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己: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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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入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8月6日

  知了声声,熙熙攘攘地宣告着酷暑慢吞吞的步伐。我感觉自己已然陷入万丈深渊,但事实上,我知道我只是在搬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迈向那憧憬而又有些抵制的校园。

  那块镌刻着近百年历史的“丰山市第一中学”的牌匾依旧毫无动摇地耸立在严重硬质化的水泥地上,依旧是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目视着我——或者说我们,“明德、明志班”的所有学生们,今天终于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开学了。

  扛着床上用品——无非就是被单、床垫什么的——拖着行李箱,提着桶,还有许许多多杂物。当然,我们一家四口人今日全部出马,他们说只是因为今天对我而言的的确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罢了。

  我被分配到了菊园112宿舍——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丰山市第一中学的宿舍制度,共有梅、兰、竹、菊、松五大宿舍楼以及一栋公寓楼,其中梅、兰和公寓三大宿舍楼都属于女生宿舍,而松、竹、菊则属于男生宿舍。值得注意的是,女生公寓楼是这六栋宿舍楼里面最好的宿舍楼,令人羡慕的花洒、全天热水供应、配套的学习桌以及一间两人的绝妙安排,怎么看都远比其它五栋宿舍楼的配置要好。可惜,那的的确确是只有女生才能申请居住的宿舍楼,原因嘛……我曾经好奇地询问过一中学生自己组建的新生群的学长学姐们,那些依旧毕业了五六年的“老东西”(他们自诩)说曾经的确是男女同学都能申请,但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吞吞吐吐地就隐瞒过去了,说是一些只有懵懵懂懂的高中生才能做出的事情以及对我们的警告之类的。我当然明白其意中所指,但毕竟学长们都只是含糊其辞,有一些天真的孩子还真认为只是男女同学之间的矛盾导致的男女分宿的无邪念头,不过他们也对进一步询问下学长的一句“没事,玩去吧”而困惑和恼怒。

  我仍旧不能理解八人一间的宿舍究竟有何不能言说的不堪感,只是当我走进那间宿舍后的氛围,才真正地击破了我的疑惑。

  我希望这永远不能被击破,但如今只见得密密麻麻的人挤在小小的一间宿舍里。宿舍墙上积攒的灰与真正的墙面早已浑然一体,令人昏厥的空气也使我不得不怀疑这究竟是牢笼还是地狱,吱吱呀呀转个不停的风扇,破旧不堪不知有多少年岁的空调,潮湿得使铁架床彻底生锈又脱去的环境,残存的两块厕所门板,还有用牙膏洗净又为牙垢所染黄的水槽,更不必提为树木遮掩而难见阳光的窗台以及昏暗闪烁的灯管。我终究是理解了,这——这就是我早已看过而又陌生的宿舍景象,曾经我认为的只会出现在上个世纪的,不愿意相信群内学长学姐所发出的,但如今真实存在于我的视网膜之上的萧条景象。

  “这就是,丰山市第一中学。”当我看到被分配到110宿舍的刘真之后,想告诉他的第一句话。

  “没办法,忍忍吧。”他脸上显然也带着对一中破败宿舍的不满和难以置信,但同时也有像我一样早已知晓但认为不可思议的迷茫,“可能……可能一中也有他所谓的难言之隐?”

  跟宿舍里的人稍微打了打照面——其实更多是家长们之间的交流,他们很明显没有任何社交障碍,这点上或许所有人都无法超越自己的父母,毕竟我还未看到任何几个人之间有过任何交流。

  高中生的社交恐惧罢了。

  接下来又是一段艰难的里程——不知为何,丰山市第一中学的环境永远是阴暗潮湿而又闷热的,走在路上,也仅仅是走着,身上大汗直流,让人难以前行——而这程的目标即是教学楼了。

  教学楼,早已在上一次报道的时候,就将其看了个遍,所以其实我也没抱有什么太大希望——虽然是前几年刚建成的,但也是有些沧桑了。

  唯一令我感兴趣的,恐怕只有尚未谋面的老师以及尚不相识的同学们了。

  我坐在了刘真的旁边——这与我想象的不同,我一直以为高中是没有同桌的,但目前来看,好像不至于这么夸张。

  而现在,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站在讲台上,表情如同年龄一般毫无波澜,收拾着讲台,也时不时看看眼前的我们。他大概是班主任吧?

  很快我的猜想就得到了证实,只见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手指清点着人数,嘴里不时念叨着什么。最后正了正身子,清清嗓子:“好,同学们,我叫李俊,是你们的班主任,同时也是你们的物理老师。”

  接着又讲了许多有关于步入高中的那些很经典的语录,像什么“要有自制力”啊,“高中的老师可能不会像初中的老师那样服务我们每一刻”啊之类的话。唯一不同可能是他最后加的那几句话:“不过既然你们都是‘明志班’的孩子们,那想必也不用担心太多这样的问题。能进入‘明志班’的孩子,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太差。”说罢他笑了笑。

  他也提到了宿舍楼的问题:宿舍目前有产权纠纷,这涉及到丰山一中的历史遗留问题,他虽然讲清楚了,但这些东西也不适合放在台面上,就不再过多阐述了。

  门口一开始聚集了许多家长,但讲到这里的时候,这些期待与孩子们再见一面的家长们也消磨去了耐心,转而认为丰山一中肯定不会亏待自家的宝贝,这么想着也就离开了。

  李老师又拿起了手上一直攥着的厚厚一叠卡片:“这是你们的饭卡,等一下吃饭的时候需要用这张卡片支付——需要声明的一点是,因为现在是刚开学,可能有一些同学的资料还没来得及导入系统,有可能会刷不到卡。上了高中,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所以你们如果看见自己的同学没有办法刷到卡,记得帮一帮人家。接下来我一个个发下去吧。林若贤……莫风雩……”

  接着就算得上是自由活动时间了——也没有什么时间,两点半我们才来到学校,三点半到教室,而从教室走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了。于是和刘真以及他在宿舍里新认识的一个同学一起前往食堂——叫什么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我不大擅长记住一个人的名字——除非他真的很有特征,或者是真的非常简洁——比如刘真的名字。

  食堂里绝对不仅仅是我们三个班(“火箭班”跟我们一样,都是在今天结束了不到一个半月的暑假),显然为了一百五十个人单独开一整个食堂也不是很合理,不过我也得知了高三生们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开始了接下来为期十个月的奋斗。食堂不至于显得太过冷清,但当然也不会非常拥挤。

  一份烧鸭汤粉15元,三份是45元。尽管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各有千秋,但对于接下来几件事情的看法是非常一致的。烧鸭不应该出现在汤粉里面,以及丰山一中的烧鸭实在是太难吃了,岭南人的基因在此刻被彻底激活,并把丰山一中难吃的汤粉味永远镌刻在其中。我强忍着翻滚的胃中狂涌的潮水,还是非常优雅地把汤给喝掉了。

  宿舍里的其余六人都很腼腆,大家穿着完整的校服在洗澡间来来去去。头发上的汗水也是身上未洗净的浴液,但它们最终都不可避免地附着在了新鲜的校服上。我相信热量会从温度高的物体向温度低的物体上转移,因为此刻滚烫的热水正和我内心的拔凉完美交融,成为温泉中安静的死水一潭。

  暑期的太阳总是高挂在天空上,但直到此刻它终于依依不舍地到了另一个半球去,预留残存的温度于山野间——我说的就是前往教学楼的必经之路一侧的金榜山——郁郁葱葱,令人好奇。但也令人望而止步,因为李老师也提到过,山上没灯,有蛇,建议胆大的同学也不要上山拿性命和蛇毒抗争。

  显然,我们到的有些迟了——晚修开始的打卡时间还剩两分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第一次上高中,不知道七点钟大概是什么时候。

  李老师大概在响铃后十分钟进入了教室,并说明自己在班级中仅认识几位同学,考虑到同学们也基本上并不相识,就指定莫风雩作为临时班长暂代职务。

  接下来又发下来一张纸,上面有着各种基础信息需要我们填写。接下来又让我们自愿同莫风雩一同去搬明天上课用的书,我当然去了,一只乐于助人的高中牲。

  令人惊心动魄的时刻——自我介绍,在第二节晚修开始的时候被宣告,并按照所坐的位置排列我们彼此间的顺序。很幸运,我坐在另外一半的位置,所以还有一定时间准备。

  最终十分草率地结束了自我介绍——因为在高手云集的班里,你会发现你才是真正一无是处的那一个人——我还是很有自我认知能力的。

  不论是爱好广泛、性格开朗的女同学,还是自称清纯小白花的男同学,一切都像马桶冲水一般顺畅地从我的脑中滑过。可能唯一留下一点印象的,还是那个说着说着在黑板上写下自己视频网站ID的同学。

  非常顺利地度过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晚修,也非常顺利地走夜路回到宿舍——可能不是特别顺利,因为天杀的丰山一中,为了省电没开只有高一楼需要经过的那条路。你也完全可以相信那些随身携带着奇怪东西的同学们,因为你们平时可能会笑他们傻,但此刻当他们掏出想象不到除了此刻还有何时能派上用场的超亮手电筒,你会发现这些东西极有可能成为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救命稻草。安全感满满的。

  十点一十五分结束的晚修,十点四十熄灯,与素未相识的舍友沉默地挤在满载二人的洗手台前时,除了大眼瞪小眼,最好的处理方式当然是互不干扰了。

  当我躺在床上时,只知道有几点困难又摆在我的面前:一是希望母亲尽快将我的蚊帐送到,二是好奇为什么如同牛叫一般的空调机排出来的是却是几乎完全热的风。

  卡的一声,熄灯了,顺便打断了我的思考。

  宿舍里安静得可怕,我感到自己好像躺进了一具棺材里面。

  汗水黏在了床单上,我动弹不得,只是闭着眼,希望早点睡着,但这无动于衷。

  只是躺着,躺着。

  热,太热了。

  ……

  我看到了一个人,隐隐约约地站在阳台上,他只是站在那,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我反复询问着他什么,他也从不回复,只是看着我,眼神却也不是冷漠的,而是迷茫落魄的。

  我看不清他是谁,正想凑近看,却脚下一滑,坠入水中,水很热,热得我仿佛快要融化。

  我使劲,使劲地想撕开身上的校服,想散去酷暑的压迫,却转眼间到了一艘船上,船上的人都穿着校服,看着我。

  他们不是船员,但我是舵手。

  我掌着舵,我平视前方,虽然不知目的地,但可想而知我眼中冒出不言而论的兴奋与自信,以及饱含向往的远大志向——但确实不知去向何方。

  耳边的知了声声告诉我这似乎处于热带,我感受着热浪正从后方吹来,使得奇大无比的帆涨满了空气,正劲头十足,勇往直前。

  我很满足,尽管不知前方。

  太阳很快从正上方懒洋洋地落到西方,残阳融化于海水中,血液都凝固于海面之上。

  而此刻,我仍在勇往直前。

  知了声声渐渐散去,酷暑也突然变得有些寒冷,只有背后的热浪仍在不知疲惫地驱动着我与帆船。

  刹那间,风雨兼程,狂风巨浪,一阵又一阵狂潮掀起了我的夹板,我恐惧着,握紧了我的舵,所有温和的人,穿着校服的乘客突然爆笑如雷,他们看着我,毫无掩饰地倾泻出自己的愉快,我无法认为他们是疯了,或是怕了,我只是感觉他们似乎真心地看着,看着一只耍杂戏的猴子。而我毫无畏惧,毫无愤怒,心中却是认为理所应当,却未感觉到这有什么问题,他们笑着,我哭着,我疯着,我……我不能理解,我只是,只是掌着舵,我感受着身后仅存的热浪,我看着前方让人畏惧不前的巨大山崖,我看着后方令人畏惧不已的千沟万壑,我语无伦次,我惊心动魄,我……我该怎么办,我挣扎着,我试图放弃掌舵,但手似乎是黏在上面一样丝毫不得挣扎,我是舵手,我是船,我是天空,我是大海,我……我只察觉背后的热浪不在支撑着帆与我,帆像一块肮脏的抹布一样毫无保留地低垂下去,而每一次惊涛骇浪都像是要吃了它一般掀起,最后,它成功了,它带走了那块帆,没了帆,船止步不前,只是在狂风巨浪中摇动着摇摇欲坠的支干。我害怕,我想起了之前的志向,试图让船动起来,但这无济于事,我只是愤怒无能地咆哮,最终跪坐在船板上,身体早已被极大地潜藏百孔,只是一块烂肉罢了。他们还是笑着,只是笑着,不只是笑着,最后一次拥簇着我,使劲地抬起千斤重负,像羽毛一样将我抛向深沟之中。

  一切都变得冰冷起来,致命的寒冷刺入了我的骨髓,沉重的海水灌满了我的肺部,我动弹不得,我使劲挣扎,换来的只是更加无止尽的寒冷与窒息。我企图睁开眼,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见,我企图……我甚至忘了我企图做什么。

  ……

  刹那间,鸣声断止,我惊醒了,但没有大幅度的动作,只是缓缓睁开眼。

  这是,一场……怪梦……吧?。

  ——8月7日,星期一

  迷蒙的双目一睁一闭,刺眼的灯光扑面而来。灯亮了,令无数高中学生窒息的噩梦就这么无端端地摆在我眼前——现在大抵是早上六点整吧,或者更早一点。

  不出意外的,宿舍的大多数人都被突然闪烁的强光唤醒,新的一天开始了。

  在洗脸台前唤醒了昨日的躯体,在食堂里填饱了空旷的肠胃——人还是那三个人,眼前的6元汤粉也依旧是非常的难吃,很明显没加盐,真正意义上的一点也没有,汤就是煮熟的水。我暗自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吃丰山一中的汤粉。

  我和刘真讲述着昨夜的梦,刘真一边是好奇,一边是不屑:“你以前不是告诉我说你从不做梦吗?醒了没?”

  说来也确实挺怪,好像从初中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做过一场梦。这场梦也是意外的真实,我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海水的冰冷和船上人的嬉笑声。也许只是我想太多了,毕竟昨晚的空调声也是够吵的,而空调到后半夜也突然发力,早上起床感觉跟在冰柜里冻了一整天一样。

  身体怪难受的……但接触了室外初显盛夏气息的稠密水汽之后,也渐渐恢复了对湿热的恐惧感。

  太阳从东方升起,而正在位置上无精打采的我肚子不可避免地痛起来了——可恶!准是一中食堂不太卫生!

  李老师这时却走进来说:“我们现在的座位是双人座,而因为教室的空间并不是非常的充足,所以我们现在来把位置改成双人座吧,请所有同学出来。”

  肚子实在难受,因此我并没有参与到帮忙整理桌子的队列里去,秉持着女士优先的原则,在所有女同学选好座位后,我们男同学才开始选择。我强忍着钢铁洪流,毫无意识地被刘真引导着,选择了一个后排的位置,因为前排都给选走了。

  顾不上疑虑,对刘真不义气的愤懑,以及对新同桌的好奇——这就是为什么说刘真耍我的原因——我立刻冲到厕所解决了燃眉之急。

  回来后,完全是严重社交恐惧的我在于新同桌的交流上表现出了严重的不堪——我甚至不敢看他哪怕一眼——好在刘真耍我的同时也是考虑到了些什么,这个人突然找他搭话之后找我搭起话来。

  他叫林若贤,跟刘真一个宿舍。

  难怪……

  语文、数学、英语老师在这个早上轮流露面,表达了对明志班的深刻期盼以及令我无法想象的——简单介绍就开始讲课的高效率——这可跟过去我所见到的老师差距太大了,他们可都是能不讲课不讲课,能拖进度就拖进度的极度摆王。

  放了学,我们一队列一同吃饭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全都是刘真的舍友,还有我这么一个他的初中同学。我过去对他的认知这时才更加深刻淋漓尽致体现出来—,他就是一个疯狂的社交狂,不知道是来源于我曾经对他树敌太多的警告,还是焕发于他自身的本质。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在昨天晚上就早已打了照面,相互了解了不少。刘真,我,林若贤,舒隶华,邬桦邸(昨天就相识的),一行五人,成为了目前班里唯一做到一同吃饭的组织。

  林若贤,毕业于丰山市丰湖中学初中部,听他讲他初中的时候挺摆烂的,最后大概是靠的自主招生考试进入的明志班——他甚至在认识我之前还不知道明志班可以通过中考成绩进入。舒隶华,在我们之中中考成绩仅此于我,跟我和林若贤同桌——三个人一张桌导致我一开始没发现他是我的同桌。我甚至曾在新未来教育的喜报上看到过他的名字,但他也同样是自主招生考试的宠幸儿。而邬桦邸一样也是。

  刘真突然笑起来,拍着我说:“你,你看,林若贤从这个角度上看长得像不像初中的那个梅茂?”

  梅茂,顾名思义,没有眉毛——姓梅的人也有男的。

  我乐了,因为不光是没有眉毛,他的神情姿态还真有梅茂的七八分相似。

  林若贤倒是没有表现出介意,只是骂了刘真几句。

  自此以后的两个月,在场的五个人都忘记了他叫做林若贤,转而叫他梅茂了。

  ——8月12日,星期六

  初入高中的新鲜感如同夏季时进时退的暴雨般迅速褪去,从大概周四我就开始怀念家中是多么舒适了。

  别的不说,至少能睡得着。

  星期二的那天晚上,也就是第三天晚上,我们宿舍终于敞开心扉聊起天来。

  我这才知道,在我的舍友都是通过中考分数进入明志班的。像罗浮县状元黎明,县榜眼黄家豪。来自同一个学校丰东县实验的周远航和代嘉信,我的上铺陈德祥以及首尾相连的谢灿华,他们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中考分都比我高。而且更为惊奇的是,从1上的黎明到4下的我,成绩呈递减态分布。

  因此,我完全可以做出一个合理的推测——宿舍的安排是根据自主招生考试排名和中考成绩排名确定的。

  这一聊,就是凌晨一点。

  因此,等到隔天早上的时候,李老师发现早读结束了黎明和陈德祥还未到教室,才发现两个人睡过头了。

  “同学们,每天早上起床,记得走之前叫一下还没起床的室友。”老师只是和蔼地说着。

  这一天,母亲送来了我心心念念的蚊帐,以及不知为何送来的手机。

  我很惊诧,毕竟她一直都坚决不允许我带到学校来。但这次她却将充电宝、充电线之类的东西一并带来了。

  于是就到今天了,今天星期六——是的,作为丰山一中的学生,我们并不享有其它学校所有的双休权。

  但又能如何?我平静地离开了难以入眠,却又令我激情澎湃的学校,而下次回到这里,将是星期天的晚上七点以前。

  ——8月18日,星期五

  当上周六我与父亲回到家中,只见母亲和年纪尚小的妹妹在其间期待着我的回归。我的离开无疑是此前从未有过的,父母只是不厌其烦问着。而我在餐桌间,在书桌上,在睡眠中,丰山一中的身影却梦魂萦绕于其中。我只是入学一周,却被高中生活影响到了日常的方方面面。

  毫无疑问,我开始在心脏肌肤间逐渐被渗透为一个高中生。

  在校内与喧嚣同处一周,终于回到我的房间,回到这阴暗狭小,但并不潮湿的避难所。

  只是不足两天之间,便在周日的下午四五点左右回到了学校。

  公式总是简明易懂的,当你悉知期间奥妙,便得心应手,最终融为一体。理所当然的,从周日再到下一个周日总是匆匆而过,眼间穿梭的黑板字、蓝白校服,以及各式各样的问题便走马灯般与你相遇,转而离去,凭空留下你一人独自回味。最后留下的,只是淡淡一层浮于水面上的忆质,甚至在时间的冲刷下最终消散。

  但有些东西总是渗透入水中,令人永远印象深刻。

  当我躺在床上,我仍然会想着就在刚刚辗转反复于宿舍前的蟾蜍,它矫健踊跃于伞面间的身姿令无数同样辗转于题海间不知疲惫的校服们惊呼,令历经沧海桑田的大爷怒不可遏地辱骂,直到愤懑地将精神的枷锁拷在他的身上之后校服们才神色平静的撤离。

  转而却又在墙上出现了更为激动人心的物体——它却不再是身手不凡的蟾蜍,而是粗手粗脚、毛毛躁躁的八足生物,正攀附在我们宿舍晾衣杆旁边的墙上。非常可惜,我们并不希望它停留于此,这会局限它飞翔的梦想,以及与人亲近转而以爬脸这一独特的文化表现自己想法的欲望。但我们也没有更多办法,只能无端让更多的校服们齐聚一堂,企图以大多数人的观点说服它遥不可及的理想,但事实证明这无济于事。我们放弃了与他斗争的念头,萌生让大爷前来打野的想法后又因熄灯这一戏剧性的结局而不得不停止想象。

  而此刻躺在床上的我,只能思考,却影响不了现实一分一毫,只能暗自庆幸它并未在我没有装上蚊帐时勇于追梦,却理所当然地暗自为此感到后怕。

  但最终还是睡去了,并未在梦中留下一分一毫的影踪,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做梦这一回事。

  ——8月24日,星期六

  当周五的下课铃声响起,好似人生中的第一道响彻云霄的雷电般惊醒了我,而我此刻正沉溺于无尽的课堂中。

  毕竟在其他人快乐地度过中考后第一个无忧无虑的暑假时,我们已然开学了三个星期。在每日语数英物四科的反复碾压下,我对于放假的渴望被无止境地激起了。

  但与此同时到来的另一个消息却更激起了我心中的愉悦感,也证实了“明德、明志班”一直以来的传言——我们将在周六进行研学活动。

  这也是此刻我按照以往形成的生物钟在六点半起床,才发现今天其实可以八点钟再到教室时后悔不已的原因。

  处于一样的原因,宿舍里的人全部早起了——包括黎明和陈德祥,在上次那一次迟到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晚于六点四十七分起床——因为十三分钟是解决一切起床后的工作并赶到教室的最短时间。

  早起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不会出现像上周一样因为晚起导致食堂没有留早饭的问题。

  我偷偷摸摸地把手机塞到了自己的书包里,毕竟接下来研学可不是在校内,如果不带着走的话可能就不能回来拿了,而接下来会放假六天——这可是整整六天啊!所以冒着被抓包的风险也得随身携带在身上。

  自然也是有很多人偷偷带上了,不论是外宿具有合法性的,还是内宿上交或未上交的,一个班51个人,最起码出现了不下30台手机。

  所谓全面发展,信息技术的富足自然也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最终还是万无一失地上了车,没有出现李老师反复警告的因为迟到整辆车都在等一个人这样的尴尬局面。刘真自然是不会和我同座的了,我最终和隔壁宿舍的陈守墨坐在同一排双座上。

  说来也无趣,这一次去的是所谓“高新技术开发区”以及“污水处理厂”这样看上去不是特别具有旅行价值的地方——确实是在研究学习,也姑且是为未来就业的一次预热。最主要的是往返各一个小时的车程,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陈守墨当然也不例外,因此他问:

  “玩海龟汤吗?”

  “海龟汤?……那是什么?”我疑惑。

  “你七线的啊?”陈守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海龟汤都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

  他很明显失去了兴趣,靠在位置上眯起眼睛。

  “所以什么是海龟汤?”

  也许是太过无聊,他最终决定告诉我:“海龟汤本质上是逻辑推理游戏,我说出一段背景故事,也就是‘汤面’,你要根据‘汤面’问我问题,我只会回答‘是’或‘不是’以及‘与结果无关’几个答案。”陈守墨睁开了眼睛,但是并没有看我,似乎是等着我的反应。

  “虽然不太懂,但是也……没事干?”

  “那你听着汤面吧——”陈守墨坐起身板来,看着窗外的景。

  我似乎沉沦进了他的言语间,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走进一个漆黑无比的房间。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吱呀呀打开了,走进来一个女人,而她又惊呼着跑开,留下动弹不得、躺在床上的我。我感觉我笑着,但这感觉又气若游丝。

  我的大脑在一声声“是”与“不是”间飞速运转,偶尔穿插于优雅的舞蹈、柔美的音乐间的“无关”也无法中断那不可中断的洪流进程。但我慢慢累了,因为一次次跌倒间发现这个找到真相的完美结局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只身靠近些许,亦或是被缠绕得潜藏百孔才能偶尔触及期间的奥妙。陈守墨如同一个冷静的见证人,看着我如何被坎坷阻挠,看着我如何在九曲十八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最终我放弃了:“我还是没办法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于是乎,陈守墨又强行将我拉进了他设计巧妙的汤底中,以上帝视角看到了这个赋予生命的人是如何在校园中被压迫与折磨,是如何从一个开朗的人变成一个易怒暴躁的人,是如何在自己的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是如何在夜间翻来覆去地思考着,是如何在无意间走进药店,又是如何在绝望中咽下那一把白色的药片,又是如何写下自己难以理解的文字,最后平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我不确认这叫不叫“海龟汤”,我也不知道这样的素材源自于何处,我只记得他乐呵呵地看着我,又在他的神色中隐约看出些许哀伤和无可奈何。

  但又如何?这只是一个遥远的故事而已。

  我这时才意识到我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从丰城区来到了较为遥远的罗浮县,此刻面前的工作人员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背后巨大的电池。

  此后又在无聊的十几分钟中度过,匆匆忙忙地拍了合照,又匆匆忙忙地到了罗浮县城污水处理厂,在这里感受到了臭气熏天的下水沟味,并决心以后再也不随地乱丢垃圾——虽然这是水里而非地面的问题。

  在这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此次与“明德、明志班”一同参与研学的“火箭班”很明显被污水处理厂的工作人员遗忘了,因为不管是欢迎海报上还是后续为大约一百人准备的演讲都没有给他们留下一分三亩地。他们实在骂人骂的无聊了,便跑到不知道为什么在后厨的台球台上打台球——我还看到几个人偷偷摸摸地拿了几瓶饮料,虽然很不道德,但在八月岭南的酷暑难耐下做出如此举动也是情有可原。我偷偷笑着: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也拿了。

  再度回到车上,陈守墨失去了同我推理“海龟汤”的热情,虽然也会聊天,但只是靠在椅子上。回来的途中没有去时的沉闷,从热爱带牙套的云霄昶唱歌开始,车上的歌声、笑声便此起彼伏应接不暇,有陈丰阳的玩梗,有笑梗的刘真,有笑得更厉害的何瑞,也有专注于打牌的舒隶华和林若贤,有在一旁看牌而不是继续笑梗的刘真。最后大家回归与云霄昶的歌声,转而又起哄让刘真唱他最爱的歌。

  歌声朗朗直到刘真闭口不谈,此刻车厢里终于间接安静了下来,同时也能看见远处丰山市第一中学的牌匾了。

  它仍是安静地在那里躺着,望着远处的我们归来。

  ——8月29日,星期四

  从前班长莫风雩——他最终成为了劳动委员,而班长这个职位被另一位同学承担了——在班群里打响第一枪开始,我就知道该返校了。

  其实新高一开学的时间是8月31日,我们于情于理应当提前一天在8月30日返校。

  但年级主任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翻了黄历,竟毅然决定提前24小时让我们返回学校。

  我们当然是不同意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闷了一肚子气,在班群里大肆宣扬民主与自由,大肆宣扬我们的权利与义务,大肆宣扬了放假对于一个学生尤其是丰山一中的学生的重要性。结果发现肚子里的气是越生越大,只好最终妥协,带着一肚子的怒气回到了学校。

  路上我们就感觉不对劲了,风莫名其妙地变大,带着漆黑的云黑压压袭来。我没有太多在意,因为学校的决定一旦发布应当会有他的道理——大概。

  可惜我错了,当我到了学校,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带手机的同学看,我问,问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刹那间,我只感觉学校通知在我眼中的威严完美崩塌,又催促黎明把他们看的东西发给我。

  丰山市第一中学——“

  尊敬的家长、亲爱的同学:

  根据《丰山市关于延迟开学的紧急通知》,为全面做好防台风有关工作,保护师生家长生命健康,经学校研究决定,我校高一、高二年级学生原定9月1日的入学报到时间推迟。

  初步安排:9月3日上午,高一年级学生按照学校公众号8月26日发布的《丰山市第一中学2023级高一新生入学报到须知》完成入学报到工作。 9月3日下午,高二年级学生入学报到。如有变化,另行通知。

   丰山市第一中学2023年8月30日”

柠檬·君 · 作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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