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能够变得幸运的,一旦得意忘形,恶意便会将我鞭打,所以我一直尽可能地消减着自己的存在感。
所以,因为成为墨白音的朋友而感到无比幸福的我,理所当然会遭到报应。
换座位之后的第二天清晨,我勉勉强强赶在早读铃声响起前进入了教室。
“早上好。”我积极地主动向墨白音打了个招呼,难得没有结巴。
“早上好啊,”墨白音家里住得似乎离学校很近,每次都能在我前面到学校。她看了我的脸好一会儿,笑着说,“发生什么好事了吗,感觉小小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嘿嘿,确实有好事发生。”我指的是能继续坐在墨白音旁边这件事,不过要是说出来的话铁定会被她觉得恶心的,所以我避开了她的追问。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了,无论是外貌还是言行,都要变成配得上墨白音的样子,我指的是朋友意义上的。
这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做出来的决定,而是我经过一整晚深思熟虑后得出来的结果。一想到墨白音的笑脸,突然就觉得自己似乎无所不能了,比起浑浑噩噩度日,肯定是为了某个目标去努力更有意义。
和墨白音随便聊了几句之后,早读铃声响起,于是我把手伸进抽屉,拿出语文课本。
然后在翻开书之前,一种熟悉的讨厌预感涌上我的心头。
有两页书粘在了一起,有些难翻开,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掀开,发现里面沾了一块嚼过的口香糖,那两面的课文被划得面目全非,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去死”二字。
噫,真是倒霉呢。
尽管我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但还是习惯性地思考起来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事情得罪了什么人。所幸不用我费脑筋,翻过写满了“去死”那一面,我看到了原因。
“臭肥婆,你也太恶心了吧,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也配和墨白音做同桌?她只不过是看你可怜才对你好一点而已,你这个垃圾也太得寸进尺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大家都很讨厌你吗?”
字迹故意写得很潦草,语言符合初中生该有的幼稚,但恶意却十分清晰。说实话,这种程度的欺凌对我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但那人写的话语却完全戳中了我内心的敏感之处,使我刚燃起的决心像被液氮喷过一样冷却。
要是墨白音心底确实很讨厌我,只是表面上不说,我该怎么办呢?我像个得意洋洋的小丑,出丑而不自知,一旦想到这点我感觉自己脑袋都要爆炸了。
“小小?”偏偏就在这时,墨白音的视线探了过来。我立刻像触电一样把课本合上了,不愿也不敢让她看到我遭欺凌的痕迹,“你怎么了?”
“没,没事,就是我不小心把语文书弄脏了。”我试图装作无事发生,但墨白音沉下来的脸色却让我两股战战。
“我刚刚看到了。”墨白音伸手从我手中抽过课本,力度不大,甚至可以说轻柔,但她坚定的眼神令我放弃了抵抗。
她把课本翻到我刚刚翻过的那页,拿纸巾把口香糖撕下包了起来,面带怒意地看完了那段羞辱我的话语,低声骂了句“傻逼”。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墨白音生气的样子,反驳苏斐那时也只是正色的程度,但现在她皱起眉头,握紧拳头,压抑着的怒火写在了脸上,仿佛狂风暴雨将顷刻而至。
我下意识地就要道歉,并且也如此做了,“对不起,对不起……”尽管我不知道墨白音生气的对象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事,但多年来的经验养成的习性让我的道歉脱口而出。
“小小为什么要道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该道歉的是在你课本上乱写乱画的人。”墨白音的正直一如既往,我感到无比庆幸,她并非对我愤怒,“等下了早读我们去调监控吧,虽然没有教室里的监控,但走廊上有,只要看是谁最后离开教室的……”
“不不不,不用的不用的,”墨白音的想法让我吓了一跳,我连忙回绝,“调监控,好像很麻烦的。”
“只要跟老师说明……我明白了……那对比字迹呢?虽然这人故意写得很乱,可多多少少也能通过对比识别出来,”墨白音的思考回路和我恍如两个世界,如果是墨白音的话,即使调动全班的人去追查“凶手”想必也轻而易举吧。“哪怕是一个一个问,也不能让这种恶心人的家伙躲起来。”
但是不行,绝对不行的,为了我去做这种事。先不论本来在班上立场就微妙的我,受正义驱使的墨白音一个一个盘查班上同学,目的还是为了维护肥胖丑陋讨人厌的林小小,稍微想想就知道,连带着墨白音也会遭到非议的。
“凶手”的做法只不过是在我的课本上乱涂乱画而已,连恶性的霸凌都算不上,虽然确实扎痛了我,可要是顺着墨白音的做法来,就成了小题大做了,不仅会让墨白音被贴上“没常识、太较真”的标签,还可能进一步破坏班级里的氛围,甚至有可能会让她被孤立排挤。我绝对绝对不要让那种事情发生,要是因为我使得墨白音受伤,那还不如让我跳楼算了。
“没关系的,我,不用去找也没关系。”将怨恨和诅咒埋在心底,被划花的那两面上写满的字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自卑自疑自厌将我大脑填满,但是不能影响墨白音,“谢谢你,你能为我生气,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不让伤害你的人向你道歉……”墨白音还是不能接受。
“只是小儿科啦,这种事情,以前经常会发生的,”我尝试露出爽朗的笑容……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忍多久。我所遭受的事情,以前就算告诉了老师,也只是被判定在“恶作剧”的范围,顶多呵斥做恶作剧的人两句,让他不痛不痒地和我道个歉就完了,然后我更为他人排斥。说实在的,我真的真的真的不记得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或许我本身就满是足以惹人厌恶的特质,所以我咎由自取。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来欺凌我,不如说真要到那一步我早就退学了。顽皮的孩子以捉弄我取乐,看到我害怕和困扰的表情会哈哈大笑,周围的是附和他们的或是无视的人,没有一个会向我伸出援手。
上初中后好了一些,以嘲笑我为乐的人有的去了别的学校,有的和我同校但似乎“长大成熟”了,对我也只是见到时偶尔讥讽几句罢了,去你妈的,欺凌事件的频率也大幅减少。所以我想着等到了高中应该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吧,所以再忍忍,总有尽头的。
“小小……”见到我自虐的笑容,听到我自虐的话语,墨白音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我不敢去看,所以低下了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伤,请不要为我这样的人感到悲伤,这会让我更加难受的。
“我知道了,那就听你的……”墨白音不再主张自己的想法。我瞥见她把手抬起,要做什么?
“但是,我要告诉你,”墨白音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头顶,揉了揉,令我心中一颤,“那个人上面写的话是不对的,我,一点都不讨厌你,林小小是很有趣的人,我对能和她做同桌这件事,感到很开心,没有一丝不快!”后面的话语墨白音放大了声音,加重了语气,穿过了有气无力的早读声,引来了周围人的注目。
墨白音像雄狮一样扫过四周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浑然不惧,高傲地张扬着自身的姿态。
我的鼻子堵住了,乱成一团的大脑只留下墨白音的话语来回播放,为什么她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呢,我无法思考,只是眼泪抑制不住地在往外流,模糊了视线。
我感到无比幸运,有如蒙获神明恩赐的狂信徒一般,从情感到灵魂都彻底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