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三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神秘感,所以光是许愿三这个名字就让不少人闻风丧胆。
对于花不染来说,直面过去的阴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这过去的阴影即将来临的时候。
她在世上唯一的至亲,她马上就能见到了,她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闵公子躺在房间里,他在思考,他也知道闻人牙也在思考。
明天恐怕是一场苦战。
但明天总会到来。
狮鹫山庄的每一个清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爽利。
或许是天公作美,又或许是他们中有些人时日无多。
快死的人总会有一点好运气在身上。
花海依旧烂漫美丽,闻人雅拽着哥哥不让他走。
“小雅,听话。”闻人牙道。
陶桃桃也过来劝解小雅道:“让闻人哥去吧,没有别的办法了。”
闻人雅怒吼道:“你说的轻巧,又不是你哥哥,我可不想我哥哥死在那个女人手下,她那么可怕!”
陶桃桃悻悻地松开手。
“桃桃说的对,的确没有办法,有些人有些事,总是要去面对的。”闻人牙无奈道。
闻人风先生拍了拍女儿的背,闻人雅哭花了的脸露出不甘心的表情,父亲下令了,别无他法。
闻人牙走到闵公子身旁。
闵公子道:“你其实可以不用来的,许愿三要杀的人终归到底是我。”
“对,但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闻人牙拿出那张字条。
“你我之间,尚有一战未完,我怎会让自己的对手先死于别人手下!”
闵公子大笑道:“好!”
花海,依旧美丽,谁也想不到这里会变成战场,也可能是某人的葬身之地。
花不染轻轻地捻起一片花瓣,花瓣鲜艳如血,她轻轻吹去花瓣,顺着风飘零。
她的一生何不像这片花瓣一样,零落成泥。
但是命运,残酷的命运,现在就要让他们做出选择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不是所有的天都像今天那么好。
仿佛老天爷也知道这即将到来的一战,为他们送行。
闻人先生看着谢不闵的背影,叹了口气。
花海深处好像多了个影子,红色的影子。
她的手上提着一把刀,一把漆黑如墨的刀。
她好像一直就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人看到她是如何出现的,她就在那里静静地伫立着,像根竹子一样挺拔。
但他们都知道她是谁。
许愿三。
她的身形瘦而柔美,与她手中漆黑的刀格格不入。
她的脸与花不染有七八分相似,但绝不会有人错认这两个人。
她用冰冷的眼睛看着他们,就像看着两具死透的尸体。
她的手中有多少鲜血,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上仿佛一直燃烧着火焰,跳动的火焰源源不尽。
但这火焰忽然熄灭了,就在她的目光触及谢不闵脸上的时候。
许愿三开口道:“谢不闵,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
谢不闵皱眉道:“什么意思?”
许愿三缓缓道:“我送给你的三个礼物,一是爱情,二是友情,三是亲情。”
谢不闵知道,也许很久之前就开始了,可能比他想的更早。所有人的命运都被集结起来,他不得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有这种力量。
花不染,他,闻人牙,轩辕洪,陆佳佳,也许还有更多人,都是这盘棋里的棋子。
这些事情,花不染知道吗?恐怕答案是否定的,谢不闵回想起她因泪水模糊的面容,实在不愿意相信。
但是现实偏偏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花不染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许愿三身后,她的眼罩也早已摘下,原来她根本没瞎!
许愿三道:“看来你很喜欢我给你的这件礼物。”
谢不闵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痛苦,就说明他的心陷得有多深。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死人般的僵直神态。
花不染的内心同样痛苦,但她咬紧自己的嘴唇,不忍心看他的样子。
闻人牙神色严峻,他提醒谢不闵道:“当务之急是许愿三。”
谢不闵沉重地点点头。
许愿三慢慢地将头转向闻人牙的方向,她的脖子很优美,但正是这种人形的优美却被机械的动作代替,正使得她的动作变得诡异起来。
黑色的刀尖刻在花海的土地上,他们都在看着许愿三,等待着她的下一个动作。
许愿三厉声道:“看着他!告诉我,你恨他吗?”
花不染知道这是姐姐在问自己。
她用苦涩的声音回答道:“我不恨他。”
许愿三道:“那你又为何站在我这边?”
花不染道:“因为我背叛了他。”
许愿三冷笑道:“很好,叛徒总是可耻的,尤其是对被背叛的人来说,可是有些时候,背叛的人并不会比被背叛的人好受。”
这句话好像意有所指。
花不染的心仿佛在滴血,她知道姐姐的话是对的,可是血淋淋的真相摆在眼前,又有多少人愿意去承认。
如果有人愿意去承认,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发生了。
花海如波浪般随风涌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花瓣洋洋洒洒漫布天空,飘在他们的脸上,三个人的脸神色凛然,只有一个人似乎要掩面哭泣。
花不染慢慢揩去眼上泪水,她的眼神似乎变了,变得坚定起来。
谢不闵仿佛一瞬间读懂了她的心思,他的手还未伸出去,他的心已然飞出去。
如果这一刻有任何人想要攻击他,想要杀死他,那么这个人一定会得手的。
这是意志的疏忽,而一场战斗容不得任何一丝疏忽。
却有一抹红色比他的手更快,黑色的刀如闪电般打掉了花不染手中的短刃。
“叮”的一声,短刃的弧线仿佛划破了天空。
许愿三轻叹一口气,道:“这就是你的选择吗?到头来还是只有逃避。”
花不染也不知是大笑还是大哭,道:“可是我根本就没有选择啊!为什么要这么逼我,我从小到大惹过你吗?师父什么都偏心你,我却连一点她的眼神都得不到,她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好像在说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明明我们两个这么相似,她却从不正眼瞧我,凭什么!?”
谢不闵很不忍心,正是因为不忍心所以他才极其愤恨许愿三的冷漠。
任何人听了这番话以后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尤其是她的亲姐姐。
可是她偏偏就是无动于衷!
难道她就真的这么冷漠无情,面对自己亲妹妹的哭诉连一声安慰也没有。
许愿三一直沉默,过了许久,谢不闵他们只听到一声叹息。这声叹息比任何叹息都要来得悲伤,里面似乎夹杂了许多情绪。
“你可知道,我最庆幸的事就是你叛逃出了廖华宫。”许愿三道。
花不染止住了哭泣,不解地抬头。
许愿三继续道:“你说你想得到师父的目光,可是那些赞许的目光后面都是什么样的代价吗?”
她一把脱下上衣,花不染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她的身体。
那简直不能算是人类的身体!
饱经寒霜的枯木都比这皮肤好看三分。
数不清的疤痕留在这副躯壳上,可以想象留下它们的主人下了多狠的手。
过了很久后,花不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这些莫非全是…”
许愿三点头,她用嘶哑的声音道:“你难道认为你那个时候真能制定出天衣无缝能叛逃出去的计划吗?我知道了你要逃出去之后,一直在暗中帮助你,但那个时候师父已经怀疑到我身上了,所以你最后快逃走的时候,师父为了让我证明我的确是她最好的作品,于是让我去追杀你,我本来想和你一起逃走,但看到你的眼睛,我…我很抱歉那个时候,伤了你的眼睛…”
花不染慢慢地抱住自己的姐姐,感受这副身体的热度,她至少终于知道了,她的姐姐并不是一个冰冷的杀人机器。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谢不闵和闻人牙对视一眼,默契地保持沉默。
忽然,花不染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道:“姐姐,那师父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廖华宫呢?”
许愿三道:“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
花不染道:“为什么?”
许愿三披上衣服,松开妹妹的手道:“因为我已经杀了她,我杀了柒月宫主。”
谢不闵听到这个名字,陷入了沉思。
“但是师父那么强,姐姐你能杀了她!?”
许愿三道:“我不能,但是她自己要求的。”
“怎么会有人主动要求别人杀掉自己?”
“因为这是她的愿望,”许愿三道,“柒月宫主死去后,我就成了廖华宫新任的宫主,捌月宫主。许愿三也不是我。”
花不染睁大眼睛道:“希望这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许愿三”道:“真正的许愿三就是我们的师父,曾经的廖华宫宫主,廖华凤。”
终于,谢不闵知道了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
谢不闵道:“那么你的真名是什么?”
她看着谢不闵道:“我的真名是廖月华,廖华宫的捌月宫主。”
闻人先生正看向远方,他向诸葛大夫感叹道:“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当年的往事又仿佛重新回到我俩的面前了。”
诸葛明道:“是啊,时间过得可真是快,那孩子的眉眼也越发的像他的母亲了。”
他们的话语如同风一般消散在空中,无人知晓。
花海随着微风拂动,谢不闵慢慢地走向廖月华,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廖月华故意道:“你觉得我还知道些什么?就算我说了,你会接受吗?”
她慢慢地低下身,谢不闵感到有一阵花香飘来。
花的尸体飘散在他的面前,仅仅只是一瞬。
这是多快的刀!没人能看清!
闻人牙不由得上前一步,却听见廖月华道:“放心,我不会杀你,杀人的人并不都是想杀人的。”
气氛忽然陷入了沉寂,花不染忧愁地看了眼姐姐。
廖月华打破平静道:“喝酒吗?”
“很好的酒,浓香醇厚,只可惜我听说你从没喝过。”
绿水湖的湖水酿成,喝上去清甜爽口,余味悠长。
廖月华将酒壶抛给谢不闵。
“的确。”谢不闵一饮而尽,半是怀念,半是苦涩,“这酒味道的确不错。”
他摩挲着酒壶,忽然开怀大笑起来,好像解脱了不少。
一直以来的渴望居然被这么轻松的解决,还是被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解决的。
这怎么不令他开怀大笑。
闵公子从来都只是喝茶,因为酒会让人的神经松懈,是习武之人的大忌。
如果想要练成谢家的剑法,你就必须抛弃一些东西。
但这世上的一切,并不都是等价交换。
谢不闵笑完,问道:“如果那位柒月宫主是真正的许愿三,那你又为何再去当许愿三?”
“诸葛世家已经修习医术好几代人,所以几乎没有什么病是我们治不好的。”
“确实,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也就靠你那些药续着。”
“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们始终治不好。”
“是什么?”
“就是人心,也就是心病。”
闻人先生长叹一口气,道:“唉,这世上有那么多病,最难治的就是这心病了。”
“有些人不是医生,甚至完全不懂草药,却有种本事,能治心病。”
“哦?真有这种人?”
“这种人就是能实现他人愿望的人。”
闻人先生斜着眼看了下老朋友道:“你是说许愿三?”
“对。”
“但是愿望总是有代价的,找她实现愿望的代价就是死。”
“有些人即便是死就不惜达成愿望,因为有些东西对于他们来说比死还重要。”
“比如?”
“权力,爱情,女人,或者只是想喝杯酒?”
“你说的我想喝杯酒了。”
“身体重要。”诸葛明作为医生劝诫道。
“你说得对,我还想看着雅儿他们长大,看到她出嫁的模样。”
说罢他咳嗽起来,一次比一次重。
“走吧,进屋,屋内暖和些。”
“好,都听你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