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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的梅雨季总带着股黏糊糊的潮气,梧桐叶上的水珠滚到心隅巷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圈浅褐色的水痕。巷尾的杂货铺檐角挂着块褪了色的木牌,刻着“心隅”二字,字迹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却像浸了多年的陈茶,透着股安稳的旧味。
沈念正坐在柜台后擦樟木箱,指尖蹭过箱面的木纹,能摸到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外婆年轻时用剪刀尖划下的,说是给箱子留个“念想记号”。樟木的香气混着雨雾里的桂花香飘进来,冲淡了杂货铺里老物件特有的霉味。
“叮铃——”
门口的铜铃晃了晃,带进来一阵冷风。沈念抬头,看见个穿校服的女孩站在檐下,校服裙下摆沾了泥点,手里攥着本卷了边的笔记本,指节都攥白了。
是林小满。这姑娘最近总往杂货铺跑,每次都揣着这本笔记本,却从没说过要寄放,只是蹲在角落的藤椅旁,一坐就是大半个下午。
沈念放下抹布,从柜台里摸出块桂花糕:“刚蒸的,尝尝?”
林小满没接,往藤椅那边缩了缩。那把藤椅是外婆留下的,扶手处磨得发亮,椅腿还缺了一小块,是去年被巷口的三轮车蹭的。沈念接手杂货铺后,总爱窝在这把椅子上看书,可自从外婆走后,藤椅就像失了些温度,坐上去总觉得空落落的。
“沈念姐,”林小满忽然开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这椅子……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
沈念愣了愣,指尖下意识地碰了碰藤椅的扶手。外婆以前总说,这把藤椅是她嫁过来时的陪嫁,当年外公就是坐在这把椅子上,给她讲青川的老故事。后来外公走了,外婆就天天擦这椅子,擦得比自己的脸都干净。
“算是吧。”沈念笑了笑,把桂花糕往女孩面前递了递,“是我外婆的宝贝。”
林小满终于抬了头,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她把笔记本往柜台上一放,纸张摩挲的声音在安静的铺子里格外清晰:“我……我想把这个寄在你这。”
沈念拿起笔记本,封面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扉页写着“林小满的心事本”。本子里夹着张便签,字迹潦草:“我不想学理科了,妈说我不懂事,可我真的喜欢画画……”
杂货铺的规矩是,寄放的物件得说清来历,可沈念没多问。她从樟木箱里拿出张牛皮纸,仔细地把笔记本包好,又系上根蓝布条——这是外婆传下来的规矩,寄放物件要系上布条,说是“给心事找个安稳的家”。
“放多久都可以。”沈念把包好的笔记本放进樟木箱底层,那里已经摆了不少物件:褪色的情书、缺了弦的旧吉他、绣了一半的手帕,每个物件都系着不同颜色的布条,像藏了一箱子的秘密。
林小满看着樟木箱的锁扣咔嗒一声扣上,肩膀忽然塌了下来,眼泪啪嗒掉在青石板上。沈念没说话,只是把桂花糕塞到她手里,又给她倒了杯温茶。
雨还在下,檐角的水珠滴个不停。林小满咬了口桂花糕,忽然哽咽着说:“我妈今天把我的画具都扔了……她说画画没出息,不如好好考大学。”
沈念靠在藤椅上,看着女孩的眼泪打湿了笔记本的包装纸。青川的人总这样,爱把心事藏在骨子里,就连吵架都带着股温吞的倔劲。就像巷口的张阿婆,上次和儿子拌了嘴,愣是在家门口坐了半宿,最后还是邻居送了碗热汤面,才消了气。
“你知道吗?”沈念忽然开口,指了指藤椅,“我外婆以前也反对我学心理学,她说女孩子家,不如学个师范,安稳。”
林小满抬起头,眼里还挂着泪。
“后来我偷偷报了志愿,外婆知道了,没骂我,只是坐在这把藤椅上,给我织了条围巾。”沈念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毛线已经起了球,却是她最宝贝的东西,“她说,青川的人活着,总得有件心甘情愿的事,不然心里会空。”
林小满愣了愣,忽然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像雨后的梧桐叶。
“叮铃——”
铜铃又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个高个子男人,穿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服,手里拎着个工具箱,鞋上沾了不少木屑。沈念一眼就认出他,是巷口市集的木匠季屿。
季屿的目光扫过柜台,落在那把藤椅上,眉头轻轻皱了皱:“这椅子的腿,该修了。”
沈念这才想起,藤椅的腿自从被蹭坏后,就一直没修。她笑了笑:“麻烦你了?”
“不麻烦。”季屿放下工具箱,蹲在藤椅旁,指尖敲了敲椅腿,“我带了些老藤条,和这椅子的料子差不多。”
雨丝顺着屋檐飘进来,落在季屿的发梢上。沈念递了杯茶过去,瞥见他工具箱里露出来的木梳——那把木梳的齿断了一根,是去年季屿拿来修的,说是外婆留下的。
林小满已经擦干了眼泪,抱着桂花糕坐在一旁,看着季屿摆弄藤椅。杂货铺里静悄悄的,只有雨声和藤条摩擦的轻响,樟木箱的香气混着木屑味,竟有种格外安稳的暖意。
季屿修椅子的手艺很巧,不多时,缺了块的椅腿就补好了,还在接口处雕了朵小小的桂花。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试试?”
沈念坐上去,藤椅晃了晃,却比以前更稳了。扶手处的温度似乎又回来了些,像外婆的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背。
“谢谢。”她抬头,正对上季屿的目光,他的眼睛很亮,像青川夜里的星星。
季屿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拿起工具箱,又看了眼樟木箱:“要是有物件要修,随时找我。”
铜铃晃了晃,季屿的身影消失在雨雾里。林小满已经吃完了桂花糕,把空碟子放在柜台上,脸上的愁云散了不少:“沈念姐,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路上小心。”沈念摆摆手,看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落在樟木箱上。沈念打开箱子,拿起林小满的笔记本,牛皮纸的包装上还沾着点桂花糕的碎屑。她忽然想起外婆说过的话,外婆说,心隅杂货铺不是用来存物件的,是用来存人心的。
她摸了摸藤椅上的桂花雕纹,指尖传来淡淡的木屑香。青川的雨停了,心隅巷的青石板上,水珠正慢慢蒸发,露出石板下的老纹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