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是陆埠平吗?这里是陆安镇精神病院,来认领你妈。”
陆埠平挂了电话,鼻子一酸,眼圈儿泛红,他妈找到了?时隔三十年,他早已经忘了还有妈这个称呼,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妈找到了?
陆埠平坐着公交车一路到了陆安镇精神病院看到一个五十多岁脸上一大块猩红胎记的中年妇女,她头发全白了,瘦骨嶙峋,目光没有焦距浑浊而呆滞,站在那里傻傻愣愣地,时不时咧着嘴憨笑。
陆埠平走向前弯腰超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笑了笑道:“我是陆埠平。”
医生拿着手里的资料看了看道:“前台缴费5000元,带着你妈去做一个亲子鉴定,然后领走。”
陆埠平愣了愣道:“亲子鉴定?5000元?”
医生道:“嗯,需要证明你妈是你妈,你还才能认领她。”
陆埠平脸色变了,他指痴痴傻傻咬着手指甲的憨女人,对医生道:“你看看她这个样子,如果不是我妈,我能来找她?你让我出5000元做亲子鉴定??!”
医生脸色也变了。
陆埠平声音提高又道:“我没有钱,你要让我做亲子鉴定,人我就不认领了,留在你们这里,你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医生脸色从生气转为担忧,从担忧转为笑脸,他看着陆埠平,道:“既然这样,就不做亲子鉴定了,你先签个字,认了你妈。”
陆埠平也没有多想,就在医生递过来的文件上签了字。
医生道:“既然你签了字,就把你妈在这里一年多的治疗费和医药费先交了,还有下半年的住院费和医疗费。”
这个钱陆埠平认,陆埠平一共兄弟四个,上面有个大哥,下面有两个弟弟,他来的路上,兄弟四个就商量了要把他们的疯妈给看看,大伙一起平摊,每个人出四分之一,这事由陆埠平来办。
医生算了个总数2.4万,陆埠平在兄弟四个的微信群里拍了医生给的缴费单,一个人出6000元。
陆埠平去医院里看过他妈去了几次,他发现一个很尴尬的事,就是他妈和他并没有他幻想中的三十年不见,见了之后如何如何血缘亲厚,他妈就看他就像看任何路人一样,他看他妈也一样,他妈走的时候他三岁,他妈回来他三十三岁,小说里,电视里,电影里都会写母子离开多少看都会血浓于水,但他真没有这个感觉,他尝试着喊她,给她买香蕉卖苹果,想陪着她说说话,但她就是在那里自言自语傻傻地笑,嘴里鼓鼓囊囊地喊着他和他大哥的小名:平平,安安,平平,安安,她就这样重复着。陆埠平含着泪喊着她:妈,你认得我不?我是平平。她妈眼神涣散,对着他嘿嘿憨笑。
如此几次,陆埠平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
但他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就是给他妈上户口,他妈没有户口,是一流浪的神经病,现在不能没有户口,他回家找他爸,他爸就一句话:我就是死也不会让她上我的户口,你自己想办法。
陆埠平又跑到派出所,派出所说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上到你妈娘家杨庄上户口,陆埠平去找他大舅,大舅出去了,去找二舅,二舅不在家,找三舅,三舅串门去了,找四舅,四舅走亲戚去了,陆埠来只好回来求他爸,他爸埋怨他道:“谁让你签字认领她?你要是不管这事,你舅们会管,你现在多事,不仅自己麻烦,到时候也连累你其他三个兄弟。”
陆埠平实在没有办法跑到杨庄跪在杨庄村长的家里求道:“您帮帮忙,给我妈上一个户口,如今她找到了,我总不能再让她出去捡垃圾吃,您行行好。”
说着陆埠平掏出十几张红鱼儿递过去,村长眼圈儿红拉起陆埠平道:“孩子,别这样,你起来说话,这事,我给你办。”
村长也没有接陆埠平的钱,陆埠平眼泪哗一下落下来,只朝着村长磕了头,哽咽道:“谢谢您。”
陆埠平把他妈的户口安置好,又过了一年,兄弟四个又花了两万多,医院里打电话对他道:你妈恢复的差不多了,不能再留在精神病院里,你们给的钱也不够,你来将她领走。
陆埠平又为难了,他结了婚,老婆正怀着孩子,他工资也低,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地位,平时话也不敢多说,关键是他不知道怎么安置他妈。他能把她关起来?关在一个黑屋里?那要不了多久,人就被关死了,他媳妇也不会同意。这事他和他大哥说,他大哥说带着他妈去工地照顾他妈,这不是开玩笑吗?她一个神经病在工地上乱跑?给他三弟四弟打电话都说不知道怎么处理。
陆埠平想了一夜,最后对三个兄弟说:这样办,咱们出钱,一个人一年2400元,四个人9600,政府一年还有1200的补贴,咱找二舅,让咱妈跟着二舅,咱们掏钱。
三个人虽然不满,但陆埠平坚持,最后也只能这样。
陆埠平他二舅一听说几个外甥这两年花了四五万给他妹妹看病,又每个月愿意给钱,就答应让陆埠平把人送到他那里。
陆埠平带着他妈回到二舅家里,他妈一眼就看到他二舅,对着他二舅笑,抱着他二舅,陆埠平心里又难过又高兴,他妈不认识他,但还认识他二舅,他妈的记忆就一直停留在年轻没有疯的时候,只记得她记忆里的人,自己虽然是她儿子,但她哪里认得,又哪里记得。
陆埠平将他妈安置在他二舅家里,心里也踏实了,回去战战兢兢地和他媳妇说了这事,他媳妇也说: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为了这个事离婚。
陆埠平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没有过多久,到了新年里,他回到老家,他二舅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带着老婆孩子过看看他妈。
陆埠平想,新年里,是应该去看看他妈,与是跟着他大哥一块到了杨庄他二舅家里。
陆埠平到了大门口一看,不止他二舅,他三舅,四舅,大舅都在,还有几个舅妈也在!
一院子的亲戚三十看没有联系,如今再聚首,竟然也是热络地打着招呼笑着,几个舅舅还给他的孩子压碎钱,好像这三十年大家一直都是好亲戚一样。
桌子很大,人很多,酒菜也一桌子。
大家热络地说着话,他三舅抽了根烟看着他笑道:“平平,今天叫你来,是为你妈这事,你妈现在在你二舅家里,天天吃喝拉撒都是钱,又要有个人看着她,你二舅妈还要下地干活,你们那点钱不够。”
他三舅刚话刚说完,他二舅妈冷着脸道:“什么钱不钱的?只管把你妈接走,不要让她在我这里,她天天和我吵,还拿着菜刀要砍我,我可受不了她!”
陆埠平惊讶道:“我看她精神状态挺好的,你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你刚才还让她捡院子的花生,她也捡的很好。”
他儿舅妈冷道:“那是你没有见到她疯的时候!”
陆埠平还没有说话,他四舅开口道:“你妈一直放在你二舅家里也不是个事,这样,咱们大伙一起出钱,把你妈弄到福林精神病院里,找人专门伺候照顾。”
说着,他四舅看着他三舅道:“三哥,你上次打听那个福林精神病院找个人照顾一个月多少钱?”
三舅拿着手机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回了话,陆埠平也没有听到,只见他三舅挂了电话道:“一个月要1.5万左右。”
陆埠平道:“三舅,我们这样的人家,家里穷,没有钱,我房子有房贷,孩子还没有出生,哪里都要钱,我们兄弟一个人一个月200,四个人八百,加上政府补贴一个个月1000,你们就当赏她一口饭吃,总不让她出去捡垃圾吃,他们也是她兄弟亲人。”
陆埠平话说完,二舅妈立即站起身冷着脸道:“你妈就要专门找个人开工资,还要算了饭钱,现在肉菜都贵,一个月1000元好做什么!?你们赶紧把她领走!”
三舅看着二舅妈笑道:“二嫂,你不要生气,这事,我们都管,你照顾她,肯定要给你开工资。”
二舅妈又冷哼了一声。
几个舅舅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商量到,四个舅舅,四个儿子,一共八个人,一个人每个月掏600元给二舅妈开工资照顾陆埠平他妈,然后几个舅舅又列出来陆埠平他妈生病了需要钱了陆埠平要掏,还有这个将来的后事陆埠平也要管,几个舅舅让陆埠平写个文字签个名,不然就让陆埠平把他妈接走。
陆埠平年轻啊,他不知道,这是个鸿门宴,几个舅舅早就商量好了,打从陆埠平和他的三个兄弟拿钱爽快地出来给他妈看病又每个月给钱就知道从这几个外甥身上能刮出油水,一个疯婆子,一天三碗面条能花几个钱?
只可惜陆埠平酒桌上一个人对着七八个长辈,里里外外地围着他,一边夸他孝顺,一边降压他,一边还威胁他道:你要是不管你妈,我们就去告你们兄弟四个。
陆埠平迷迷糊糊地写了文签了字,承诺兄弟四个,一个人一年五千,总共2万,生了病也由他们四个负责,还有将来的身后事。
陆埠平拿着纸回到家里,把纸拍了图片给兄弟们发微信,大哥,三弟,四弟顿时恼恨起来。
三弟道:“二哥,当初你认领咱妈,我是不愿意的,她走的时候我才两岁!我记得她吗?!我凭什么认她!?你后来又逼迫我给钱给她治病,现在,你又弄这个!我不依!你可知道,当初咱妈跟咱爸离婚的时候,是因为咱二舅天天让咱妈把咱们家的东西拉到二舅家里去,咱妈和咱爸天天打架,后来把咱家拉空了,三舅又做的媒人把咱妈给邻村的一个男人,咱妈跟着人家坏了孩子回来跟咱爸要钱离婚,咱爸不给,咱妈跟着人家走了,被人家打成神经病!如今几个舅舅又要借着咱妈从咱们身上捞油水!你等着,咱妈这里疼那里痒了都是油头问你要钱!我看你怎么办!?”
四弟道:“这事到这里,我不管,我一分钱都没有,要告就告!我见过她什么样子都没有,我不认,二哥你有钱你随便,这事,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大哥道:“谁让你当时签字认领了?现在弄成这样,你自己看着办。”
陆埠平又问他爸,他爸道:“你有钱,你能,你厉害,你来问我做什么?”
陆埠平瘫软地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纸,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做的最多,最后错的是他?他一想到这个疯女人在垃圾堆里捡东西吃就心酸地只想落泪,她到底再不好,自己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为什么让她吃上口饭就这么难?
陆埠平眼泪往下落,二舅一直跟他打电话要钱,几个兄弟怪罪他,爸爸责骂他,媳妇吵闹不休。
陆埠平累极了,也狠了心,他接了二舅的电话道:“你们想告就告,我等你们来告,既然是儿子都要掏钱,三舅当初做的媒人,你们让我妈又走了一家,生了孩子被人打疯了,你把那家找出来,咱们当面见见,把当年的事查清楚,到底谁害我妈?!又到底谁把我妈虐待成神经病!?又到底是谁吃人不吐骨头!?我爸从来不说从前那些事,我以为是我爸把我妈气走了,却原来是她被几个兄弟撺掇着占掏空自己的家产,又被自己的兄弟给卖了别人!!”
电话那头气得不成样。
陆埠平挂了电话,一屁股坐在地上,拉着他媳妇哭道:“我原想着尽孝,兄弟几个人,一个人月200元,总共600元,她活着多久就供着她多久,平时没事去看看她,她就算疯了,也没有养活我们,但总是个妈,将来病了死了我们兄弟几个给她披麻戴孝送她入棺,可到底不行的,这样下去,我们兄弟几个谁都过不成,我真没有想到,30年前,几个舅舅能搞得我们家破人散,30年后,即便我妈疯了,她还能被用来赚钱!?我还是不能有妈。”
媳妇摸着陆埠平的头道:“这都是命,你要认。”
第二天,陆埠平看到门口放着一个垃圾袋,袋子里装着塑料瓶子,问周围的邻居谁放这个东西在门口,就听见邻居道:“你妈放的,她放完就走了,嘴里鼓鼓囊囊地平平,安安的。”
陆埠平哇一声哭了,跪在地上,看着垃圾袋里的塑料瓶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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