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铃兰花开，夏末将至

　　“怎么，没开车？”艾希看到吴泳珊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

　　“哎，在家做饭，剁肉……”吴泳珊伸出被纱布裹着的手。

　　“啊，手指头？”

　　“还好，没伤到筋，不过肯定要留疤了。”

　　“哎呀。听上去就很疼。你去美容科弄一下，听说有种缝线可以不留疤。”两个人走进办公区。

　　“什么都没用，我是疤痕体质。”

　　“哦？”艾希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住了脚步。

　　“疤痕体质，一定会留疤？”

　　“万事没有百分百，只能说概率！”

　　“微创手术，也可能？手也可能？”

　　“只要是手术，都可能，微创，也是有创口的呀。想什么呢？”吴泳珊转身走去自己的办公室。

　　“刘柳！”艾希风风火火的推开办公室的门。

　　“哎，你终于来了，青城那边来电话了，朱盼盼生了！”刘柳兴奋的跑到她面前，脸上洋溢的全是喜悦。

　　“走，咱们去青城，看看路……朱盼盼！”

　　“第一次坐警车吧？”刘柳边开车，边通过后视镜看向身后的夏尔。

　　朱盼盼比预产期足足早了三个星期，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夏尔是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下接到艾希的电话，他的别墅门口停了一辆新买的丰田七人座商务车，但他自知此时的心境和大脑都不足以能让他坐进驾驶位。

　　“这些都是要我带上去的？

　　虽然早在六个月之前，艾希和夏尔进行过一次长长的谈话，虽然那谈话是在他清醒的状态下进行的，但是，无论是艾希还是夏尔都知道，路依依始终存在于夏尔的心中，朱盼盼对他而言是个陌生人。

　　“嗯。”

　　“如果她要见你？”

　　“没有如果。”

　　夏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但仅仅是表面上，按照之前的日程安排这个时间他本该在其他城市举办画展，在高校做巡讲，可是所有的一切，自从去年秋天都嘎然而止了，无法继续，他不知道怎么做“夏尔”，他不知道没有了心中的依存，要如何迎接每天的日出和日落。

　　“产妇太坚强了，整整9个小时，顺产，两个女婴，一个体重2.7公斤，一个体重3公斤。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毅力的产妇！”

　　艾希还没见到朱盼盼，首先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主治医生，孙鑫是朱盼盼这9个月以来最常见到的人，她的专业和耐心让朱盼盼在孕期始终保持好的状态。

　　“她还好吗？”

　　“有些虚脱，在睡觉，让她休息会儿吧，是在太累了。”

　　“孩子？”艾希很好奇，新生儿长得会是什么样子，到底像谁？

　　小小的婴儿床上，两个一模一样粉嘟嘟的婴儿，紧挨着躺在一起。眼睛已经微微睁开了，好奇的看着对面的这个男人。

　　夏尔的太阳穴能明显看到青筋，他有些六神无主，伸出左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自己那棱角鲜明的下巴，双手有些颤抖的在肢体两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多数人第一次做父亲的心情应该是喜悦，如果在增加两个字该是激动，而他，恐怕还多了一份的惊讶。

　　“孩子的名字？”

　　“哦，生之前就说了，喏……”孙医生指了指旁边的病例。

　　“啊？”夏尔转身使劲眨了眨模糊的双眼，眼角留下少见的泪水。

　　“夏晓星、夏晓月？”刘柳认真的念了出来。

　　“一个是晚上十点多生的，一个是早上四点多生的。”

　　“隔了这么久？”

　　“嗯，要不怎么说她坚强，而且太辛苦了。原本孩子应该放去她身边的，可是，她说太累了，想自己一个人休息会儿。”

　　“孙大夫，孙大夫……”

　　叫喊声，由远及近，几个人没看到人的时候已经听到这惊呼的声音，是刚刚的那个小护士。

　　“孙大夫，不好了。朱盼盼，朱盼盼……”

　　小护士跑的太快了，事情发生也太突然，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朱盼盼自杀了。身体已经凉透了。她从7层高的病房，跳向了空中，穿着那条白色连衣裙、头上还系了那白色的蝴蝶结。

　　中午十二点钟，太阳直射在她的尸体上，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头骨已然破裂，她太决绝了，不留一丝余地，没有任何抢救的可能和必要。

　　艾希今天只想好好宽慰她，让她继续抱有生的希望，这九个月她是那么努力的让自己乐观，坚毅，毕竟她已经10个月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从她被确诊抑郁症的那天起，她就决心，不依靠药物，凭借自己强大的内心，用最乐观的心态战胜病魔，让孩子们健康出生。

　　“为什么不和我说？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吃药？”夏尔歇斯底里的质问艾希，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要求不告诉你。这是她的隐私。吃药对胎儿有损伤，她坚持不吃！”艾希的眼睛已经哭的像个红灯泡。

　　“艾希……”刘柳从病房出来，手里拿了两个信封。

　　一封是“艾希亲启”、另一封是“夏尔亲启”。

　　很显然，这一幕虽然他们不曾想到，但对于另一个人，已经在心中勾勒过千百万次了。

　　“艾希警官，你好：

　　由衷的谢谢你，帮我坚持到了今天。

　　抱歉，我最终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和你们告别。在开始一切之前，我用灵魂发誓，我，是路依依。

　　是的，我欺骗了你们，因为曾经活下去是我最大的愿望，做朱盼盼才能活下去，才会获得你们的怜悯，才会让那晚发生变化。

　　在见到朱盼盼之前，我的很多能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比如我可以轻松的下一字马，身体的柔韧程度让我惊讶，比如我的胆子竟然如此之大，可以从外挂楼梯，依靠一把酒店的雨伞就轻松跳到自己房间的窗台。

　　选择去漓城，最初只是单纯想摆脱朱盼盼，但是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我的生活，想要侵占，甚至想要替代我的时候，我看到了那把刀。竖井让我想到了她会忽然出现，她说了她不会让我安静，每晚她都会出现在我面前，我已经被她逼得要发疯了。如果我没有故意把门开到最大她是没办法进来我的房间，在那一刻，我就想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她只要一步步的走进我的草图，事情就可以结束了。

　　朱盼盼的出现，意味着我要付出60万，去救我的父亲，但这个手术在他身上的成功率只有50%，为次我要付出300%的努力去赚钱，还要接受朱盼盼挑衅和各种无力要求，仅仅为求得一颗肾，我通过各种渠道，甚至想过黑市，我宁愿花更多的钱，但不想要朱盼盼那颗，代价太大了。

　　朱盼盼一直很憎恶我和我的父母，她觉得这个家抛弃了她，还要恬不知耻的问她再要一颗肾，她把这所有的恨，都发泄在了我的身上。

　　我问她，杀了我可以得到什么，她说是重启的人生；临死前她也问我，杀了她我可以得到什么，我告诉她恢复往常。

　　然而，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朱富贵的确纠缠的让人心烦，我不能功亏一篑，只能去安水，像朱盼盼想过的那样扔掉8粒他的救命药片，幸亏朱盼盼曾经告诉过我，也要感谢朱一辰，见死不救。关于王洁，恐怕是我的疏忽，真的没有料到，这结果是我不想看到的。朱盼盼说过，她是那个家里，唯一让她心存感激的人，杂技团的生活或许在其他人看来苦不堪言，但对于朱盼盼来说是天堂，是解脱，能离开那个家能让自己有活下去的本领。

　　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我开始理解王洁，理解她为什么选择自杀，她恐怕和我一样，我们都是会给孩子带来污点的母亲，朱一辰已经知道了真相，王洁看到朱一辰永远会想起那个夜晚，她不是一个完美的母亲，我也一样，我们都想要自己的孩子活的干干净净。

　　所以，朱盼盼的三十八万，我帮她花了十八万用来给王洁买了墓地，剩下的钱请你转交给朱一辰。

　　我不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但我不想让夏尔觉得那个恶毒的人是路依依，路依依在他心中应该是美好的，像那背影一样的存在，毫无瑕疵。

　　从7月7号晚上之后，我开始学着不做路依依，但我也不要接受朱盼盼，我开始变得分裂，这样生活太难了，我学着喜欢泡面，最终却喜欢用汤泡着饺子。

　　每一次见到你，我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马上就要被你识破了，你的眼神能穿透人心，我害怕极了。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再继续了。

　　不过今天好了，我解脱了，谢谢你们陪了我九个月，陪我撑到了今天，生下了我的孩子，她们一定很健康很漂亮。

　　朱盼盼早就死了，我不能披着死人皮苟活下去。

　　新年之后，我开始领悟到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我要继续活下去，就必须是朱盼盼，而朱盼盼和夏尔是没有未来的，那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我是路依依，至死都是。

　　多少次我梦见自己从高高的九重塔冲向空中，那感觉恍若新生。

　　死相一定很惨，和朱盼盼一样，所以火化之后，请把骨灰撒进洪池。”

　　艾希今天来的时候，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仔细看看这个女孩的右耳和她的左手，因为她是疤痕体质，几个月过去了，她的手心、大腿，都应该因为7号晚上而留下了疤痕，那么附耳手术应该也有疤痕，路上她的内心一直在纠结，现在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第一次在美山酒店8209勘察现场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长柄伞把上的磨痕，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是路依依的辅具。

　　细思极恐的路依依和夏尔真的很像。

　　“夏尔，你好：

　　或许你之前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和路依依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叫朱盼盼。是的我做了九个月的朱盼盼，我以为这样可以继续见到你，但是渐渐的我发现并不可能。

　　你爱的是我，路依依。朱盼盼对你而言是我的替身，是陌生人。我们会画许许多多一样的画，其实每一幅都不一样，就好像你在肆拾茶楼的那幅画，我猜，现在挂的已经不是8年前的那幅了。

　　我不曾想过，连你也会认不得我是谁，我是路依依，还能是谁，原来我们的印象竟然如此不深刻，我以为我是你画中的背影，但现在却不能确定了，我以为肆拾茶楼上那张白净的脸庞只会存在于回忆之中，但你却真实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看到这里，夏尔整个人如五雷轰顶，这么多个月，他竟然没有意识到活着的是路依依，他竟然按照朱盼盼来对待她，保持距离，只付出必要的照顾。

　　八年前，看到背影的同时，竟然，那背影也看到了他。当初挂在肆拾酒店的那副画早就已经在那天之后，被他带回了家，并且加上了一个女孩的背影。

　　“你可能会好奇，为什么对你的称呼改成了夏尔少爷，还记得《黑执事》里边的剧情吗，双生子。是的，我想让你领悟，可惜我想多了，终究太复杂了，还让你误会，甚至恐怕你也因此觉得我的确是另一个人。

　　答应我这封信，看过就烧掉，关于我留下的痕迹越少越好。

　　对于你，我很感恩，上天让我们再次遇见，我到了漓城，第一时间就去了肆拾茶楼，那幅画在我心中这么多年久久无法忘记，而且记忆越来越深刻，你的样子也是。直到那个晚上打开门的瞬间，我以为自己走进了天堂，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后来再次去漓城，是为了去看你的画，我想去印证，那画里的背影。

　　从小我就常常梦见另一个自己，恐怕那就是朱盼盼，妈妈生下了我们，却又把我们分开，让我们彼此孤独。就好像身体缺了一半，这感觉你们恐怕无法体会。

　　这几个月我看了很多文章，双胞胎在妈妈肚子里，经常会抱在一起，我觉得我的星星和月亮也是这样的。她们出生以后，无论如何请不要让她们分开，让她们一起长大。感受不到另一个的时候，她们会恐惧、担心和不安。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她也是。

　　夏晓星、夏晓月，这名字是我起的，我想你会懂我，盼星星盼月亮，只为盼得一人心。

　　我是早晨出生的，她们是夜晚降临的，我的人生走完了昼夜。我执着的爱过也坚定的恨过，生命有了延续，我很满足。

　　房间的床头柜里有18封信，是写给你的，请你每年在她们生日这天拆开。

　　我一定会是你一生都忘不掉的人，这样比我活着更有意义。我们是彼此的记忆和回忆，就这样把，让她如夏日晚风，飘向空中吧。”

　　漓城的夏天，永远都是这世界上最美的，晚风轻拂，客厅里一幅刚刚完稿的油画。湛蓝如洗的天空下，洁白的九重塔前，一个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面前的洪池长出簇簇铃兰。

　　铃兰花开，夏末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