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法礼刚从清酒峒灌了三壶水酒,准备去天经殿赴约,不想玉祀师兄又来找他,只说是玉潇峒的玉谋师叔在天琼殿有急事找他,法华只好先将水酒寄放在自己的峒中,心中暗想,“虽不知道师叔有何事,但只求时间短些,可别耽误了自己与那丫头的约定,不然还不知道那丫头要如何整治自己呢。”
法礼走到天琼殿,规规矩矩的敲门,听见屋内师叔回了声“法礼,进来吧。”方才迈步进门,进得门来,看见席座的众人,竟然还有自己在天经殿所见的男子和那个买酒的丫头,知道不是由于自己行为懒散,师叔单把自己叫来教训门规后,长吁一口气,于是毕恭毕敬的向玉谋师叔和飞花师伯行过道礼后,等待问话,至于那个买酒的女孩,两个人倒是有默契的佯装互不认识。
自法礼进门,鹿灵公便把目光注意到他的身上,心中暗想“这少年称不上英朗俊逸,但也算举止得体,眉宇间没有淫邪之色,脚步漂浮,武艺低微,虽然够不上鹿儿的卫侍之选,但如果只是做个搭头,当个挑重牵马的杂役,也是够用的。”想到此处,鹿灵公对法礼微笑的点点头。
法礼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见其样貌友善,也礼貌的回了道礼,
鹿野见二叔对小道士所表现的态度,知其并不反感此人,心中也想,“自己虽与这小道士在天经殿中有所冲突,但自己也有冒失之处,又想到自己因嗜酒贪杯被家中多次责罚,今日买酒一事,若是再泄露出去,恐怕又要被责骂,现在此地和他套套关系也好,反正一路同行也不过是多个玩伴罢了,而且自己如果和他熟络了,等到历尘回朝,这观中佳酿,自然是自己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想到此处,鹿野心头一动,对法脂说道,“鹿儿此行可就全都依仗法脂姐姐和法礼师弟了”
玉谋道人见鹿灵公二人对法礼还算满意,遂出口说道“我这师侄平日里虽贪玩了些,但品行忠厚,且略通射覆之术,又和四殿下同龄,他三人若能互相照应,我等长辈自然是更放心些。”
鹿灵公也点头说道“贵观道秀法脂身怀术数,武艺超群,法礼又通晓射覆、卜筮之能,我侄鹿儿自幼学文作赋,又拜药石名家,通贯草木,现已可寻医问药,他三人一路之上相辅相成,鹿儿此次历尘必能消灾除祸,万事平安。
法礼在一旁听得二人话语之间,像是要将自己派往什么地方,却也不给自己解释,也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意见,心中气恼,暗自腹诽。法脂似是察觉到了师弟的情绪,将其悄悄拉到一旁,将来龙去脉在法礼耳边删繁就简的讲述了一遍。
法礼这才明白,不过既是跟师姐一同出行,他自然毫无怨言,况且师姐患有眼疾,若是独行下山,自己定然也会万分牵挂,心中又想“此等要事,师叔师伯却不问询自己的意见,全凭师姐做主,自己在观中的地位真是差了师姐一大截,又一想自己的平时所为似乎也不配在师叔师伯的眼中有什么地位。”想此,不禁自嘲的摇摇头。
身旁法脂察法礼情绪不高,悄声对他说道“师弟不愿意和我一同下山吗?”法礼自然是连连否认,轻声道“师姐多虑了,你若是独自一人去保护这小丫头,我怕才会有顾虑,现在这般已是再好不过。”法脂开心的点点头,又略带亲昵的习惯性的帮他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
飞花一脸笑意的看着交谈中的师姐弟二人,心中欣慰。
只听得鹿灵公开口说道“既然法脂道子所求,鹿儿已经应允,还请真人依刚才所言,放二位道子下山。”
飞花虽有心不想让法脂掺和皇家之事,但这鹿灵公可不是好惹之人,他也不便多言,于是回答道,“既然法脂已应,贫道自然不会反悔,只是还有一求,还望鹿灵公海涵”
“近日有同峒远游师兄传信而来,一千五百里外有一座海岛,岛中有一座福弥山,山中经遇地震,震后有我教太清道祖神祗现世,有一部道藏《谷神经》遗落其中,此书虽无大用,但却是孤本,不知有多少游方之人对其趋之若鹜,还请殿下先随我的两位师侄将其取回,再行其他红尘事,以免我教至宝道籍落入别有用心人之手。”
鹿灵公略一思索点头说道“既然是历尘,自然万事随心,我等也不会对鹿儿过于约束,我也正担忧鹿儿这丫头常年长于宫闱之中,无法归于田间山野,有此一由开头,我也省却了些许烦恼,就依道长所言就是。”
我鹿王室也有一宝,名为‘花锁蝰头玉’,此玉有通灵、辟邪、祛毒、长生之功效,现由鹿儿佩戴,她三人途中若遇邪祟,皆可护其平安。说完,便命鹿野将宝玉解下给众人一观。
岂料鹿野脑中一怔,疑惑的说道“二叔,我何时戴过什么蛇头玉啊!”鹿灵公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这孩子平日里不慕钱财,对金玉之物也从不在意,你腰间一直戴着一块雕纹画兽的玉玦,就是此物。”
鹿野突然想起此物用来抵了法礼酒钱,但在众人面前,怕自己买酒一事露馅,也不敢出声索要,只得佯装在腰间摸索,一时不该如何是好,法礼自然也听见鹿灵公所说,见那小丫头一脸窘态的看着自己,却并不开口,知道事有蹊跷,于是将怀中的玉玦掏了出来,开口解释道“这块玉玦是刚才殿下在天经殿敬过香后,小道在蒲团下捡到的,还未来的及上交礼事堂,想必是殿下遗失的”说罢便将玉玦递到了鹿灵公手上。
鹿野听小道士如此说,眼前一亮,心中感激,连忙随声附和道“原来是遗失了,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谢谢道士哥哥帮我找回来。”
鹿灵公听闻此语,心想此等至宝,这小道士却没有贪慕私藏,真乃光明正直之士,不由的高看了法礼一眼。
当然,且不说法礼的秉性如何,主要是他在山中见识有限,不认得人间珍宝,不然也不会让鹿野以此抵那微薄酒钱了。
鹿灵公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女习性如此,心中无奈,开口道“你这丫头,今后出了家门,倘若再如此马虎行事,可有你的苦头吃。”
飞花、玉谋二位道人相互传看后,连声夸赞,皆呼“此玉真乃出世之宝,价值连城。”随后鹿灵公让鹿野谨慎收起,又连连嘱托,小心收放,万万不可再遗失。鹿野虽口中答应,心中却是不屑一顾,暗想“不过就是些值钱的金玉之物,有什么可稀罕的,放在我身上不过就是件配饰,不如换了银钱,周济困苦,倒还有些价值。”
事已办妥,鹿灵公携鹿野告辞下山,三人约定两日后白马观口再见,众道人起身送客,离开天琼殿,鹿野趁着自家二叔与两位道长临别寒暄之际,放缓脚步,将法礼拉至一旁,说道“小道士,谢谢你没有在众人面前将我买酒之事道破。”又言道“家里既然珍视这块玉玦,我怕是不能将它给你了,今日你既然帮了我,我回家中多取些金银给你,一则报答你今日之恩,二则我那三壶水酒还是要的,今日二叔在此,多有不便,两日后一齐带给我罢。”
法礼本不是贪慕金银之人,先前也不过是一时气恼,孩子习气,现在想来,自己值事偷懒,也有不妥,见这丫头确实真心感激,也不再计较,友善的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下次见面,我自会把酒酿带给你。”
鹿野含笑的点点头,随后又和法脂、天策辞别后,便和鹿灵公一同乘上了回朝的凤辇。
见鹿灵公的车马已远,玉谋对飞花道人开口道“那太平子素来好攀龙附凤,奔竞夤缘,今日又招惹了这尊大佛来,不知我观还剩多少清修的日子。”
飞花道人摇摇头说道“天地变换,世间多争,我等怕也不能置身事外,我自会联络太平子,让他谨慎行事,不然今日来了鹿灵公,他日又会来什么鹿鼎公、鹿符公,现只求法脂、法礼两个孩子此次下山后能平安归来,不若今日损一峒,明日耗两峒,后日没四峒,我这白马道场的人丁不用多少时日就损耗殆尽了。”
玉谋点头道“此言正是。”
玉谋道人打发了法脂和天策后,自己也返回峒中,飞花道人单留下法礼,两人又同进了天经殿,殿内灯火通明,殿门紧闭,不知飞花道人跟法礼交代了什么,三个时辰后,月上中天,星点四方,法礼才打着呵欠,返回法华峒休息去了。
咸熙二年三月中旬,草长莺飞,春色正好,有三人自白马观而出,一女孩手持细玄刀入鞘,水青袍着身,鎏金缎遮目,身姿缥缈,罗袜生尘,一枚出世梧桐簪,紧锁朱丝一片情。另一女孩一身石竹衫,脚踏登云履,头衬绀缯帼,抱着九寸大酒壶,形若金雀出笼,落拓不羁,活泼伶俐。还有一男孩,粗衣短衫,举止懒散,左右臂膀各挎着一个大包裹,苦大仇深的磨磨蹭蹭的跟在两女身后,正是约定下山的三人。
三人自晨间出发,走走停停,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太阳当头,来到一渔家休息,渔家名为‘西元渡’,因坐落于西元渡口而得名,这一渡口也是往来南钟郡重要渡口,商客船众多,往来商旅大多在此渡打尖休憩。福弥山虽离南钟郡有一千五百里,但多为水路,路途平坦,有二三日船途便可到达。
三人此时正在西元渡中等待客船,鹿野嗜酒,此时刚出了宫闱,没了束缚,自然心情愉悦,此时正一口一口的品尝着法礼在观中带的纯酿,法礼也将身上的两个包裹扔在一旁,向店家要了桌饭菜后,将师姐的座位安置好,一本正经的对鹿野开口道“小丫头,我观中的纯酿虽美,却从来都不是白舍的”
鹿野瞬间明白自己那日答应给这小道士的银钱还没曾给,又灌下一口说道“三壶水酒价值多少?”
法礼开口道“三十铜币。”此言一出,鹿野不禁疑惑的询问“你那日不说是几百文都不止吗?”
法礼有些尴尬的说道“那日自然是唬你的。”鹿野对其翻了个白眼道“就知道你这小道士奸猾。”鹿野摸了摸身上,才发觉自己离家之际,嫌弃包裹太重,只顺手拿了十几个金叶子,于是开口道“我没有散碎银子,要不给你个金叶子吧。”
法礼知道金叶子是值钱之物,鹿野出身富贵,随身携带也不足为奇,不禁打趣的问道“你带了多少金叶子啊。”鹿野毫不在意的说道“应该有十几个吧。”法礼随即笑着说道“我们现在所过,大多是乡村之所,你这金叶子无兑换之处,如今为了买酒给我一个,下次为了买茶再给他一个,你这十几个怕是花不到下一郡喽。”
鹿野不知道法礼是在打趣她,反而认真的思索起来,心想“这小道说的有些道理,而且她也知财不外露的道理,这金叶子花也就花了,万一再引起贪财之人的祸患来,可就是一举两失了,心中暗骂自己糊涂。”不觉中又灌了一口酒。
法脂自然是不知师弟和鹿野的瓜葛,只是友善开口道“鹿姑娘不必烦心,师弟只是玩笑话,我观中清酒本就是舍予香客的,有钱者就给,无钱者也罢,至于路途行销,我等作为同行之人,自然是不分彼此的。”
鹿野闻言,心中郁闷顿解,开心的说道“谢谢姐姐。”法礼摇摇头无奈的看了看自家这个大方的师姐,又开口道“小丫头,你既然称呼我师姐为姐姐,那以后也要称呼我为哥哥,不许再喊小道士了。”
鹿野不屑的撇撇嘴,说道“我才不要,我的哥哥多了,从来没有像你这样懒散无礼的。”
法脂在一旁却说道“师弟说的有道理,行走在外应小心行事才对,我们还是要改改身份,换换姓名为好。”又开口道,道典中曾记载一‘青鸦派’,以咒术见长,现今早已人丁凋零,古刹埋山,我恰巧会些草木之咒,不如我们三个就扮作这一门的传人。
二人听法脂所言,倒是都自觉有理的点点头。
法脂又开口道“我年长你们两岁,自然还应是师姐,既然扮作青鸦派传人,我也不再用我在观中的道号,恢复俗名‘梁红衣’即可。”
法礼开口道,“师姐身份未变,我自然顺下排行,至于称谓,我自懂事以来便叫法礼,这二字也是我的名姓,我就不必更改了。”
鹿野听了法礼的话语,有些气恼的对法脂说道“我不要做这小道士的师妹。”未等法脂言语,法礼抢先说道“现在我们一路的花销可都是由我来付的,叫声师哥亏不了你的。”法脂随后说道“鹿姑娘的生辰小法礼一月,按照尘世伦理,他的确应该排在你之前。”
既然法脂如此说了,鹿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忿忿对法礼的说道“等到下一郡,我的金叶子换成银钱,花销由我来出,到时候你记得叫两声师姐来听听。”
法礼和鹿野二人又吵闹了几句,饭毕,客船已至,三人就依法脂所言,化作青鸦派子弟,三人以师门称呼,至于鹿野,也只能暂时委屈当了三师妹,鹿野也没了改名的兴趣,以原名称呼,片刻后,三人登上前往福弥山的客船,鹿野三人也正式开始了三载历尘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