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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叫你来是什么事吗?”
一个中年男子的冷漠声音,在昏暗狭小的房间回荡。
“回大人,您……应该是叫小人来付药钱了。”
跪在地上的瘦削男人,看不清黑暗中问话之人的样貌,只能朝着声音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必如此。”
那个冷漠声音制止了他。
随后,一阵淡淡的药草香味传来,瘦削男人感觉到,有一块湿润的毛巾放在了自己头上。
他会意,用毛巾擦去额头的血迹,将其敷在伤处。
一股凉意传来,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些,血也奇迹般地止住了。
更奇特的是,那股凉意仿佛能安抚心神,让他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
“你知道人死以后的感觉吗?”黑暗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瘦削男人心中一紧,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
“小人不知,应该是……什么都没有了。”
“嗯,无论生前是什么身份,权力、财富、亲朋,甚至是你的意识,一切都会湮灭,一切都会消失。”
那药草的凉意,此刻再也压不住内心对死亡的恐惧,他开始浑身发抖。
“可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那声音自问自答,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说到底,我们都是为别人而活。为了别人眼中的自己,为了自己心中的别人。人死为人活,大抵如此了。”
瘦削男人听懂了。对方救自己的儿子一命,需要他用命来偿还。他目光炯炯,像是能穿透黑暗找到远方的光亮:
“大人,请您吩咐,小人拼了性命也会做到。只求大人……给我儿小鹏指一条明路。”
“并非只为你的孩子。”那声音更冷了几分,“我要你去做的事,是为了这千千万万受苦的大魏子民。”
瘦削男人猛地抬头,想起了一个传闻——当今圣上的兄长,先帝的长子赵古月,并未居住在王府,而是隐于这长宁府中。
他激动起来。
大魏有祖制,人人皆知。皇子择一人继承皇位,另一子则隐入暗处,辅佐一个住在长宁府内的家族。当朝廷腐败、江山倾颓之时,这个神秘家族便会出世,力挽狂澜。
如今,蛰伏多年的赵古月开始行动,意味着大魏已经烂到需要动用最后手段的地步了。
他不因大魏的危机而害怕。相反,他很庆幸,庆幸大魏终于烂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孩子,或许不用和他一样活在这样的一个时代。
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斩钉截铁道:“请大人示下!”
“明天晌午,你去闹市口宣读圣旨。圣旨、衣物和该注意的事项,会有人交代你。事了后,你回到这里……”赵古月的声音不容置疑,“你的儿子陶小鹏,让他今天就过来吧。”
瘦削男人最后叩首,泪水滑落:“大人,小人死的有意义吗?”
黑暗中,传来赵古月坚定的声音:“有。”
……
……
一个面容清秀带着几分病态的男孩,被带进了长宁府。
男孩名叫陶小鹏,今年十四。
他记得这里。几天前他病得快要死了,就是被带来这里救治的。这里的庭院和回廊,比他家住的那条破街还要大得多。
他很感激,但又十分担忧。
今天他的父亲回到家后,瞧着他半天不发一语。最后只是让他独自前去长宁府,说是去感谢救命恩人。
陶小鹏想,那些能救人命的药材肯定很值钱。父亲付不起钱,是不是把他卖给了长宁府做下人。
不过他并不怪父亲,活着总比死了强。他担心的是父亲会被卖去哪里。
他打定主意,等下见着救命恩人,一定求着恩人把他父子俩安排到一个地方。
领路的青衫仆人很有耐心,领着陶小鹏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处精致的庭院。
庭院依靠在一座小山脚边,旁边是一棵茂盛挺拔的松柏。山涧清泉穿过竹林,流入小池,池中有几尾锦鲤悠然游弋。
池边,一个青年正用短木条拨弄着水面。他面容似水,清澈如镜,池水倒映着蓝天,也倒映着他极为出尘的脸庞。
在他身后,有个中年男子正坐着看书。他身姿如青松般傲然,眉宇威严,双目深沉。
陶小鹏认得他们。是那个青年为他诊的病,而这个威严的中年人当时就在一旁。
他父亲叮嘱过,这位中年人叫赵古月,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必须以长辈礼相待。
两人见陶小鹏走近,赵古月只是瞧了他一眼,视线便移回手中的书籍。那青年倒是站起身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陶小鹏连忙上前几步,跪下行礼。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等待两个大人开口问话。
好在那青年瞧出了他的不知所措,开口问道:
“起来吧。如今能走路了,看你气色身体无大碍了吧。”
“我……小子承蒙大人杏手回春,救命之恩永不敢忘。”陶小鹏仍趴在地上,不敢起来。
“起来吧,和你说第一条规矩。我说的话,你要仔细听、认真做,做的不好不打紧,但是不能让我说第二次。”青年说道。
“是,是,小子记住了。”陶小鹏听得他语气温柔,却丝毫不敢质疑,连忙站直身体。
“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那青年说道。
陶小鹏心中害怕,只对视一眼,便想低下头去,但想起青年刚才说的规矩,又强迫自己不移开视线。
青年目光似水,仔细看又深如大海。
青年笑了笑,开口说道:“古月,你派了他爹去假传圣旨了?”
一旁的赵古月头也没抬,仿佛没听见。
“假传圣旨?!”
陶小鹏脸色一白,随即双眼通红,愤怒地盯着青年。
他年纪虽小,可也明白假传圣旨是个什么罪。
眼前之人既救他一命,又为何害他全家!
他爹现在应该还没死,这点信念支撑着陶小鹏没有失去理智。所以,他并未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青年,毫不掩饰鱼死网破的念头,幻想着用眼神吓退他。
“喂喂,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怕这个。”那青年故意露出害怕的神色。
“我叫时隐,你叫什么?”自称时隐的青年,用木条在空中虚划,勾勒着“时隐”两字的笔画。
诡异的是,陶小鹏明明站在他对面,看到的“时隐”二字却是正的,并未镜像翻转!
这一幕吓了他一跳,陶小鹏愣住了,喃喃答道:
“陶……小鹏。”
“陶小鹏,嗯……不太行,我想给你改个名字。”时隐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旁的赵古月猛地放下书,目光凛冽地看向时隐。
“改名的事不急。”时隐瞥了眼赵古月,又朝陶小鹏笑着说道:
“你可以把我当作杀父仇人。但我现在想教你第二个规矩,我的时间很宝贵,与我说话前,要多想。比如,想想我为什么要‘害’你们父子。”
陶小鹏思绪混乱,无法多做考虑,心中只想在父亲没死之前,再求一求眼前之人。
他再次跪下,正欲向地上重重磕头,被时隐厉声喝止。
“起来!”
时隐看着他,语气放缓:“不必求我,现在你爹是非死不可的。”
“我和你拼了!”
陶小鹏泪眼婆娑,心中无限悲凉,只听得“非死不可”几字,起身便向时隐冲去。
怎奈他大病初愈,被时隐轻易躲开,踉跄跌倒。
时隐叹了口气,说道:
“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洗脱罪责。但请你好好想一想,宣读假圣旨这种事,若是你爹本身不愿意,谁能逼他演得毫无瑕疵?神情仪态、言辞语调,你爹必须扮得真切,若是被人一眼瞧出是个冒牌的假钦差,岂不功亏一篑?”
“是你们逼他的……大人您手眼通天,请换个人吧,我们当牛做马报答您。”
陶小鹏挣扎起身,起初大声喊叫,说到最后,语气充满哀求。
“我们确实施加了压力,但路是你爹自己选的,他本有机会活的。”
时隐的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
“不,你骗我!谁会自己寻死呢?一定是你蒙骗了我爹!我要回去问他!”
陶小鹏转身,欲往庭院外奔去。
“来不及了,你问与不问,你爹答与不答,他都得死。还是说,你要放弃你爹用命为你挣来的前程?”
时隐的这句话,像一根冰锥,刺穿了陶小鹏所有的冲动。
他僵在原地,瘦小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心中甚至有个念头,为何自己不干脆点病死过去?
时隐叹了口气:
“你也不必责怪自己。你父亲并非为你一人而死,他是为天下无数个像你一样的家庭,求一个变天的机会。”
这句话陶小鹏听的云里雾里,他从小生活在皇城邺都,不知天下如何,只知道父亲养育自己长大,已经尽了千辛万苦,他又如何能为天下黎民做事?
他转过身,泪水模糊了双眼,他努力擦拭,可还是看不清时隐的面容。
时隐知道他听不懂自己的话语,只能暂时安抚他的情绪:
“跟在我身边,以后你会知道的。若是你想报仇,离杀父仇人近点不也是个好事么?”
听了这话,陶小鹏攥紧的拳头因用力而失去血色,最终又无力地松开,他低下了头。
见陶小鹏平静下来,时隐又说道:
“现在,来讨论你改名的事……名还行,挺顺口,但我不喜欢你的姓。以后,你就改姓赵吧,赵小鹏,不错。”
不等陶小鹏反应,赵古月顿时怒发冲冠,大声厉喝:
“时隐!你敢!”
陶小鹏被吓了一跳,此时的赵古月犹如一条发怒的巨龙。
时隐却是施施然笑道:
“有什么不敢的?”
“按照规矩,你老弟赵今月,早该派一位皇子到我门下为徒,学习为君之道、治国之要。”
“如今他迟迟不送人来,想彻底废弃这大魏祖制,我如何不敢自己找个姓‘赵’的徒弟?”
“就他?”赵古月瞥了眼陶小鹏,脸色阴沉。
时隐与赵古月对视:“怎么,你不信?”。
赵古月沉默几秒,丢下一句话:“你等着。”便往外走去。
时隐瞥了一眼赵古月方才离去的方向,嘴角一勾,似是早有预料:
“有人不愿意,你暂且还是叫陶小鹏。”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走来,在时隐耳边低语几句。
时隐听完,笑了笑:
“现在,擦干你的眼泪,和我去迎接真正的圣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