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旧在下,李琩行走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
此时他内心的重石已然落地,心境自然平和了许多。
仅从外观上看,整个人便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释怀之感。
到这时李琩才算彻底在这个时代立住了脚。
他此前那番言语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产生的想法。
凭借后世对于历史的了解,他清楚没有哪一位中兴之主是不为自己的身后名考虑的。
唐太宗李世民,殚精竭虑、矜矜业业,一生都在当好一位皇帝。可是那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绩难道就可以改变他弑兄篡位的恶名?
后世大明的明成祖朱棣,一生南征北战,耗尽一生修撰永乐大典。难道真的只是一位渴望战争的战争狂?
不,他们在意的是身后之名。
生前名已然有了,既然不能长生,那便只能尽全力做好一切,等着后人的评价。
这是阳谋,李隆基避不掉。
李琩内心有想过,这位跟自己没有任何感情的父皇,有极大的可能当场将他处死。
但如若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也就只有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下缟素这一条路。
他本来就对这个时代没什么归宿感,于其苟且,何不妨玉石俱焚?
所幸这位皇帝陛下还没有丧失理智到那般程度,他还是在意他的江山,在意他的身后之名。
或者说,李琩并不配让李隆基付出那般代价。
其实对于一个从小便在斗争中长大的人来说,他是不会在意什么骨肉之情的。
而李隆基放弃将李琩处死的原因也很好理解。
首先是李隆基自觉如今愈发老迈,心软了,所思所想也跟早年间不一样。
人越老就越怀念以前的时光,他内心对当年那场‘一日杀三子’还是带有愧疚之情的。
而李琩的生母的武惠妃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其次就是李隆基觉得这位十八郎变化确实极大,藏拙也好,顿悟也罢。
他内心确实是好奇,他要留着他,在未来的日子里探究这位十八郎发生变化的原因。
还有什么‘阶级斗争’这类李隆基完全没听过的词语,使得他想找机会好好听听这位十八郎的想法。
最后则是两人之间心有灵犀,李琩既然如此开窍,自己身为人父又何苦咄咄逼人?
想通这些关节,也就能理解李琩为何触怒圣颜还能全身而退了。
此时的李琩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寿王府在那?
他顺着宫道一路向着宫外走去,道路两侧尽是身披盔甲的侍卫。
侍卫头盔肩膀之上已是被雪覆盖,这般严寒,站立之姿却是如那松柏一般岿然不动。
出兴庆宫行至东市,此时天色已近暗沉。
李琩听见远处传来一片喧闹,转头望去,一座高约十米的古代样式的阁楼映入李琩的眼帘。
远处看去它由三层组成,略显暗沉的夜色里,楼内发出的光亮照的周围宛若一片白昼。
随即李琩抬步走向了那座阁楼。
走至近前喧哗声愈发嘈杂,李琩仰头望去,只见这座楼阁门匾上书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曲江酒肆。
古代就有如此建筑?
“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李琩内心想道。
此时李琩不免有些好奇,就在他还在考虑要不要进去见识一番之际,一名站在店门口迎客的小二却是连忙迎了上来。
“郎君可是要饮酒?”说完不等李琩回应:
“今日肆内来了位翰林学士,那诗才是十分的好!郎君可曾听闻过李白?”
“李白?李太白?”李琩疑惑开口。
“对对对,郎君,就是那位李太白。”
店小二弓着腰连声应和。
话说在这个人均身高只有一米六七的唐代,李琩一米八出头的个头着实有些鹤立鸡群。
店小二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虽说眼前之人穿着朴素,只有腰间的腰带略微有些起眼,但他那温润华贵的气质确实令人瞩目。
店小二看眼前这位郎君没有言语,复又开口劝道:“肆内新来了一位西域女姬,此时正在表演呢。”
还是没有等来回应。
李琩不是不想回应,实在是囊中羞涩。
他身上所怀之物,除了那个腰带之外,就只有一把匕首。
后世出门只需要带个手机,连现金都不带。
难道他来到古代,准备去赴死之时身上还要带几块银饼?
“不用。我还有事。”
说完李琩便欲转身离去。
“这位兄台且慢。”
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李琩确定是在叫自己,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一位身着红色圆领窄袖官袍,头戴黑色幞头,身高大约一米七左右的中年男子正在目光如炬的望着他。
此人给李琩的第一印象便是那双目光炯炯的眼神。
旋即又见他行了一个标准了唐代叉手礼,双手交叉在胸前,左手握住右手右手拇指翘起,左手的小拇指朝上,身体微微前倾。
李琩看着他,并没有给出什么回应,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观兄台徘徊在这酒肆门口,可是手头不方便?无妨,且去共饮!”
说完便上前欲拉李琩的手臂。
李琩眉头微蹙,眼前此人明显已至不惑之年,为何这般耿直?
这话是能这样说的?
对方心里会怎么想?
李琩身体微侧,躲过了前方之人探来的手臂,站定,抬手回了一礼。
淡淡回了一句:“兄台,莫要如此。”
对面之人倒也没有不悦,讪讪笑道:“习惯了,习惯了哈哈。”
“在下李白,字太白。如今担任翰林院供奉,今日在这酒肆宴请好友,见兄台在酒肆门口徘徊,误以为兄台囊中羞涩。见谅,见谅。”
李白笑着开口。
言语间中气十足,充满了壮志满酬之意。
对方的这段话语让李琩有种身处历史旋涡当中的奇异感受。
随即李琩收敛思绪,略显笨拙回了一个叉手礼。
“久仰大名,在下刘璟。京兆人士。盛情难却,那便叨扰了。”
李琩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好说,好说。”
说完李白便要上来去搂李琩的肩膀,不过碍于那身高的差距,让他转而拍了拍李琩的手臂。
二人走向那个雕梁画栋的酒肆。
入的此间,一股热流便包裹了李琩全身。
进而一个巨大的水池映入李琩的眼帘,约莫有个两尺深,水池中央有一块圆形石台。
上方一个女子正在翩翩起舞。
只见她穿的并不是这个时代最为常见的窄袖短襦。
而是一身蓝色的翠烟衫,配上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的则是一件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缕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一头青丝之上。
别说,还真有些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