑。
相亲对象好像是个优秀的男性,是个语言学Dr,但我也只是想敷衍了事,要不是大姨给我介绍,我压根不会来。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为自己的幸福想想了。”我身边的人都这么说。
但是我想,幸福是什么呢?
幸福是跟憋屈的自己告别吧。
“我叫你不理我,你个……”脑海里响起厌人心烦的声音。
突然我有些发抖,可能是空调有点冷吧。不然,我又得吃药……
我看了看时间,刚好,约定时间刚过一秒。
“哐当哐当……”
是沉重的物品碰撞地板的声音,我说不清。
一个高大的人影逐渐靠近我的坐位。
一定是Dr.武。
我想好了怎么微笑比较得体,举手投足间一种优雅风范。
当我抬眼与他对视时,我僵住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副面孔,熟悉而又讨厌,英俊中夹杂着不满。
我从没仔细观察过这副面孔。
“你好,你是崽女士吧。”
打破宁静的是他冰凉的声音。
他认出我了吗?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你好,武先生。”
我的声音也冰冷。
“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是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我内心想着。
我装作没有听见他的上一句。
我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要发抖。
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他也假装不认识我。
我们重新,初次见面。
我细细观察他,他还是跟8年前一样,容貌未变。只是他比之前变矮了,无论是视觉上还是在我内心里。
眼看他就要坐下座位,我察觉他有些腿脚不便,我前去搀扶他,他果然比之前变矮了。
我意识到他的双腿是假肢,多年未见,他竟遭遇如此变故。
相亲是不顺的,我几乎都是和他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最近过得怎么样?”
始终是他先开口了。
“托你的福,我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
我在心里狠狠地想。
“还好。”
我淡淡地答道。
还不等我反问他,他先开口了:“我出了车祸,我失去了双腿。”
空气骤然凝固。窗外,阳光正烈,一片梧桐叶子打着旋儿,不情愿地落了下去。我张着嘴,那个准备好的、带着玩笑的质问,像一颗卡在喉咙里的糖,瞬间融化成黏稠的,带着苦味的液体,不上不下,堵得我呼吸困难。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可正是这种平静,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冰刀,悄无声息地划开了我们之间熟悉的一切。我这才注意到他坐姿的僵硬,注意到那双腿,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空荡荡的平整。
视觉的冲击迟了一步,却排山倒海般袭来。我的目光无法从那假肢上移开,仿佛能穿透织物,看到那触目惊心的缺失。胃里一阵翻搅。
“什……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你不知道吧,几年前了。”
“什……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你不知道吧,几年前了。”
他端起桌上的冰水,喝了一口,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手指滑落,像一道无声的泪痕。他的动作很稳,稳得让人心慌。
“几年是几年?”我执拗地追问,心里有一个可怕的声音在尖叫,催促我去印证某个猜测。时间,时间至关重要。
他抬眼看了我一下,那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三年前,秋天。在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的盘山公路上,刹车失灵。”
三年前。秋天。
这两个词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心脏。那正是我大学毕业,挣扎在求职与考研的泥潭中,被无数个“如果当初”和深夜噩梦折磨得最厉害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在心底诅咒过他,用最恶毒的语言想象他遭遇不幸。而就在那个时候,他正在经历真实的、血肉模糊的毁灭。
因果报应?我本该感到快意,感到大仇得报的释然。可为什么,心口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的茫然,还有一丝……恐惧?是对命运无常的恐惧,还是对自己曾经那些恶毒念头的后怕?
“是吗。”我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视线垂落,盯着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冷掉的咖啡,拉花已经糊成了一团,丑陋不堪。就像我们之间的关系,和这场荒谬的相遇。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是一段长得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之间隔着这张小小的咖啡桌,却仿佛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峡谷的一边,是我积攒了八年的怨愤;另一边,是他被命运碾碎后,用平静伪装起来的残骸。
“你……”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或者说,是确认。“看起来还不错。”
我知道他在试探什么。他在试探我是否还恨他,是否还记得那个因为他一句恶毒的嘲弄——“你这种脑子,也配考那所大学?”——而在天台边缘站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少女。
我抬起头,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称得上扭曲的弧度。“托你的福,我没考上心仪的大学,但也勉强活下来了。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过着普通的生活。如你所见,还能坐在这里,和你——一位优秀的语言学博士——相亲。”
我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过去。我看到他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我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等这三个字,等了八年。我曾幻想过无数次他跪地求饶、痛哭流涕的场景。可当它真的来了,却是在这样一个情境下,以这样一种近乎疲惫的姿态说出来,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受到预期的解脱。
“对不起?”我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讥诮,“武博士,你现在说这个,是因为你的腿,还是因为……你终于良心发现了?”
他的脸色白了一分,但并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复杂得让我读不懂,有愧疚,有怜悯,甚至还有一丝……理解?
“都有吧。”他回答得异常坦诚,“失去双腿,让我有时间停下来,想清楚很多事。包括……当年那个愚蠢又残忍的自己。”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无意识攥紧,微微发抖的手上。“也包括,对你造成的伤害。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太轻了,什么都弥补不了。今天见到你,我很意外,也很……庆幸。”
“庆幸?”我几乎要冷笑出声。
“庆幸你还好好地坐在这里,有温度,有呼吸。”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这比什么都重要。”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cafe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恨之入骨,如今却残缺不全地坐在我面前的男人。恨意依然在,像一块冰冷的铁锈,附着在心壁上。但在这铁锈之下,某种更复杂、更混乱的情绪正在滋生。是怜悯吗?不,不仅仅是。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对命运,对时间,对人与人之间这种残酷的联结。
服务生走过来,为我们续上热水。这个小小的插曲,暂时打破了我们之间凝固的空气。
“那么,”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这场相亲,还要继续吗?”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波动。
“这取决于你,崽女士。”他把选择权,轻轻推了回来。
我看着窗外那片终于挣脱了树枝,飘然落地的梧桐叶。它结束了与树枝的纠缠,归于大地。
而我,是该拾起过去的恨意,转身离开?还是该……坐下来,和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以及我们共同背负的、沉重而破碎的过去,好好地,谈一谈未来?
我放在桌下的手,终于不再发抖。我端起那杯冷掉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苦涩,弥漫了整个口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