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褚天昊自群贤阁而出,在月华弥漫的竹林小径中踱步前行。
月光穿过竹叶间隙,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经过三个时辰的心境沉定,他周身气质已悄然转变——步履沉稳,呼吸绵长,连腰间酒葫芦的晃动都显得节制。
此时一阵夜风吹过,他忽有所感,停止了前行的步伐,挺拔的身姿立在竹径中央。他缓缓调动体内真气,顺着迎面而来的清风之势,在经脉之间流转。这真气运行得圆融自如,再不复往日那般滞涩——竟是借着风势,暗合了天地气息的流转轨迹。
真气所过之处,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他心念微动,一缕真气自指尖逸出,三片飘落的竹叶被轻轻托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缓缓落下。整个过程不着痕迹,浑然天成。
就在竹叶落地的刹那,他忽然察觉到体内真气竟比往日更加温顺灵动。虽未破境,却似春雨润物,运转间少了几分滞涩,多了几分圆融。他心知这是心境提升带来的益处,修为虽未突破,但对真气的掌控却已更上一层楼。
夜色渐深,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竹林深处的茅屋走去。但就在褚天昊转身之时,竹林之中在未察觉的角落里有一身形相似、周身披着黑袍的未知身影默默观察着发生的一切。
直到褚天昊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尽头,黑影才从暗处缓缓踱出。
“或许一直待在这,才是最好的选择。”黑袍之下传来一声微弱的低语,但他的手却是不断摩挲着林中得竹身,修长的手指划过竹节,眼神中露出的怀念之色也越发浓郁。
终于在乌云遮住明月之时,身影也是彻底消失在黑暗的林中,而褚天昊也是回到了居住的茅屋中,卧于榻上,任由思绪低沉。
与此同时,西侧山坡。
黑夜中两道身影立于那两座青石墓碑前。此时夜风吹过,轻微鼓动着二人青白衣袍的袖摆,袖摆在月华之下显出淡淡红纹。
为首那人并未如宵小般东张西望,只是静静凝视着碑上名讳,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讥诮。
“就看看那小子的道心是否能承受这一切吧!”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赤色真气自指尖透出,凌空划向墓碑。那真气并不刚猛暴烈,反而带着一股阴柔的侵蚀之力,如蛛网般无声无息地覆上青石表面。
“嗤……”
细微的声响中,光滑的碑石表面迅速变得灰暗、粗糙,仿佛历经了百年风霜。镌刻其上的字迹被那赤色真气一丝丝磨去,碎石粉末簌簌而下,不过数息,两座墓碑已是面目全非,只余下两道残破的石坯。
“走。”他转身,神色漠然,正欲带着身后之人御风离去,哪知为首之人此时折返而来,运起十分真气对着埋藏地底的尸骨一轰,沙石横飞,尘土弥漫。这一击之威,将地底尸骨也碾为齑粉。
而就在同一时刻,茅屋中卧于榻上的褚天昊猛地捂住心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与剧痛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
此等莫名真切的痛楚不禁让他十分疑惑,好端端的心口的剧痛和恐慌是从何而来?
片刻后,原本还十分充盈的恐慌和剧痛,转眼间便消散无踪,只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萦绕在心头。
“许是今日心绪波动太大,产生了错觉?”他低声自语,却仍不自觉地望向西边山坡的方向。月光下的竹林静谧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重新卧下,睡意却已杳无踪迹。那份心悸来得太过真切,绝非寻常。然而连日修行积累的疲惫如厚重的帷幕缓缓落下,最终,他的意识还是在身体的倦意中渐渐模糊。
迷离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午后那片西坡。父母的魂影再度浮现,却不再温柔祥和,而是面容凄楚,身影摇曳不定,仿佛正遭受着某种无形的侵蚀。他们朝他急切地伸出手,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无尽的悲伤与警示在梦境中弥漫。
“爹!娘!”
褚天昊猛地自榻上惊坐而起,额间沁出细密冷汗,胸膛剧烈起伏。窗外,月色正浓,显然他并未睡去多久。
那梦境太过真实,父母魂影中的痛苦与焦急深深烙在他心头。再联想到不久前那阵毫无来由的心悸,以及此刻怀中太清令愈发明显的温热……
不对劲!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没有半分犹豫,他一把抓起置于床头的葫芦,身形如电,猛地推开竹门,朝着西侧山坡疾掠而去。夜风在他耳边呼啸,他的心跳如擂鼓,一个他不敢深想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滋长——父母的安眠之地,出事了!
月色清冷之下,褚天昊双脚急掠,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青石小径的实处,几乎不发出声响。
但就在其不断接近其父母墓碑之时,心中的恐慌和剧痛也在不断加深,鬓发间不禁也留下了数滴冷汗。
终于,他穿过最后一片摇曳的竹影,西坡的景象完整地映入眼帘——午后原本整齐、光洁的那对青石墓碑,半数的碑身早已化作满地的碎石,只余其中雕刻姓氏的碎石,堪堪瘫在底座前,而这个‘褚’字也早已遍布蛛网般的裂痕,身躯也摇摇欲坠!
褚天昊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瞳孔紧缩,死死盯着那两座残碑,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与滔天的怒火自心底轰然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濒死野兽般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喉咙,在寂静的山林中凄厉地回荡开来。他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右手死死攥住胸口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许是过于悲痛,痛楚急上双目,那双因修行而日渐沉静的眸子,竟是在此刻流出了血泪!
血泪滴在玄袍之上,仿佛坠落的梅花花瓣,映照出别样花红,但只有褚天昊知道,这道红却是由他的心血化成!
“到底是谁!!!”
许久,他才艰难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残碑前。颤抖的手指轻触底座残余得道道裂痕,眼中血光更盛。
就在他胸中怒火翻腾之际,远处突然传来破空之声,林中某处传来了一道暗紫色真气,相隔数十丈的距离精准无误地点在了褚天昊眉心的剑印之上。
那暗紫色真气并未伤他经脉分毫,反而如清泉般沁入灵台。霎时间,无数陌生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翻涌浮现——破碎的影像、模糊的人影、从未见过的场景纷至沓来,但画面中月华照在人影衣袍身上之时,他看清了画面之人所着衣物所刻淡色红纹。霎时,眼中的血色暴涨,仰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而胸中之怒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胸中之怒直冲灵台,先前那声穿云裂石的长啸,裹挟着无尽的悲愤与痛苦,悍然撕碎了夜的静谧。声浪过处,整片竹林剧烈震颤,竹叶如雨纷落。
褚天昊周身那因极致悲痛而紊乱的气息,在这一刻发生了本质的蜕变!一股纯粹、冰冷、宛若实质的杀意取代了所有,不仅如此——
“噼啪!”
道道深紫色电光,竟自他周身窍穴不受控制地迸发而出!这电光并非天地正气所生的雷霆,其色幽暗深邃,跃动间带着一种毁灭与不祥的气息,将他映照得宛如从九幽踏出的雷神。电蛇狂舞,缠绕其身,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滋滋作响,脚下焦土蔓延,而其身躯也几近被电光吞没!
“师弟!“
在其杀意迸发,心神晃荡之际,纪玄不知何时到达了西坡!看着周身充斥幽暗电光的褚天昊,纪玄眼神中充斥浓郁的震惊之色,但在其看到褚天昊眼中除却愤怒之外的悲痛之色后,不禁心头一紧,所有震惊皆化为难以抑制的关切。他快步上前,待看清眼前惨状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
纪玄的目光缓缓扫过满目疮痍的坡地,最终落在褚天昊染血的衣襟上。原本涵养苦苦支撑着的理智,却在看到师弟面容上干涸的血色泪痕尽皆烟消云散!
“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在褚天昊发出一声怒吼之后,身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染血的衣襟碎片。纪玄悚然一惊,讶异师弟此时速度竟以自己这结灵境的修为也未曾看清。
“不行,如此事态,必须禀报师尊!”
纪玄并指如剑,剑指迸发的一道清辉直射逍遥峰深处。那清辉在夜空中化作一只灵鹤,振翅穿过云层,准确无误地没入主峰静室。
几乎在灵鹤消散的刹那,静室内那道始终入定的身影骤然睁眼。归言真人指尖轻点虚空,灵鹤携带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识海——崩裂的残碑、衣襟上的暗红、还有弟子眼中那令人心悸的深紫电光。
玉柄拂尘无风自扬,玄色道袍上流转的清辉骤然凝固。
“劫数吗?即便是劫数...“
归言缓缓起身,周身空气发出细微的震颤。待嗡鸣平息,他并指凌空一点,一抹血色剑光破开夜色,直射逍遥峰深处一座寂静山谷。
谷中,一道灰色身影静立如松。当那抹血色剑光疾驰而至时,他缓缓抬头,眼中迸发的杀意宛如出鞘的绝世仙剑——锋芒所至,万物皆斩!
“我逍遥弟子想欺就欺?!“
冰冷如铁的话语竟在两地同时响起,仿佛出自同一人之口。话音未落——
静室内玄袍翻卷,山谷中灰衣激荡。
两道身影在同一刹那消散在原地,快得连残影都来不及留下。
而此玉元宫深处静坐蒲团之上的某人,心中忽有所感,掐指一算,唉声长叹道:“罢了,此事就让他们抉择吧。”
几乎在这声叹息落下的同时,褚天昊此时已到达赤霞峰附近不远的火枫林上空,那道周身遍布暗紫色电光的身影,此时正以飞星之势重重坠落在滋养火枫树的那片土地之上。
“轰——!“
大地震颤,枯叶纷飞。坠落中心,褚天昊周身的暗紫色电光滋滋锐响。电光触及之处,周身土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
“啊!啊!!”褚天昊仰天嘶吼,双手紧紧抓住头部,面容痛苦万分,血泪再次从那早已干涸的泪痕中流出。而此时那遍布他周身电光猛然暴涨,化作数道紫电锁链抽向四周,将触及的一切尽数撕裂、焚毁!
褚天昊倏然抬头,染血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赤霞峰山门。这个动作牵动周身电光爆裂翻涌,似将最后一丝犹豫彻底蒸发——唯有无尽的恨意在经脉中奔流,催促着他踏平眼前的一切。
就在褚天昊几乎彻底被这股恨意支配之时,处于其眉心之中的深紫色剑印发出明亮且耀眼的紫色光华。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紫色光华自剑印中冲天而起,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
光芒收敛处,一柄长剑静静悬浮,正是先前在虚怀剑谷得来的紫霆剑!
紫霆剑悬停褚天昊身前数息有余,忽然自主舞动起来。剑刃划过的轨迹玄妙难言,随着它的舞动,一道道肃穆凝练的紫色剑气激射而出,精准地轰击在褚天昊周身肆虐的暗紫色雷霆之上。
每一道剑气落下,都让狂暴的电光为之一滞。那原本充斥着毁灭气息的暗雷,在紫霆剑气的冲击下,暗紫雷霆渐显黯淡,而其灵台中逐渐被仇恨吞噬的清明也在此时得到了一丝地喘息。
他剧烈地喘息着,血红色的眼眸中,疯狂稍褪,浮现出短暂的清明与深深的疲惫。紫霆剑守护的这方寸灵台,让他得以从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中暂时抽离。
思绪依旧纷乱如麻,但一个念头却如烙印般清晰无比:
是谁?到底是谁,竟行此卑劣之事,毁我父母安息之地?
他强忍着经脉中仍在窜动的刺痛与脑海中翻腾的杀意,试图理清线索。自己入门不过数日,若论与人结怨,时日未免太短,何至于引来如此酷烈、直指底线的报复?
就在这念头翻涌之际,脑海中那道本不属于他的记忆画面骤然闪现——月光下,那道身影青白道袍的袖摆上,清晰的淡色红纹!
这画面如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沌的迷雾。
是了,那红纹......是赤霞峰内门弟子服饰的标记!而和我有过冲突的赤霞峰弟子..赵乾!
这个名字浮现的刹那,残碑上那股阴柔蚀骨的赤霞真气痕迹,与此人张扬跋扈的嘴脸,在记忆中轰然重合!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线,指向了这个再明确不过的答案。新仇旧恨如岩浆般在胸中翻涌,那双刚刚恢复些许清明的眼眸,再度被血色和雷霆浸染。
“赵...乾...”
这个名字如同催动复仇的符咒。褚天昊周身本已稍缓的暗紫雷霆应声暴涨,将紫霆剑的清辉都逼退三分!他再不顾经脉撕裂的痛楚,双足猛踏地面——
“轰!”
焦土四溅,身影已如一道撕裂长空的陨星,裹挟着漫天杀意直扑赤霞峰山门!紫霆剑发出一声急促清鸣,化作流光紧随其后,所过之处在空中拖曳出长长的紫色光痕。
“赵乾——滚出来受死!”
怒吼声伴随着滚滚雷音,如同九天刑罚,震得整座山门嗡嗡作响。
好书等你评,快来成为鉴赏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