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摘下就死掉了,所以我把它种在了你心里,从此长开不败。
当风裹挟着太阳的燥热穿过奔涌的渡河,却依旧热辣的烫人时,小渡村已在盛夏,蝉鸣中,蕴开了时光。
这是叶从河在这里落地生根的第八个年头,平平淡淡,少有波澜。就像现在,他躺在这条曾经吞噬过他性命的渡河旁,惬意的度过一整天,把自己的身体埋进土地,把心藏匿在风里,再送进深深的渡河,聆听着万物生息。
临近傍晚,听着大河的水声,他开始遐想,长长的渡河不知通往哪里,也许就像血管,永不干涸的汇入大地母亲的心脏。但也有可能,水里载着千军万马,最前面的,是他们拥戴的王!在某一个神秘的地点,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战争即将拉开帷幕,血染长天,战马嘶鸣,两军交锋。
就这样想着,但也没什么可羡慕的,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他也是无所不能的男主角,帅到爆炸的那种!
叶从河脸上露出了夸张且猥琐的笑,一转头便是一张大脸贴近了他,
“妈呀,叶春晓,你吓谁呀!”
他连忙翻滚着向后退去,在河边急急刹住了车,运用了一个完美的狗刨式抓住了岸边的草根。“小兔崽子,敢跟我没大没小,你叫我啥?你再说一遍!”
“还能叫啥,春晓呗。”叶从河咧了个大嘴,笑道。
“这名字是你能叫的吗?你个小浑蛋,皮痒了,是吧?今天就给你松松骨。一天天不回家,野地里长的。你看看,你看看!呦,这衣服都脏成啥样了?”
“哪呢?我咋没看到。”他低头胡乱瞥了一眼。
她反手抓住叶从河的衣领,快准狠地锁住他的后颈,“有种再说一遍,翅膀硬了,还收拾不了你了。”“哎呦呦,你轻点儿,痛,痛,痛!姑奶奶,放手啊!”
“有家不回,出息了啊!”
“奶奶,我的亲奶奶,我错了,我真错了。放手呀!我脖子快被你拧断了。我可是你的宝贝大孙子啊。”
“我呸!谁稀罕,我一把年纪了,别来恶心我。还宝贝大孙子,我看你像宝贝大傻子。瞅你那傻样,狗都嫌。”叶春晓嫌弃的撒开了手,故意在衣服上擦了擦。
“快吃晚饭了,去把你妈叫回来,你玉平嫂刚在村口看见她,一天天的,大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快去!”叶从河一得到解脱,立马撒丫子跑得老远,大笑着,蹦蹦跳跳的向村口跑去。
“知道啦,我马上带妈回家吃饭。叶春晓,你就等着吧!”
“这小兔崽子!”叶春晓看着远去的小小背影,无奈地勾起嘴角。
傍晚的风,便清凉许多,像是卸去了一天的疲惫,懒洋洋的绕过人家的炊烟,在落日的余辉中,四散远去。
女人就这样呆呆地坐着,夕阳落在她的身上,衣服上的碎花顷刻间活了过来,大老远的就可以看到蓝色的光晕跃动着,静谧又淡然。
她时不时偏过头,看向身旁的一从紫色小花,眼里流露出点点喜悦的光,浅浅地笑着。花和人挨坐着,像多年的老友般亲密无间。
这是一从紫茉莉,在民间土话中,大家都叫它地雷花。其实花形似唢呐,通身紫色,花香很淡。但因为它的种子是皱皱的,宛如一个个黑色的小地雷,因而被唤作地雷花。
奇怪的是,这种随处可见的花,在小渡村,只有村口生长着。叶从河想,她一定会在这里。
当他赶到的时候,看见叶文娟被一群和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孩子围了起来,她眼里露出惊恐的神情。
孩子们分成两群,一队女孩在手拉手唱着自编的歌谣:你拍一,我拍一,傻子妈妈穿花衣;你拍二,我拍二,傻子妈妈不说话;你拍…………而另一群男孩在不停的摘花,扔在地上,踩得稀碎。
叶文娟不停地摆手,试图阻止他们的行为。但一切都是徒劳的,孩子们的笑声高过她的呜咽声,淹没了一切,震耳欲聋。
一瞬间,叶从河理智全无,他化身一只愤怒的小兽,咆哮着向他们奔去。他直接扑向带头的男孩,消瘦的身躯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一拳一拳,砸在男孩的脸上。
“谁敢动我妈,我杀了他!”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这样看着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高大的男孩逐渐占据了上风,把叶从河压在身下,一拳打在叶从河的嘴角,血水顺着下巴流了下来。紧接着又一拳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他嘶吼着想要挣脱束缚,奈何力量差距太大,只能被男孩一手把头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叶从河双目已经充血,从没有任何一刻,他如此的渴望变强。在起哄声中,他艰难地眯起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叶文娟蹲在一旁,双手抱住自己,因恐惧剧烈的颤抖着。
现在的他,如同泥土里的草芥,英雄没当成,这下真成孙子了,他自嘲的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别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恍惚中,他听见一个女孩细弱蚊蝇的声音。
“走吧,走吧,没意思。”
“小心他回去找他奶奶告状,哈哈哈!”
男孩们也没了兴致,嬉笑着,三三两两的离去。很久以后,叶从河才有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叶文娟旁边蹲下,用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不怕啊,不怕啊,有阿河在,阿河会保护你的。我会把坏人都赶跑。”她从臂弯里慢慢地抬起头,露出大大的眼睛,他捕捉到了她眼角隐隐的泪痕。
“花,花”她努力挤出了几个字,叶从河看了看一旁的花丛,上面的花所剩无几。地上的花零零散散,紫色的汁液到处都是。叶从河拾起一朵还算完好的紫茉莉,别在她的耳边,
“花,给你戴!”他抬起另一只手,擦干净嘴角的血,怕吓到了她。
“会,会疼吗?有血,在,在嘴巴上”叶文娟指了指他的嘴角。
“不疼。”他憨憨的笑。
“你是谁啊?”
“我是叶从河,你的儿子,你是我妈妈,昨天我也跟你说过一遍,只是你忘了。”
“哦,对,阿河是我的儿子,我是阿河的妈妈,那我再忘了怎么办?”叶文娟苦恼的皱起眉头,心智俨然像个四五岁的孩子。
“那我每天都跟你说一遍,这样你就不会忘啦!”他温柔的看着她说道,
“好呀,好呀,你真好,我是妈妈,你是阿河。”女人高兴的拍手,咯咯地笑了起来。叶从河站了起来,拉住她的手,“妈,回家了哦!春晓在家做好饭,等着我们了。”
“好哎!回家。”
“妈,我们玩个游戏,一会儿回去,春晓问你,就说我摔倒了,可蠢了,把嘴都给磕破了。好不好?如果谁说错了,谁就输了。”
“好呀,好呀,我最喜欢玩游戏了。阿河一起玩。”
“嗯。”
走着走着,叶文娟又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远处地上的花,“阿河,花摘下就死掉了。地上的花肯定很痛,它们没有家了。”
他紧了紧母亲的手,咧开嘴笑道:“没事的,妈。死掉的花,我会把它偷偷地种在别的地方,来年它会开得更多,更好看!”“真的?种在哪?”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那我不问了,花要好好的。”娘俩继续向前走着,拖尽了夕阳的余辉,直至迈进黑夜。
叶从河才意味深长的看向远方最后的微光,目光坚定,从那一刻起,少年暗自发誓,他会尽数收起满地残败不堪的软弱,把最美好的花和希望种在母亲心里,长开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