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生活明显比刚离婚那半年紧凑忙碌，但也更充实且有意义。
而且我即将迎来加入启智中学之后的第一个寒假。
这几天其他老师都在忙着批改试卷，我和王雨竹也没闲着，把这学期的学生案例做统一汇总梳理。
有趣的是，虽然时代变了，但似乎学生遇到的问题还是那些：早恋分手后不能自拔的、成绩下滑沮丧郁闷的、叛逆期与父母闹矛盾的、人生迷茫的……当然像赵宇新一种说谎的也很常见，只是还没有人赶得上他的演技。
今天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也是王雨竹最后一天上班，对于她的离职我很惋惜。
虽然她入职时间不久，却已逐渐可以独当一面，学生们也很喜欢她。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在专业能力和素质上没法胜任这个工作。
我作为旁人也无法过多劝阻，只能祝福她之后的硕士学习一切顺利。
大概是即将分别的缘故，王雨竹这几天都比较沉闷。
上午终于忙完学生心理档案的整理工作，本想主动跟她谈谈心，告个别。
没等我开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是林文。
“陈老师，您现在有空吗？”
半个多月没见，怎么忽然懂礼貌了。
还真有些不适应。
“进来吧！”说着，我摆手示意他坐下，“有什么事情吗？”
“老师，我现在还是面临要不要辍学的选择，有点拿不定主意，我爸让我来再跟您聊聊。”
“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觉得你的状态看起来与前一阵不太一样。”
“算是吧。上次跟您聊完，我还是执意要辍学，所以跟我爸妈大吵了一架，也因此知道了他们的真实生活和想法。”
原来，林文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也没什么文凭，他们小时候都不在乎文凭，勤劳致富才是正解。
现在，为了供林文在私立学校上学，林文的母亲除了白日里在市郊电子厂上班，晚上还会去快餐店做服务员，林文的爸爸开网约车，每天只睡4-5个小时，但是时间相对更灵活一些，能稍微兼顾林文的上下学和起居照顾。
就是靠着两个人打四份工才能勉强支撑林文的学费和一家人的基本支出。
为了怕林文在学校自卑、被歧视，也怕学校不接受这样家庭背景的学生，父母俩合伙演戏骗林文。林文的母亲去年更是咬牙买了一套名贵化妆品装样子，到现在只用了薄薄一层。那辆租来的网约车，林文一直以为是自己家的私家车。
这次因为林文执意要退学，父母不希望他步自己的后尘，所以不得不告诉他真实情况。
上周末林文主动要求去体验父母的工作，但是母亲的单位不接受，只能跟父亲跑了两天车。
之前一家人出门的时候，一直享受坐副驾看风景的林文，再这两天体会到了想下车却下不去的无奈。就连上厕所这种基本生理需求，都需要父亲趁着两个订单间隙把车开到某个人少的胡同里，隐蔽解决。吓得林文后面的时间不敢吃不敢喝。
“老师，我知道了父母的辛苦之后，感觉之前的自己太不懂事了，所以我现在很想辍学帮他们，不是为我自己，就是想让我爸妈别再那么累。”
“这次我可能没法支持你了。”
我这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从林文的眼神里看到了对未来的渴望，他希望通过自己的能力改善父母的生活。他选择期末考试之后去体验父母的工作，以及放假前最后一天来找我聊天，都说明他开始以学习为重了。
他开始相信知识能帮助他改变些什么了，哪怕不是改命！
“你父母要是怕辛苦也就不会选择这种方式供你读书了，所以他们应该不需要你分担压力，要是你真想分担，就请帮我转告你父母：他们爱你的方式过于理想化了，想要让你突破原有的圈层，他们的思想要先破圈！”
“好的，我会一字不落的转告我父母的，其实上次跟您聊完，我爸觉得很受触动，您的很多话他都听进去了！”
“那我很荣幸啊，行啦，我觉得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赶紧回去学习吧！”
“那……我能要一片叶子吗？”他不好意思的问道。
“当然可以。”说着，我递给他木盒，让他自己挑选。
他仔细的翻看着每一片，时不时挑选一片叶子问我它背后有没有什么故事。
最后挑了一片用绿色水彩笔画出来的叶子，这个是我从筱筱废弃的画上剪下来的。
林文说他很喜欢这个叶子，能让美好永不凋谢。
但是他也说自己讨厌这篇叶子的手感，因为假的终究是假的。不过生活就是这样，真真假假，有些谎言五彩斑斓，有些谎言阴森不堪。
“陈老师，能给我一片吗？”王雨竹突然凑过来问道。
“你不可以，这些都是给我的咨询对象的，你要是想要，我改天单独帮你搞一个好看的。算作给你的离职礼物！”
“我就要那片白色的！”
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坚定。
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不坏你规矩，我也请你给我做个心理咨询。这片叶子我就先拿着了。”她接着说道。
“拿我开玩笑吧？你不也是心理老师嘛……”我说话的功夫，她已然坐在了我对面的位子上。
王雨竹的表情很认真，屋子里的气氛也瞬间很冷却下来。
林文见状，赶紧识趣的道别离开了。
我不知所措，本来也是想跟她聊一聊的，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开场方式。
我在尴尬的脸上强堆出笑意，“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了？的确看你这两天不是很开心。”
“你最近是不是很嫌弃跟我做同事？不过讨厌我也是应该的，你八成也猜到我是怎么进学校的了，的确很不光彩……”
“等一下，我没有讨厌你啊！”
我认真的解释道，“只是我最近在熬夜准备寒假跟筱筱出去旅游的行程和行李，所以白天打不起精神而已。”
“你不用顾忌我心情，我知道你猜到了。那天我和我姑姑的聊天你应该也听到了吧……”说着，两粒硕大的泪珠流过脸颊，啪嗒一声掉在桌面的文件带上，屋子里显得更安静了。
我赶紧递给她纸巾并安慰道：“我只听到了一点，不过这有什么的？你通过姑姑进学校不是很正常，我也因为跟你姑父是同学，所以才有机会来当老师的！”
“不是，我是说潇潇的事情……”
如果王雨竹不主动提起，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了。自从筱筱拉黑了楚潇潇，我们跟她就断了联系。虽然当时也觉得这件事可能有其他故事，但既然楚潇潇自己不愿再陷于痛苦回忆，我也就没有理由蹚浑水了。
今天王雨竹刚好提起，我再一次被勾起了好奇心。
“你俩是大学同学对吧？”
“是的，我俩大学的时候经常一起玩。后来毕业没了联系，却也能经常听说她的事情，说实话，我还是很羡慕她的。”
说是羡慕，实际嫉妒的成分更多。
两个人都是各自班级的班花，楚潇潇的成绩还更好一些，毕业后也按部就班的完成人生的各项打卡，进度明显优于王雨竹。
“我其实比较好奇，楚潇潇真的是靠罗校长才来咱们学校的吗？”我直接问出了心中的最大疑惑。
“不是……其实……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来的我们学校，是凭真本事，还是靠我姑父，我也不确定。”
听到这里，我大概明白王雨竹愧疚的缘由了。
楚潇潇怎么进的启智中学我们不知道，但是王雨竹是真真切切踩着楚潇潇的‘尊严’爬上来的！
“所以楚潇潇也不是你逼走的对吗？她是自愿离职的！”
王雨竹点了点头，“当时我也不知道她会这么快离职，而且我是不需要做什么逼她离职的。因为张主任会卡着潇潇的试用期来讨好我姑姑，我姑父肯定不能护着。潇潇无法转正是预料之中的。”
“罗校长和楚潇潇之间的故事不会都是你编的吧？”
“那倒没有，我姑父跟潇潇聊天的确挺暧昧的，潇潇没理会也没拒绝。我姑姑来家里问我爸妈建议的时候，我碰巧发现这个头像我认识，所以……我告诉我姑姑潇潇在学校就很受男生追捧，社交圈子也比较杂乱……相当于顺水推舟了一下。然后顺理成章的，我被安排进学校监督潇潇和我姑父……”
王雨竹的算盘打的真是精明啊，只要王曼怀疑了楚潇潇，那无论如何，罗军都不会拒绝把王雨竹安排进学校的。因为拒绝就相当于承认自己出轨，那王曼可是有理由要挟离婚并分一大笔家产了。
王雨竹进了学校之后什么都不用做，她只要阶段性谎称自己对楚潇潇进行了警告和威慑就可以了。等到楚潇潇转正失败，她就可以在姑姑面前邀功了。
没想到楚潇潇出乎意料的提前离职，王曼把功劳都归结在了王雨竹身上，对于王雨竹也是意外之喜。
现在她得到了自己迫切渴望的工作，也进入老师的角色为学生解惑，却开始耻于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她曾深信，苍蝇不会叮楚潇潇这个无缝的蛋，但这几个月对学生的心理咨询工作让她开始逐渐反思，受害者一定都有‘罪’吗？
“越以老师自居，越觉得自己担不起老师这个头衔，所以我想去再读读书。可能读了书会更自责，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来洗白自己了。陈老师，我觉得您说的对，人就像这片叶子，飘落不是旅途的结束，而是开始。”王雨竹说着站起身来，“其实我知道您也没法给我什么建议，毕竟我这是自作自受。跟您聊聊就是想心里舒服一点，我知道您会帮我保守秘密的。”
“我会的。但是你也可以跟楚潇潇当面道歉，无论她是不是原谅你，对你来说都会是一种程度的解脱。”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
之后我俩没有更多的对话，王雨竹带上整理好的私人物品便转身离开，与印象中的离职场景大不相同，背影显得很疲惫，连‘再见’都没说。
可能她跟我袒露真心之后，就没想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