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褚天昊怒吼声响彻山门,远坐于峰中静室之中的归怒真人察觉到了山门的动静。盘坐于蒲团上的那道闭目的红袍身影,此刻扬了扬置于右手的拂尘,片刻之后睁开了那双眉头紧皱的双目,其瞳中光华似是隐藏了一道炽热烈火一般,仿佛只需一瞥就能焚尽万物。
“放肆。”
他唇间逸出的二字很轻,却让整间静室的温度陡然攀升。而后,归怒那道炽烈的红色身影于静室之中消失,一瞬之间便是出现在了赤霞峰山门口。
看得山门前景,其瞳中原本无比炽烈的光华在此刻却是黯淡了三分,因在山门之前那道身影——暗紫色雷霆缠身,狰狞扭曲面容上血泪纵横,双目之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恨火。
这般模样,已和魔道中人一般无二。
若在平日,见此情景他必会毫不犹豫地出手镇压。但眼前之人是褚天昊——是数日前初踏仙途便领悟炼气化精的奇才,是与苏定立下十年之约的少年,更是继上代逍遥子之后,唯一领悟了紫电真意的弟子!
拂尘在他手中微微颤动,终是未能抬起,因在他眼中无有大于中兴玄清之机。
“褚天昊此刻应在逍遥峰清修,为何会出现在我赤霞峰地界...“归怒真人凝视着那道在雷光中扭曲的身影,眉头深锁,“更遑论是这般...道心尽毁的模样。“
就在归怒惊疑之际,战局骤变!
“滚开!!“
褚天昊嘶声怒吼,周身暗紫雷霆随着滔天恨意轰然共鸣。狂暴的电光竟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只狰狞的雷霆龙爪,带着撕裂虚空的可怖威势,向着四周包围他的赤霞弟子悍然轰下!
“结阵!快结赤霞壁!“
为首的弟子骇然惊呼,众人慌忙催动真气,赤色霞光瞬间交织成壁。然而雷霆龙爪摧枯拉朽般撕碎了这道屏障,数个弟子当即吐血倒飞,修为稍弱者更是浑身焦黑,倒地不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赤色流光自归怒掌中内疾射而出,稳稳接住那道坠落的雷霆龙爪。归怒手持拂尘立于赤霞山门上空,袖袍翻飞间竟将狂暴的雷电压制在方寸之间。
“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你胡闹下去了!”只见其眼色一凝,赤色霞光化作一道四方坚壁,逐渐将褚天昊和周遭的赤霞弟子分开。待到其和赤霞弟子彻底分开,归怒正欲镇压褚天昊之时。
十里开外忽地迸发出一道威势惊人凛冽剑意!
那剑意十分纯粹,而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堂皇正大之意,恢弘如天倾,厚重如山岳!剑意所过之处,夜空中的流云尽被其切出一道道沟壑,连同归怒那围困褚天昊的赤霞坚壁散发而出的赤色霞光也为之退避!
归怒真人脸色骤变,猛地转头。这道剑意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归言!
只见一道玄色身影踏空而来,看似闲庭信步,身形却如撕裂长空般瞬息而至。他周身并无璀璨光华,唯有那深不可测的威压,仿佛整片天地都随之沉沉压下。
“归怒师兄还请对劣徒手下留情!”
归言淡淡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压下了场中所有杂音。他目光扫过被赤霞壁困住的弟子,眼中虽未浅见波澜,唯可心中的疼惜弟子之情却只有自己能知。
“我这劣徒,虽性情顽劣,却也知礼守节。今日之所以会在你赤霞峰山门前道心破碎,几入魔障……”他话语微顿,袖袍轻轻一拂,一道玄光镜影现于二人面前。
镜中映出的,是西坡那对青石墓碑的惨状——碑身半数破碎,底座裂痕遍布,满地碎石狼藉。
然而归怒与其座下弟子看着镜中景象,脸上却是一片茫然。只因那镜影之中,只有残破的石碑与满地的碎石,却丝毫不见任何与赤霞峰功法相关的痕迹,更感知不到半分赤霞熔金诀的气息。
归怒真人眉头微蹙,沉声道:“归言师弟,这是何意?褚天昊道心受损,我也深感痛心。但这荒山野坟的残碑,与我赤霞峰何干?又与我这些弟子何干?”
他话音方落,被困在赤霞壁中的褚天昊仿佛听懂了这番话,发出一声凄厉长啸。暗紫色电光再次暴涨,竟将赤霞壁冲击得剧烈晃动。
“若这是其父母先人之墓又当如何?”
“什么?!”
归怒真人周身澎湃的赤霞真元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寒冰浇透。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镜中残碑,又猛地看向雷光中状若疯魔的褚天昊,眼中的炽焰瞬间熄灭了三分。
“此乃褚天昊父母之墓?难怪……难怪此子道心破碎!换作老道,亦难忍这般恶毒行径!”他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出于最基本的人伦共情。但随即,他的目光再次锐利起来,“但这与我赤霞峰有何干……”
归言真人面色沉静如万古寒潭,看着他:“日前,贵峰弟子赵乾、孙均、虚云三人曾与劣徒有过数次争执。最近一次则是在群贤阁,正巧归玄师弟的孙女红衣刚好在场。”
他袖袍轻轻一拂,玄光镜影中破碎的墓碑影像骤然放大,聚焦于几处新鲜的断裂茬口。
“归怒师兄。”归言的声音冰冷如剑,“请你运起‘观微神念’,仔细感应这石屑之中,是否残留着一丝灼热暴烈、如霞光初燃却又转瞬即逝的道韵余烬?”
归怒闻得归言此言,也是不得不调动体内的真元和神念,汇于双目,起初神念扫过并无异常!他眉头微蹙,正欲开口,心头却猛地一跳!
就在那青石断裂的最核心处,一点几乎与石质本身融为一体、微弱到极致的赤金色碎屑,在他极致的神念聚焦下,终于显露出了一丝痕迹!
此时归怒周身遍布的炽烈真元尽数收回体内,并非平息,而是极致的收敛,正如同他此时那看似平静面容之下所隐藏的滔天怒意。
“无痕何在?”
四字既出,仿佛一道无声法令。
众人只觉身侧微风拂动,曲无痕那道劲瘦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悄然出现,躬身一礼。
“师尊。”他低声应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面容俊逸,眼神沉静,不见波澜,但那一身烈火红纹遍布的朱红长衫却在这片黑夜当中格外醒目。
归怒真人甚至未曾看他一眼,冰冷的目光依旧锁定着下方某处,口中吐出三个名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将赵乾、孙均、虚云三人带上来,我要仔细盘问!。”
“遵令。”
曲无痕的身影没有任何迟疑,话音未落,人已如鬼魅般融入地面的阴影之中,瞬息消失。
只过了数息,曲无痕那道朱红身影再次出现,而紧跟其后的是三道青白道袍身影,青白道袍与赤霞二字格格不入,唯有袖口之上的淡色红纹有着一丝丝契合。
三人步履沉重,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趋步上前,齐齐躬身拜下,声音交织一处,却透出不同心绪:
“弟子赵乾(孙均/虚云),参见峰主,参见师叔祖。”
其中,赵乾的声音透着一股淡然,孙均与虚云则是内心暗自发憷,将头深深埋下,声音却含着一丝颤抖。
“免!我且问尔等,一个时辰前逍遥峰新晋弟子褚天昊先人之墓被毁,可与你们有关系?”
站在最前方的赵乾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率先躬身回应,声音虽尽力保持平稳,却仍能听出一丝紧绷:“回禀峰主,弟子一个时辰前正在丹房协助看守炉火,直至曲师兄前来传唤,期间从未离开过赤霞峰半步,丹房当值记录与多位师弟皆可作证。”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孙均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与慌乱:“师、师祖明鉴!弟子……弟子今日一直在后山灵兽园清扫圈舍,绝未踏足西坡半步啊!求师祖明察!”他磕磕巴巴地说完,额头已渗出细密冷汗。
而站在最后的虚云,更是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几乎语不成句:“弟、弟子……在、在房中……修、修炼……无人作证……但、但真的不是弟子所为啊!”
跪在地上的两人言辞闪烁,神态惊慌,与挺身而立、至少能说出明确去向的赵乾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在这审问的关键时刻,一直被赤霞壁封锁的雷光中心,传来褚天昊沙哑破碎、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撒谎……他们在……撒谎!!”
他虽神智昏乱,但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恨意,却对仇敌的气息有着本能的感应!
几乎同时,归言真人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泉灌顶:
“归怒师兄,既然各执一词,何不让他们当场运转《赤霞熔金诀》本源心法?若一个时辰内曾全力催动真元行那毁碑之事,其经脉之中,必有余烬未熄,在‘观微神念’之下,无所遁形。”
此言一出,跪地的孙均与虚云猛地抬头,眼中瞬间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速速运转功法,若是你们是冤枉的,我自会为尔等做主!”归怒真人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山门前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也带着最后的一丝期望——期望这一切并非座下弟子所为。
曲无痕静立一旁,眼神淡漠地扫过三人。
赵乾深吸一口气,率先响应。他闭上双眼,手掐法诀,体内《赤霞熔金诀》缓缓运转。归怒目光微凝,微微颔首,赵乾周身只有淡淡的赤色霞光浮现,随着心法深入,却并未发现短期内施展功法的“余烬”。
“到你们了!”归怒的目光转向仍跪在地上的孙均与虚云。
虚云、孙均脸色惨白,在归怒那如有实质的目光逼迫下,不得不颤抖着抬起手,勉强掐动法诀。赤色霞光在他们身上亮起,却显得异常紊乱,光芒明灭不定,时而黯淡如风中残烛,时而又猛地窜起一簇不正常的火苗。他周身的气息更是浮躁不堪,那赤霞真气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搬莫名躁动。
就在两人身上躁动的赤霞真元显现的刹那,归怒原本瞳中寂灭的烈火,于此刻被彻底点燃!
而归怒真人,在看清孙均与虚云身上那扭曲的、带着污秽气息的赤霞真元,以及感受到其中与墓碑残痕同源的暴烈道韵后,他脸上最后一丝期望彻底粉碎,化为滔天的震怒与……一丝被深深刺痛的无边失望。
“孽障!竟然做出如此混账之事!”
归怒真人怒喝如雷,掌中赤红真元已然出手,直取孙均与虚云!恐怖的威压几乎要将两人碾碎。
“峰主饶命!是赵师兄!全是赵乾师兄指使!”孙均、虚云涕泪横流,在赤霞真元及体的最后一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指向一旁静立的赵乾,嘶声尖叫:“是赵师兄!是赵师兄让我们做的!“他说…他说那褚天昊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泥腿子,也配做我们的师叔?是他承诺……只要事成,便传授我等一套内峰真传剑法!弟子一时鬼迷心窍,才……才犯下这等大错啊,峰主!”
他一边嘶喊,一边以头抢地,发出“咚咚”闷响,额前顷刻一片血肉模糊。
这突如其来的指证,如同平地惊雷,让所有人为之一愣,而先前那道源于归怒掌中直指二人的赤霞真元也是悬于二人头顶,骤然停滞!
归怒真人猛地转头,灼灼目光如同两道烙铁,死死钉在赵乾身上:“他们所言,可是真的?!”
赵乾脸上那抹淡然瞬间凝固,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立刻被他强行压下。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无比的委屈与愤懑:
“峰主明鉴!弟子冤枉!定是他们二人行事败露,自知罪责难逃,便合起伙来污蔑弟子,想要拉弟子垫背!弟子一个时辰前确在丹房,有多位师弟作证,岂能分身去往西坡?此等荒谬指控,弟子万万不敢承受!”
他言辞恳切,逻辑清晰,更是搬出了无可辩驳的不在场证明,瞬间又将局势搅浑。
见此,归怒也是疑惑起来,思虑何人话语为真。
“若要判断何人扯谎,这有何难!”就在局面陷入僵持,归怒真人目光在赵乾与孙均、虚云之间游移不定之际,远处传来了一道豪迈声音。随着话语一落,一道面容粗狂、身着灰袍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归言等人之中。
看清此人身形后,两人几乎同时,对着灰袍身影躬身行了一礼:“见过玄风师叔。”
这一声“师叔”,如同巨石落水,在众弟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连忙紧随道了一声“拜见曾师叔祖!”他们皆知门内归字辈往上,的风字辈的宿老仅存一位在世,且正是出自逍遥峰!短暂的惊愕后,在场所有赤霞峰弟子,连同曲无痕在内,齐齐躬身,声音带着敬畏与激动:
“拜见曾师叔祖!”
声浪汇聚,在山门前回荡。
玄风真人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他先是拿起崭新的朱红酒葫芦,“咕咚”灌了一大口,随即用袖口抹了抹嘴角,那微眯的、带着几分宿醉浑浊却又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目光停留在赵乾身上。
“你说你是被冤枉的?”玄风眼中菁华大放,那锐利的鹰隼目光,似是要将赵乾吞没!
小辈之间的龃龉,闹到这般田地,倒也难得。”他嗓音低沉,仿佛带着一丝追忆往事的慨叹,“也罢,老夫早年游历四方,机缘巧合下,曾得一门窥心之术,名曰‘灵台映真诀’。此法虽源于魔道七派之一的魔心宗,但御使起来于人无害,用以辨明心念真伪,倒也合适。”
“师叔!不可!”
果然,归怒真人立刻出声反对,他上前一步,赤红的眉宇间充满了凝重与不赞同,声音沉浑有力:“师叔明鉴!我玄清门乃玄门正宗,立派之本在于煌煌正道!岂可动用这等源自魔窟的诡谲之术?
玄风真人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豪迈不羁,震得夜空中的流云似乎都在颤动。他拿起酒葫芦又灌了一口,用袖口随意擦过嘴角,这才斜睨着归怒,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与看透世情的沧桑:
“归怒啊归怒,转眼近百年,你这脑子还是这般迂腐!如同你那赤霞真火,只知一味刚猛,不懂丝毫变通!”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瘫软在地的赵乾,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彻:
“所谓正道、魔道,只是所行之道不同,终究殊途同归,何况我修的是逍遥道!再者,你出息了啊,门规约束到我头上了?”
玄风真人这最后一句,带着几分戏谑,更带着不容置疑的辈分威压,让归怒真人一时语塞,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再说出反对的话来,只是眉头紧锁,显露出内心的极度不认同。
玄风不再理会他,目光重新锁定在赵乾身上。他嘴角那抹懒散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彻人心的威严。
“小子,是你自己坦白,还是让老夫亲自来看看你这灵台深处,究竟藏了多少污秽?”
赵乾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仿佛自己的元神都被看穿,他牙齿打颤,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曾…曾师叔祖明鉴!弟子…弟子真的……”
“冥顽不灵!”
玄风真人冷哼一声,不再给他机会。只见他双眸之中,陡然爆发出深邃的幽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将人的心神都吸入其中。他并指如剑,隔空对着赵乾的眉心,缓缓点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玄风的真元,已然透过指尖,悍然侵入了赵乾的识海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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