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吃的是自助餐,去时众人嚷嚷想吃麻辣烫,皆被我以“最后一顿吃点好的”回绝。
“天天都吃顿好的,咱们啥时候能吃顿差的!”沿路回下车点时听到他们些许哀怨的声音,有些啼笑皆非。也是,从第一天面馆后,我等真就没一顿吃得差些。非口味挑剔,而是往后,能如此堂而皇之说“一起吃顿好的”,身旁依旧是这些友人的时光,怕是不多了。我总倒数离别时日,其间哀愁也随春雨堆积,时间触之不及,能做的,唯有菜品丰盛,再把酒言欢,哀愁多少能消去些。
景色倒退,我们踏着时光前行。林间葱郁的绿色精灵,与我们挥手致意,似乎了然你即将离去的好友,于午后明媚处,嘴角挂满不知名的韵味。
杭州是不错的城市,如师长所言。我已习惯晨起便驶向诗情画意,可以在一下车,望见一湖碧绿,阳光会粉饰岸边的依依杨柳,替行人绘上金边。沐浴在一片明媚中,一切都让你感到温馨。这种温馨并不是因为沿道的植物如何,而是文化底蕴潜移默化衍生而来的感觉,珠海绿化其实也不少,但较之文化底蕴,总是不如此处浓郁,没有岁月的沉淀,城市无法弥漫如此韵味。这是我从上海外滩伊始便愈发觉着的差别。上海有保留历史风格的外滩,被众人称之万国博览群,苏州有政府将建筑高度限制,只为保留从年华留下的韵味,杭州有西湖,西溪,以及今日的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
珠海,兴是待惯了,那些繁华竟让我有一丝腻味。那些急促而绚丽的生活气息,流光交织的夜景,每个人都赶着时间,像是被摁住脖子,脚底拖沓着沉重的枷。纵使回家,不过是从一处狱室转移到另一间牢房。只要步伐慢下片刻,心底便会有罪恶感。
而我,由衷希望步伐可以放缓些,时间可以放缓些,为的不多,只需片刻歇息便好。
回到酒店方才下午四时,我与骄阳他们约好六时出发,饭后去商城顶层K房放松。关了门,阿俊慵懒着躺回床上,犹豫着是否叫上他唯一的女性朋友。
“我就发一个,她不理我我就不理她了!”他眉头紧皱,像一条拧干的毛巾。青春不只有别离,还有惆怅,如眼前这位俊俏的公子一般。
具体事宜不便多谈,但结果显而易见。我笑着收拾行囊,为明日余出时间歇息。这一直是我行事风格,我不愿将任务堆至末尾,总爱富余之时结束,尔后望见友人着急的模样。
直至海山和骄阳于门外轻叩木门,阿俊依然苦着脸,嚷嚷着此处是他伤心之地。其实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青春的精彩不尽相同,悲伤却总是相似。比较庆幸的大抵是自己陷得不如他一般,晨间瞅见美景,便已忘却些许,仅是留下一抹遗憾。
天空披上夜的衣裳,上面没缀满星辰,倒是城间霓虹亮起,为她染上绚烂。饭后没有停留,从饭馆出来便径直从商场侧边小道穿行,由小道尽头的直行电梯领至四楼。
还没入门,远远就能望见门口两列店员整理衣襟,待我们踏入便一齐鞠躬,欢迎光临震耳欲聋。
“真的被你说对了!”我有些忍俊不禁。这家店位于道路转角处,我们拐进街角时海山模仿着前些时日于山塘街碰到的奶茶店的欢迎光临,声音抑扬顿挫,身形还跟着声音跌宕起伏摆出对应姿势。他说店员都会如此,我则持反对意见,赌的是一杯酒。
最后,我败下阵来。
“我觉得这是全国通用的语气!”阿俊惊喜地如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镜片下的瞳孔活跃着欣喜,左手一下搭在我右肩。
付了钱,服务生领着众人穿过纵横的小道,于房门停下。开电源,整理桌面一气呵成。骄阳与海山接过话筒,随后点歌开嗓。
小吃在片刻后落到桌面,紧接着是三箱酒塞入桌子底下。整片空间暗下来,微醺的光跌跌撞撞,从天花落到地面,一跃又撞上墙上嵌着的雕像,最后搭在我的肩上歇息。
歌声一直沉醉于这个空间,时光似是忽视了这么个角落,或是怜悯我们即将天各一方,在门外掠过,从门上精致的漏窗看见少年们于桌旁游戏,欢声笑语,于屏幕前高歌,嚷红了脸,然后转向别处。
我不善言语,此前大多时间都沉浸音乐中。大学往后,我方才慢慢有了朋友。我曾有要好兄弟,上课,出游,都一路同行。我们总会饭桌闲聊某日师长作业如何,社团姑娘如何。每每期末,宿舍里都能传出“流星!教我作业!”的声响。
此情此景,大二下学期结束。他们约好消失我的世界,说着各自规划,相约何时再见,拖行李箱走远。
我曾一无所有,唯音乐为伴。大学第一节素描课时,我与邻座攀谈,此后多有交集,终成为两年里我的要好弟兄。我无法用言语描述他们离去时作何感想,那是孤独铸成的漆黑牢房燃起的火光,我刚透过火光发现驱散昏暗的世界,却让路过的流年顺手抽离,世界又是漆黑一片。
此后,我往往独身一人。穿行于众人曾经漫步的街角,想起那年夏天,小林道想去广州开甜品店,老黄和我说父母想让他踏上艺人之道,学霸郑专研技术,老陈嘴角总是烟雾缭绕。
我装作不在意,似乎岁月静好,一众弟兄仍停留对面街角。而今,流年又想抽离一遍。无力阻止,唯有火光抽离之前,再瞧瞧驱散黯淡后的世界。
随着门开,声音在中途被刹住。我们望见门口立着班主任,而他前刻在群里说要查房。班主任扬着笑,说些祝福,与我们觥筹交错。随后他点三四首关乎友情的曲目。
灯光交替着色彩覆盖老师身躯,随着他声线上扬变换,又于颤抖处闪烁。我很少瞧见老师如此友善的面容,印象里他总板着脸抓纪律,嚷嚷惩治某些差生。唯一一次是被老师发现我兼职摔伤,他将我单独约出来攀谈,那时,他像极了一位大朋友。兴许知道我家庭困难,还一度邀我申请奖学金。
今夜,灯火摇曳中他荡着笑容。其中,藏着多少哀愁?单是两年的兄弟分别,便让我失落万千,送走伴随四年的后辈,又该堆积多少难过?
我不清楚,不过老师回去后,于群里发首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是李商隐的《无题》,所表之语,不言而喻。
指针迈向十二点时,房间内是最后一首歌,《那些年》。灯光随着音律消失亮起,我们架着迷糊的阿俊,离开这片流年忽视的空间。我位于众人末尾,离去之前,我转身回望,与空当房间里留守的青春,挥手致意。
我瞧见她微笑,殷红小嘴一张一合,说着,再见!
立足青春的终点回望,那一路的繁花似锦。
感谢所有不期而遇,以及沿途的诸多善意。
世界是如此温柔,将缘分交融。
我一直都不善交际,唯将感激深埋心底。
愿我的祝福,与日月星辉相随,护送各位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