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初晓,尽是莺雀啼鸣。
任霖枫起床梳洗罢,眼见杨予自己一人坐于窗前,望向窗外,隽秀的背影非同往常,竟好似长了几岁。
“你怎么了?一宿未睡?”任霖枫拍了拍杨予的背。
杨予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唉,你放心吧,大师兄还是月阙阁的人,只不过可能在青城山上多住上几日。早晚还是要回月阙阁的。”任霖枫安慰着杨予。
杨予摇了摇头,用着连自己都陌生的语气说道:“二师兄,我们走吧。”
新婚燕尔,楚岱阳神采非常,答谢宾客,姿态自若。反观是那柳疏月,初为人妇,羞于见人,躲在闺房里不出来。
“阳儿,在青城山多住些时日,多让疏月陪陪她父亲。”一凡道人说道,柳望就这么一个千金,嫁人虽然欣喜,但心下难免也有失落。
“师父,放心。”楚岱阳还是一如既往的稳重,老苗上前拍了拍楚岱阳的肩膀,满眼欣慰。
“枫儿,予儿,跟你大师兄告别,我们回月阙阁。”
众人同楚岱阳告了别,一起踏上了回阁的路。
初春已过,莺飞草长,众人一路谈笑,不疾不徐,也算别有滋味。
“师父,那宁王是何许人也,怎么之后就没再见过?”任霖枫问道。
一凡道人答道:“宁王李顾斐,是当今皇上的堂弟,年轻有为,曾经手持虎符,同凌城主共退吐蕃。”
“可近些年好似颇为朝廷忌惮,已经无甚实权了。”老苗在一旁补充,“那日酒宴,你们顾着仪式,我在宴席胡吃海喝,那王爷喝了几杯,就独自走了。说也奇怪,恁大的一个王爷,身边连个随从也没。”老苗唏嘘了一番。
“他武功很高。”杨予想起了那日接请柬时发生的事情。
“哦?交过手?”任霖枫对此分外感兴趣。
“没有,只是那日见他步伐施展,非同一般。”
任霖枫对杨予的轻功还是非常认可,听他如此说,更是心痒难耐。
“师,师父……”杨予忽然变得磕磕巴巴的。
“怎么了?”一凡道人停下马问道。
“回阁之后,可有要事?”杨予试探着问道。
一凡道人见了杨予这番模样,心中便有了个大概。
“三公子应该有未竟之事或未见之人吧,哈哈。”老苗在一旁笑了起来。
“予儿,若有要事,便去做,早些回阁。”一凡道人回应道。
杨予听罢,心中没由来的一股欣喜。
“哼,一个个都有自己的事情,好像我是那闲人一般!”任霖枫忿忿说道,但还是回头嘱咐杨予,“万事别逞能,小心着点,不行回阁来跟我和师父说。”
杨予作了告别,调转马头,向南奔去。
“耽误了许多时日,不知京妹是不是还在少城主那里。”少年心事重重,也不问路,只顾扬起马蹄狂奔。
出青城山只有两条路,一路北上,是云岭方向,南下既可寻路所往,也可绕过沧澜山回到中原。路途交汇,一些小地方反而成了必经之路。这“布袋口”便是其中之一,形似布袋,背靠青城山。
寻常日子,这布袋口倒也普普通通,今日却大不相同,一帮当差的围住了一名汉子,为首那位,独眼独臂,黑袍大氅。
“别折腾了,请你去皇宫做客,何必抗拒如此呢?”欧阳拓阴恻恻地说道。
“你别白日做梦了。”汉子不知从哪夺了一柄剑,以剑驻地,勉力支撑。
欧阳拓一脸嫌弃地看着那汉子,“你看你这个样子,怎配得上贵妃金贵之体?要不是你我素来相识,我还真不敢认你。”
“你住口!”汉子大怒,没等欧阳拓说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拔剑直上。
“来得好!”欧阳拓举起手中铁鞭迎击,二人交起了手。
“呦,你功力衰退得厉害啊!”面对汉子的招式,欧阳拓应付自如,边打边嘲讽。
“啪!”钢鞭起处,剑刃齐断。
欧阳拓虽是朝廷鹰犬,但也是宗师风范,对手已无反抗余地,便不屑于再动手。收了铁鞭,背过身去,对手下人一挥。
汉子心如死灰,眼见一步步逼近的官差,如若不想就范,就只能一死了之了。
“嘶……!”一声嘶鸣响起,一匹白马如残风卷叶,呼啸而至。
“前辈,上马!”马上少年边喊边伸出了手,正是杨予来了!
白马长剑,手一伸就拉汉子上了马。几个当差的伸出刀来劈砍,均被杨予用剑挑飞。
事过突然,欧阳拓没来得及做反应,等到转身,杨予已经拉人上了马。
“哪里走!”欧阳拓来不及抽出钢鞭,飞起身直接凌空一掌。
杨予深知欧阳拓能耐,贯起全身力气,从马背上腾空而起,硬碰硬接了欧阳拓这一掌!
学艺三年有余,竟敢跟宗师动手!
这一掌接得极为勉强,虽然是全力以赴,杨予还是听到了自己的骨节咔咔作响,但借着推力,恰巧又回到了马背上,正好拉开了距离。
“唔……‘袈裟伏魔功’!”,欧阳拓退了一步站定,“这小子学的东西还真杂啊!月阙阁杨予是么?哼哼。”欧阳拓见其马快,知追赶无用,站在原地冷冷地笑了起来。
杨予接了这一掌,被打到闭气,等马跑出去三里地,才一口浊气吐了上来。
“这欧阳拓好厉害!”杨予心里由衷感叹。
“天机阁副阁主,你师父想拿下他都非易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和他对掌?”那汉子在一旁一边说一边给杨予推着后背缓着气。
杨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昨晚刚吃了前辈的酒,酒气增了胆气!”
“行了,我下去了。”那汉子有意回避,低下头,一个纵身跳下马。
“师叔!”杨予心里压抑了许久的两个字终于说出了口。
汉子抬头看了看他,眼神一刹那温润如水。此人正是莫青青,他为情所伤,多年孤身一身,早觉得自己无情无感,这一声“师叔”仿佛像那钟声,唤醒了沉睡的枯骨。
“唉,你这又是何必?”莫青青摇了摇头,“我早已不配做月阙阁的人了。”
杨予跳下马,“师叔,大家……其实都很担心你。”
“不,我配不上,若不是我当年不听兄长规劝……”莫青青想起往事,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师叔,错不在你,你诚心待人,这有何错?”杨予替莫青青辩解。
莫青青摇了摇头,“若我当时能看透婉嫆……”提到“婉嫆”二字时,莫青青双唇颤抖,竟说不下去。
镇定了好一会,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我对不起聂家。”这句话不知道他在心里跟自己说了多少遍了。
“师叔,聂家主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杨予安慰道。
莫青青一脸难以置信,“你识得聂香?”
杨予把之前的事情简略叙述一遍,听得莫青青连连叹息。“可怜了我那表妹,难得能有这般坚毅心志,比她表哥是强多了。”
“师叔,跟我回阁吧。”杨予说道。
莫青青慢慢挺起了腰板,坚定说道:“不,我还有事情要做。”
“何事?”
“那日阳儿大婚,对兄长来说仿佛噩梦再一次重演,但我看到的是,你和枫儿的选择。”莫青青眼神激荡,“正同于兄长爱着瑾夙,岱阳爱着疏月,即便她骗我,利用我,事到如今,我也很难说不爱她。我一直不敢正视的,其实是我自己。”
杨予没想到莫青青会如此回答,看清别人不易,正视自己更难。
“该我面对的,我终要去面对,就像你说的,无畏向前,不是么?”莫青青笑着看向杨予。
此去经来,已是十年光阴,爱恨情仇,也是时候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