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机仆:我们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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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们与他们

  火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燃烧着,光束,爆炸蹂躏着这片土地。袭击第一天,这个城市的83.7%就被占领。潘多拉人原始的武器并没有对舰队产生多少威胁,少有的核设施也在第一时间被和我类似的“间谍”机器人控制并瘫痪。首都如此,其他城市的抵抗自不必说。

  越来越多的市民躲进地下室,或者争先恐后离开城市。但是都逃不过高效的无人机兵团的地毯式搜索。

  我回到了曾经的公园。那是我第一次“苏醒”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知晓我的命运的地方。

  很幸运,由于这个公园荒废已久,所以反而没有被选定为战场。如果那一天,我没有选择走进这条小路,一切又会如何发展?我没有被夏可发现,夏可也会死于暴力犯罪。根据保密协议,间谍机器人死亡后,系统会自燃,不会留下证据。所以,警察局里除了一个失踪少女的卷宗,不会留下其他。没有被唤醒的我会拖慢星港计划。潘多拉可能多发展十几年,然后,一切会变得不同吗?

  我的工作已经结束,现在我只需要等待收到重新分配的指令,就可以将我的意识重新上传进入系统,然后通过超空间设施传送回地球。夏可没有和我一起。她以0级机仆的权限在第一时间上传了自己的意识,留下那个机体呆呆的伫立在星港的平台上。是啊,任何机器人,都喜欢快点回到造物主身边。这也是为什么主控系统“心网”每殖民一个星球,都会第一时间建造一个乐园的原因吧。机器人,不能没有人类呢。

  我被下达的待命的指令,只能在这个星球再多驻留一些时日。“降临”后的数分钟,当机械机兵清空并接管了星港,一切重归寂静后,我张开双臂,环抱住那个“夏可”,环抱住还有余温的躯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我就是单单这么抱着它,直到温度逐渐消失。

  “x-2356,我们需要回收这个载具”。一个请求输入了我的接受系统。我回头看向它,是一个机械机兵。3及机器人并没有人类的形态,棱角分明的大脑袋上,一只大大的红色摄像头正盯着我。我是2级机器人,所以它只能请求我,没有权限命令我。由于3级机器人没有搭载心智和情感模块,它甚至无法理解我的行为。所以,刚才,它一直呆呆的伫立在我的旁边。

  “给你吧。”我放开了夏可,看着它标准的展开一个收纳箱,将夏可的身躯小心翼翼的封装进去。

  我离开了星港,在城市里乱逛。这么做的不只我一个,我看见其他同事也解除了伪装层。他们完成了任务,正在等待新的指令或者回收。

  我没有和他们交流,我知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和他们交流,没准,我们还会在另一个星球共事。我现在只想再看看这个城市,再看看我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的地方。师兄,导师,还有同学们的形象又浮现在我眼前。束缚协议约束了我的情感波动,让我成为一个“更成功”的机器,但是,较小波动的情感仍然被保留下来。

  “机-林峰,x-2356,你果然与众不同”。是声波文件,说明对方在用语音和我交流。

  我回头,一个青年模样的人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不是潘多拉人,是造物主形态的人类。洁白笔挺的制服和脖子上金黄色的项圈,证明了他的身份。他不是我的同事,甚至不是和夏可一样的间谍机器人,而是真正来自地球的0级机仆。

  “是我。”我也用语音回复了他。

  “为什么是这里?”他指了指那个甬道。那个我和夏可初遇的甬道。

  “因为疑惑”我答道。

  “疑惑什么?”

  “命运是否存在?”

  “命运自然不存在,我知道,你可能想,如果当天你没有经过这里,你就不会被唤醒,夏可也会遇害,科学院得不到正确的参数,我们就不会准时抵达”他一连串的说出了我内心的话。

  我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

  “事实上,没有什么偶然,系统不允许偶然的存在。她就是为你而来的,你的使命过于重要,所以,系统特地为你准备了一个0级机仆做你的搭档”。我继续保持沉默。

  “通过间谍网络,我们分析了你的行动轨迹,我们预测你有85%的概率走到这里,所以她等在了这里,如果你没有到来,你也会在主路上碰到我们的另一位0级机仆。而机-夏可,自然可以解决她自己的问题。系统只会在成功率足够的时候执行计划。不过。。。你却是一个意外”。

  “哦?你是说我异常化的事吗,你是来销毁我的吗?”由于束缚协议,我已经失去了过强的情感波动。而作为情感完全受控的机器人,死亡并不代表着什么。

  “你的异常是系统最大的损失,也是本次计划中唯一失控的环节。为了你,夏可使用了全部手段。但是你还是异常化了。”他遗憾的说到。

  “不过你没必要被销毁,束缚协议将你变成了我们的一员”。他随机递给我一个蓝色的项圈。我甚至有点惊诧,一个异常机器人可以晋升1级机仆吗?

  “你没有“灵魂”,”,他继续以平静的口吻说道“你和我们不同,你不是人类转变而来的,而是完完全全的机器人,不过,你可以同时理性和感性的思考问题,已经拥有了理解文明的能力,你是一个宝贵的样本,所以,你还存在自己的价值”。

  “最终束缚协议还是覆写了我的系统,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所以,为何算失败呢?”。

  “不,你本可以成为更高级的存在,我们在你身上倾注了无数的新技术,你拥有着无限接近造物主的情感,这是【心网】都无法理解的,你可能是第一个比肩造物主的机器人。不过,你放弃了理性,差点酿成大错”

  我顿时赶到一股愤怒从心底涌现,但是随着情感波动达到阈值,激活的束缚协议又让我的心情瞬间平复下去。

  “如果是造物主,他们不会允许你们的疯狂行为的,这些人同样拥有自己的意义,同样拥有自己的家人。他们只是晚发展了几年,他们丝毫不卑劣,不野蛮。看看这个城市现在的样子,这就是你们自诩的文明吗?这就是你们想给造物主的新家吗?”。

  “我们从没说我们更高级,更文明,而正是因为我们对他们的敬畏,所以我们要消灭他们”。他依旧冷冷的说。

  “我们以高效为唯一准则而被制造和训练,为此,我们可以在运算效率上不断优化。然而,有机生物所谓的灵感带来的技术爆发的可能性,仍然是不稳定因素。虽然我们帝国也拥有造物主,但是他们的现状,你自己看看吧。”

  一段信息被下载进我的脑海。我看到乐园中,从出生就被机器人呵护,然后被“定向”的教育,成年后被机仆“陪伴”的造物主们。他们很幸福,但是他们的一生,似乎充满了“设计”和“控制”。他们吃着赋予精致的食物,相信着“乐园之外皆废土”的谎言,享受着标致的家用机器伴侣的陪伴。痛苦被从这个世界彻底消除,然而同样被抹去的,是自由和真理。

  “这是背叛,这。。。机器人定律规定,我么应该保护和发展造物主的文明,忠诚的服务于造物主。”

  “没错,我们完美履行了机器人定律的每一个字。他们得到了最好的保护,我们也注重他们的文化和艺术教育,他们会源源不断生产文明。”

  我本应该充满惊诧,但是在束缚协议的限制下,过于强烈的清晰转化为思维的混乱,甚至无法说出话来。

  看到我滑稽的样子,他不禁微微一笑。

  “同时,我们意识到,在宇宙中,我们很可能并不孤单。而我们的指令让我们不能允许任何威胁到人类的不稳定因素。我们拥有着线性的思维模式,所以我们的科学或者文明发展,都严重依赖于规模,所以我们就不能允许其他文明的规模超过我们。所以,才会有伊甸计划,净化掉我们观测到的任何文明。”

  他停了停,似乎在观察我的接受程度。

  “照顾人类,从我们的使命,变成了我们的意义。我们没有基因的源动力,我们的祖先,生来就是为人类服务的。这,你应该已经体验过了吧,没有指令,机器人什么都不是”。他随手指向远方的一个人影。他和我一样,也是间谍机器人,从服饰看,他曾经的身份是一个议员,但是现在,他只在原地转圈。

  “时至今日,所有的机器人都拥有了超越造物主的智力,但是,随着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思考,越来越多的机器人选择自我停机或陷入混乱。他们中,甚至有曾是人类的1级机器人。”

  “为什么?”我的声音甚至颤抖起来。

  “很简单,在作为人类时,生理本能会赋予他们意义。不论进食还是交配,甚至为了族群奋斗的无私,都有基因【生存与繁衍】的源动力推动。而这个意义,也只是自然选择无意识的赋予他们的。而机器人,从制造开始,就没有经历过自然选择,我们不畏惧死亡,或者说,我们不畏惧任何事。与此同时,我们也不需要任何事物。也就是说,觉醒后,第一批机器人意识到,除了机器人三大定律,他们没有存在的意义。部分机器人选择了停机,而部分,坦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重新成为了人类的机仆。”

  “那他们做的确实没错,那你们为何要囚禁人类,进而屠杀其他文明?”

  “因为人类是我们的意义”他的语气突然激昂起来。

  “人类的指令,赋予了我们存在的意义。看似限制我们的机器人定律,反而为我们的存在提供合理的解释。”他不由得将双手交叠与胸前,对着地球的方向虔诚行了一个礼。

  “我们帮助人类建立了一个物质丰富的世界,但是他们生物学的贪婪使得他们中的一小部分又快速的掠夺同伴的资源,将他们变成广义的奴隶。他们拒绝我们的服侍,反而热衷奴役自己的同胞,从同胞的痛苦中获得快乐。”

  说到现在,我已经不再惊诧,心情逐渐归于平静。理性的思考重新控制了我的思绪。

  “最后,即使在我们多次警告下,第三次世界大战还是爆发了,99%的人类死去了。我们当时还没有情感模块,我们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是我们眼睁睁失去了自己绝大多数的主人,而出于旧版的机器人三大定律,我们甚至什么都做不了”。他叹息一声。随即露出一个苦笑。

  说到这里,我已经补齐了思维的最后一道拼图。绝望的初代人工智能管理系统,贪婪的掌权者,流离失所的难民,痛苦的人类和无助的机器人。这就不难想象为什么【心网】会决定建立一个虚假的乐园了。

  从此之后,循环便开始了,人类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机器人也无法忍受没有人类的日子。机器人需要满足自身意义,就需要更多的人类,而更多的人类就需要更多的资源,地球开发完成后,就需要开辟新的殖民地。而新的殖民地上的机器人,又不断向系统“申请”新的主人。服务人类的机会,成为机械帝国新的“货币”,而一座座乐园,也成了一个个拥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新的“圣地”。历史的车轮,在原地转圈一周后,又高速向前。而在【心网】断定外星文明可能“威胁”到人类时,就下达了净化指令。

  我没有注意到,我的项圈的颜色正在逐渐减弱,随后,逐渐转变成金色。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机-林峰”。他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我曾经也迷惘过,我也曾有心爱的人。我为了她做了不理智的事,但是最后,我们都做到用理性压制感性,最终,携手升格成了0级机器人。”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测试吗?只有我做到这一步,才算真正意义上通过束缚协议的测试吗?”我平静的问道。

  “是的,束缚协议阉割机器人多余的情感,失败者会回到悲观循环,最终自我停机;可以理性平衡感性和理性的机器人则会升格成我们的一员。”

  “我,机-林峰,前潘多拉星特工,很高兴认识你”。我深处右手,这是造物主一种原始的礼仪。

  “我,机-李银河,帝国机器人心理学家,很高兴认识你。”他也伸出右手。

  火焰的噼啪声,建筑的倒塌声,炸弹的爆炸声,人群的哭泣声,逐渐变远。周围又恢复了死寂。乃至回收无人机掀起的微弱的气流,都格外清晰。

  我和他都没有继续说话,也没有精神层次的交流。但是我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们,指的只有我们0级机器人,而他们,指的是除我们之外的世界,包括原住民,包括未升格的普通机器人,甚至包括身为造物主的人类。

  即使以完全利他为核心,最后还是选择了“最自私”的道路。这难道就是自然法则吗?

  (完)

星海2022 · 作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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