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Y城的夜格外亮堂。是安娜的婚礼。
安娜据说是那传说中英国驻民国大使馆的大使亚瑟在中国的私生女。虽说是私生女吧,但毕竟是洋人的私生女,还算是带了点儿“贵族”的血统。国内的这种血统崇拜大抵成了风。这天礼堂堆满了人,有男人、女人、富商、军阀、熟人、生人都把自己往人缝里塞,想看看那亚瑟的中国女儿的盛世容颜。可安娜大约是害羞,始终把头埋进那厚厚的白纱。自然有好事儿的斗胆去摘她那头纱,但无一不被回赠恶毒的咒骂。
记忆里的安娜并不如此害羞。大抵是在上一个月罢,又兴许是上个星期,安娜代表亚瑟出席了一场晚宴,说是“推进民国对外外交关系”的。安娜是半个英国人的代表,自然有无数中国人来追捧,其中之一的便是那后来的新郎——警察厅副厅长——吴子虚。
吴子虚是独特的。追求者们一个个端着高脚杯众星捧月似的围在安娜四周,说着法国的红酒,聊着美国的电影,抽着英国的香烟……他们的目光始终在安娜的身上游走,徘徊。但安娜却无意间瞥见甜品台的吴子虚——他着着一身极不合适的大衣,抬着眉头,眯着眼睛微睁,时不时悄咪咪地将视线往四下一扫;他扯了扯衣角,又端起一盘子,不经意间,他又扫视了四周。看见旁边的那位先生拾起一块蛋糕,微抿,露出欢快的笑容,吴子虚也紧忙抓了三块,啃了一嘴,只觉着苦的很,便又吐出来,用袖子掩着盘里那新吐的蛋糕,眯着眼又扫视了一周。
“是美洲的可可。”旁边的先生笑着说。
“我讨厌这玩意儿!我是说,比中国的正宗。”吴子虚生气地走了。
可这一切都被安娜看在眼里。她心想着这怪人是怎么混进这晚宴的。直到无意间瞄见他肩上的官衔。“哦,吴厅长品味真独特。”
安娜撇开攀谈着的富商们,径直向吴厅长走去。
“你是警察厅的吴厅长吧。”
吴子虚转过身来,吓的后退了三步。这才回过神来,“应该是吧。”
“吴厅长真幽默。”安娜嘴角撇到了眼角,笑着说。
吴子虚也尴尬地笑着,左手不停搓着右手。眼神又向四周瞥去。
“我们结婚吧!”安娜突然开口,抚摸着他肩上的军衔,向快点成为那厅长夫人的。吴子虚瞪大眼睛,看了看安娜的脸和华丽的礼服,又连忙笑着点头,且顺势将其搂住……
安娜便这样与吴厅长结了婚。
婚礼那天罢,吴子虚突然不见了。安娜派人去寻,自己躲在婚纱里不肯出来。
会场上站满了人。安娜在一旁与人进酒。突然,婚礼现场闯进一个不速之客——Y城商会曹老板的儿子——曹乌有。
小曹老板一路甩开拦着的人,酒杯碎了一路,径直跑向安娜,又紧紧抱住她。嘶吼着“你……你怎么不等我!我们不是订婚了吗?”热泪在小曹老板的脸上浮动着。
大约是一年前。又是一个晚宴,小曹老板代表商会出席一个酒席,认识了安娜,安娜与曹乌有定了婚约。可惜后来曹老板父子北上去抗日了,老曹死了,小曹带着分崩离析的商会和仅有的家产回Y城寻他那未婚妻,也是他那唯一的家人……谁曾想到刚回来,便听闻自己的未婚妻竟在别人的婚礼上。
小曹抹着泪向宾客们诉苦,忽的昏倒在地。场下议论纷纷。有好事的来搀扶小曹,嘴里骂骂咧咧的;有的是拍了拍他的肩,说些“门当户对“的说辞;而更多的是走开,以免沾上这丧门星的晦气。于是曹老板便同搀扶他的人一起被请了出去。
安娜小姐自然是见过大场面的,还神色自若的品着酒。
可突然闯进的宪兵却着实让她手里的酒撒了一地。
三两个宪兵押着一个人,那人头上鲜血直流,流淌着的鲜血下是陈血的痕迹。他的腿已然被打断,在地上拖着。旁边有个警长拿着警棍,警棍在手里舞动着,警长露出像吃人的海乙那,嗅到猎物后的奸笑。后面远远还跟着一胖子,叼根雪茄,叉着腰。那制服上的官衔若隐若现,只觉得很熟悉。
“吴厅长,这混蛋怎么处理?”一个宪兵偷摸着对那胖子说着。
“先认人,再回去菜市口剁了手脚。”那胖子摘下嘴里叼着的雪茄,“我就不亲自去了,怕脏。”
吴厅长?制服?安娜定睛向地上那人看去。隐隐约约的,那人,就是吴子虚。
安娜扶了扶额。
“唉,死婆娘,这个扒手你认的么?”警长把警棍指向安娜的鼻尖。
周围有几位先生骂着让警长把警棍放下。
“不认识。”
“不认识,”警长冷笑道,“这啰啰混进上周的晚宴,偷了我们吴大人的衣服!”他的声音愈发尖利刺耳了。
“希望警长能够严惩窃贼。”安娜淡定地说着。
胖子笑着说回府,那两三个宪兵又把“吴子虚”拖了回去。
回去时警长突然撞见一个人,来者满面油垢,头发稀疏,五六十岁模样,提个红布口袋,口袋倒是干净,笑着寻进婚礼现场。
“老头儿,你干甚么的?”几个宪兵问道。
“找俺丫头。”老人笑着说。
“你丫走错了吧,这儿是洋人的地盘儿,到对面那白房子里头去寻你那可怜丫头吧。”几个宪兵坏笑着拉老人出去。
“那个就是俺丫头!”老人挣开宪兵的手臂,向庄安娜指去。“丫头好久不回家了,去年过年丫头还在俺们铁路上耍呢!那个时候啊,俺丫头就爱抱着俺,看那大火车上的人儿唉。可惜俺们是工人出生,坐不上火车,可惜了俺家的娃儿,命苦啊!”老人抹着泪,手上的机油把脸上越抹越黑。“现在听说咱丫头日子好了,俺就放心。又看见报纸上写甚么‘安娜的婚礼’,如果不是还刊了俺家女儿的照片,我才不相信呢。”老人眼里仿佛若有光。“俺看到丫头生活好喽,俺就高兴。所以和铁路上几个工友凑钱买了嫁妆,都在这口袋里呢!”老人灿烂的笑了。
“快把这个疯老头赶出去!我不认识他”安娜有些恼怒了,而后才平静下来。
座下又是议论纷纷。几位先生起身将老人架走,另外几位先生只是后退。
安娜是个骗子?仿佛的确如此,但真相重要么?她毕竟是亚瑟的女儿。
人群渐渐稀疏了。满地是碎玻璃和血。人们在议论中渐渐散了。有人家里孩子突发感冒;有人家里有事着急;有人公务繁忙;有人干脆趁乱逃走……
晃得,有信来了。
唯独留下的几位先生接过来信。是亚瑟大使的。
那老头果真是骗人。几位先生眼里放光,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只见赫然写着:
亲爱的徐小姐,
感谢你这些天对我们家的照顾。我现在已然病重,大约时日不多了……你是我们家最好的保姆,也是我们的家人。我女儿下个月就来中国了,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亚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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