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我身边，两眼呆呆地盯着我。
就这样一直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她眼角眉梢的皱纹，似乎都随着她的心，一起飘向了远方。
她突然自顾自地道：“昭儿啊，你说这人要好好活着，怎么这么不容易啊。”
“你们家是外来的，一来就是四口人。你父亲又要养家，又得挣钱买房，好不容易挣够了钱，买了栋房子，又……”她顿了顿，似乎不愿说下去。
“又因为一场车祸，两口子都走了。就剩你和你爷爷奶奶。”还是说了出来。
“那个时候你才生下来不久，可苦了他们老两口哦。”
“你们家有个小院子，里面东西虽不多，却总是有鸟语花香，还有一棵好大好大的橘子树，以前我还常去里面带你玩咧。”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温柔。
“那时巷子里的人，都同情你们家，也喜欢你们家，那还是因为你爷爷奶奶是善良的人。”她说着说着抬起头，看向了窗外。
“黄爷爷老两口可真是好人，巷子里的大小事务，能帮的他们一个也没落下。”她的语气中，满是追忆往事时的怀念。
“可惜造化弄人，在你六岁那年的一个夜里，你们家一下燃起熊熊大火，实在太突然，太突然了啊！等到大家惊醒发觉的时候，都已烧了好一会儿了。”
“那天我的丈夫上夜班，回来的时候，火刚好燃起了，他一边叫喊着想唤醒大家，一边尝试去救火。”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有些痛苦，但也有些骄傲。
“眼看火势太猛，再等下去必然救不出人。他呀，就一下子冲了进去。”她好像又有些抽噎。
“等到我们都聚集在一起救火的时候，只看见躺在路上被熏得浑身漆黑的昏迷着的你。”
“他们啊，却都永远留在了火里。”她的语气竟然平静了下来。
“后来你就住在叔祖父和叔祖母的家里，但他们对你，可并不好哦。”
“你后来告诉我啊，你叔祖父好赌，把你家剩下的积蓄全赌没了，这还不说，赌输了啊，还要回家打你咧。”
“你叔祖母也不疼你，老给你吃过期的东西，害你闹肚子。”
“你只要一犯错误，他们就给你关在小黑屋子里，什么也没有，连一点灯都没有的屋子里。你告诉我说你好怕，好怕这样的黑暗。唉……”
“你小时候最喜欢熊，也最喜欢吃小熊软糖。却就只有有时候回到巷子里，我给你买，平时啊，都吃不到喔。”她说得很慢，很慢。
“到了你十二岁那年呐，你叔祖母走了，等到你十四岁呢，你叔祖父也走了。”
“我做了多少努力，才领养到了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就像是我那丈夫生命的延续。”她扭过头来，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那些年里，你最爱吃我做的杂酱面，那是我丈夫最拿手的面，你总说和你小时候吃的他做的面味道一模一样，我听了真的很开心。”
“转眼你都上大学了，是大孩子了，我真心地为你高兴，也为你亡故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高兴。”
“后来你谈了个女朋友，却也没多久便分了。你告诉我，是她对待感情不认真，你却也不恨她。可那段时间，我看你真的很消极低落。”
“暧，好不容易大学快毕业了，却又突遇车祸，你父母葬身于车祸，难道你也要……”她的眼睛泪水汪汪。
“我好怕，好怕你也跟他们一样。还好，你还活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尝试了很多方法，都不奏效。最后是你同学的表姐韩禹临请来朱教授，为你实施了一种全新的治疗。”
“用一种有着极浓厚橘子香气的药物唤醒你的潜意识，让它在脑海里自行拼凑记忆，以达到真正唤醒你人的目的……”
她还在说，满怀深情地说。
我却已听不进她的话，只觉脑袋好痛，好痛。好像有很多迷失的记忆一下子全涌了进来，我好像都记起来了……
熊、小橘、软糖、橘子香气、老妇人、老爷爷、巷子、暗红色的门、黑屋子、院子、赌约、面馆、老板、空地……
一切的一切，我一下子全明白了。
“我……叫……黄……昭。”我突然一字一字地缓缓吐出。
李大妈正看着我的眼睛也突然睁得好大，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