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羽坐在加长的军用吉普车的后座,他的身后是帽檐压得很低的齐平虎。身上的绷带还未卸去,背后还隐隐约约有一抹殷红渗出,骆羽的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外套,阳光透出车窗,洒在他的半脸上。
吉普车很快停在了一座白色的建筑前。铁质的大门冰冷的横隔在众人面前,上面的尖刺正散发着寒意。齐平虎打开通讯说了些什么,便有士兵一样的人引导众人走进建筑。
建筑内十分的宽阔,豁然开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公园一般的摆设,喷泉与躺椅四处可见,骆羽跟着齐平虎往更深处走去,一路上尽是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对眼前这群军人模样的家伙似乎早就是见怪不怪了。有人在晨练,有人在遛鸟,有人在清嗓,一片怡然自得的景象。
“这算是首都一家小有名气的养老院。”齐平虎道,“这里面的老爷子都精神的很,各个都是爱好广泛。”
“看起来确实如此。”
众人又走了一会,此时已是一片林中小道,脚下是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两侧则是挺拔的松树与香樟树。鸟鸣于林顶,而鱼游于浅池、此时依旧能遇见一些在散步的大爷们。骆羽已经不禁开始感叹这个养老院的规模之大,在他的故乡,那穷乡僻里的地方,像这般条件的居所已然是桃花源般的存在。
“快到了。”齐平虎突然说道。
骆羽跟在其身后加快了脚步。已是林深之处,鸟鸣愈盛而行人渐少,道路终于快要延伸到尽头,在不源的前方,是立于人工池上的一栋六角亭,有二人正正坐其中对弈着。在亭旁的一角。
带着墨镜的壮汉依柱而立,不怒自威。
“他们是?”骆羽愣了一会儿,只觉得有些眼熟。直到定睛看了看一旁护卫着的壮汉,才想起来是那日车厢内,让他如临大敌的黑色军装男人。
那么此刻在亭中对弈的二人中,那执白的中年人,身份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骆羽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慈眉善目,感觉不到一点架子的中年人,竟是那日车厢内身居高位的存在。
中年人捻子沉思着,他的眉头紧锁,对面的老人白发鹤须,俨然一副仙人姿态,此时正捋须微笑,胜券在握。
齐平虎领着骆羽立在一旁,如同身旁的松树般挺拔笔直,扎根于土壤当中。
“程老,是晚辈输了。您果然棋力非凡。”中年人放下了棋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谬赞谬赞,年轻人啊,未来是你们的。”白发老人起身大笑,捋着胡须便朝着骆羽这边走来,没有丝毫停留,便向着来时路走去。
“你过去吧。”齐平虎拍了拍骆羽的肩膀。
“那你呢?”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先溜了。”齐平虎狡猾的一笑,也不多作解释,追着老人而去。
骆羽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了前。亭内有风穿过,令人心旷神怡,又拂过水面,波纹骤起。
“先坐下吧。”中年人示意道。
“我比你年长一辈,你就叫我魏叔吧。”
“不敢当。”骆羽乖巧的落座,“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叫骆羽对吧。来自北都?”中年人将散落的棋子收回盒中,“距离我们上次见面,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吧。”
“是的。上次多谢您的照顾了。”骆羽恭敬的说道。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有意思的多。”中年人笑了笑,“我有想过以后可能会在见到你,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骆羽的心跳仿佛慢了半拍,他捉摸着眼前这个男人话里的深意,“魏叔,晚辈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前些日子,八区那边出了些事情,你应该听说过吧。”
“嗯,有所耳闻。”
“这是你吗?”魏叔敲了敲手臂上的腕带,弹出的虚拟屏幕上映射出骆羽无比熟悉的照片。
“看着是挺像的,应该吧。”骆羽故作镇静道。
“我稍微调查了下你,希望你不要介意。”魏叔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份茶具。壶中预先煮好的茶还蒸腾着热气,他熟练的斟满了两杯,推到骆羽面前。
“你是个纯粹的孩子。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什么有着不错的身手,但你确实在北都度过了迄今为止的生涯。”
骆羽端坐着,眼前的热茶所散发的雾气如游龙般盘旋而上,他凝视着这一切,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所以。”魏叔拿起了茶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呢?”
“那天早上,我也算是他们恐怖袭击的受害者之一。”骆羽道,“我来到首都后,受了邻居们不少的关照,但是他们中的一部分,都因为那场爆炸而丧生了。”
“这确实是不可原谅的事情,首都已经和平很久了。无论何时掠夺平民的生命都是不被允许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那么,柴豺和他的兄弟,是死在你的手里?”魏叔又问道。
“是的,但其实我本来是准备把他们交给警方的。不过...”骆羽顿了顿。想到再说下去可能会连累到某个人。
“你是出于什么,才杀了他们的?”
“他们太坏了。”骆羽摇了摇头,“如果放任他们活着的话,会有很多无辜的人因此而死。”
“所以你代替法律,自顾自的以正义的名义制裁了他们?”
骆羽沉默不语。
“还是说。”魏叔笑了笑,“你是对联盟的正义,存在着一些不信任呢。”
“或许吧。”骆羽道,“我听了些关于柴豺的故事,我想这样的人,不应该至今没有得到审判。这对过往被他伤害的人而言...”
骆羽思考了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很不公平。”最终,他这样总结道。
“你希望这个世界变得公平吗?”魏叔认真的看着骆羽。
“大家应该都是这样想的吧。”
“那么你认为,让一百个没有读过联盟法律的人,和一个真正的法官一起投票作判决,是公平的吗?”
魏叔继续说道,“还是说,你觉得让一百个只希望自己过上好日子的人,通过投票表决,大家都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了吗?”
骆羽沉默了一会,回答道,“我想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是的,孩子。让外行以人多的优势来指挥内行是一件后果十分严重的事情。”魏叔道,“这个世界上有着比公平更重要的事物,那便是公正。”
“我们必须确保秩序和规则的合法性,才能最终让每一个人都得到最合理的待遇。而你...”
“你擅自便裁定了柴豺和他同伙的生死,你又是如何能保证,你不是那个外行呢?”
这一番话语让骆羽直接陷入了沉思。是的,在那个夜晚,他是完全可以生擒柴豺的。如果说他的初衷是因为梁修贤的陈述,让他觉得自己应当为民除害的话,那最终他的行为也不免流于庸俗。这般简单粗暴的方式,真的能够解决问题吗。
“民众是会被舆论所引导的,他们的所见所听是有限的。所以必须要有负责任的存在站出来代表他们,来为他们争取属于民众的利益。任何程序正义都不应当被民意而裹挟。因为民意往往是善变且愚昧的。”
“你既然代替民众执行了程序正义,那么你认为你足以代表民众的声音吗?”
骆羽垂下了头,像个斗败的公鸡,他摇了摇头,“我想的不够多,只是意气用事罢了。”
“懂得倾听和接纳他人的意见,你是一个优秀的孩子。”魏叔提起茶壶,又续上了一杯。
“不过我说这么多,并不是为了威胁你,也不是为了恐吓你。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所以...”
魏叔放下了茶壶,“你愿意作为那个代表民众的人,成为执行程序正义的剑吗?”
“额,抱歉,魏叔,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说到底,你只是没有名义与权力去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但如果我说,我可以赋予你这一切呢?”。魏叔慈祥的看着骆羽的眼睛。
“联盟的秩序就像是一棵空心的巨树,在很多时候都只是空有其表。社会需要前进,也需要改变。为此我们需要新鲜的血液。我觉得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眼前这个中年人,如此谦卑的姿态让骆羽有些受宠若惊,在他印象中,身居高位的人应当如同空中楼阁般只可远观。虽然他不清楚魏叔真正的身份,但二人之间的差距理应如高山横隔,自己是没有理由得到这般的青睐的。
“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并不觉得我能为您提供什么帮助。”
“你很年轻,很有冲劲,而且也很有能力。这就足够了。”魏叔微笑着又斟满一杯茶,“你不用太过紧张,你可以理解为,你是我诸多看重的人才中的其一,正如渔夫总是会广撒网一般,我也热衷于发掘有潜力的年青人们。”
“我听说,你在常藤学院的考试出了些问题?”
这突然的话题让骆羽有些措手不及,他点了点头,“打完柴豺回去的时候太晚了,错过了考试。”
“我会给你安排一次补考的。”
“真的吗?”骆羽的眼睛亮了起来,“感谢魏叔。”
“不用谢,我只是提供一些微小的帮助罢了。未来还是要靠你自己去争取,我期待着看见你大展拳脚的时刻。”
“我会努力的。”骆羽认真的点了点头。
“以及,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这边后续会帮你处理的。”魏叔说着,向骆羽的腕带投射了一张虚拟名片,“如果你有什么十分紧急的事情的话,可以再联系我。”
“好的,十分感谢您的帮助。”骆羽站起了身,尊敬地鞠了个躬,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地谢意。人在窘境时才会更加期待他人的帮助,而眼前的中年人,只是举手投足之间,便为落魄的自己搭建了新的舞台。
“不必多谢。希望下一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魏叔笑着说道,“你会以不一样的姿态站在我的面前。”
等骆羽跟随着齐平虎走出养老院,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无法想象,萦绕在自己脑海上的两大烦恼,竟都在一瞬间被摆平了。
“抽烟不?”齐平虎掏出一根递了上前。
“不了,我不会。”骆羽摆手道。
“挺好的,年轻人,整点健康的爱好比较好。”他径直为自己点燃了一根,“咱们以后,就算是同事了。”
“啊?但是你不是军人吗?”
“不不不不。”齐平虎抬起手指摇了摇,“我只是联盟军的护卫队。你要知道,护卫队的地位,主要是根据保护的人来决定的。”
“每个人人生的际遇是有限的,我觉得现在就算是我的际遇了。”齐平虎吐了口烟圈,“你小子其实还蛮幸运的。”
“嗯?”
“反正现在我是真的相信年轻人还是得锋芒毕露一些,要是真能被伯乐相中,这能少走多少年弯路啊。”
齐平虎满足的吐了一口,烟圈盘旋着往上散去。
“听起来你像是走了不少弯路?”
“算不上吧,只不过前些年日子确实过于无趣。联盟里面,年轻人你是没见识过,水太深。”齐平虎道,“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跟着魏老混,前途开朗多了。”
“所以,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齐平虎自顾自的把手搭在骆羽的肩膀上。
“我努力吧,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为啥你们会看中我。”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搁这跟我假谦虚啊。”齐平虎眯起了眼睛。
“啥意思?”
“就那天晚上,被你干死的两个十二兽的首领,那都是千锤百炼后的战士。你一个无名小辈,就这么给人送走了?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有点不太信?”
“他们很强吗?”
“我的话,应该是打不过吧。”齐平虎摇了摇头。
“连你都不行吗?”骆羽想起了齐平虎列车上那两脚的力道,俨然是非常人的水准。
“谁知道呢?也没碰过。也许他们是徒有其名吧,连你一个没啥背景的小老弟都打不过。”齐平虎拍了拍骆羽的肩膀,“好了,闲聊到此结束。咱们该走了。”
“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走了两步,齐平虎转过头看着骆羽,“可别辜负魏老对你的栽培呀。”
“嗯,我会努力的。”骆羽这样说着,跟着走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