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刘曜军营外。
一骑飞奔而入,直达刘曜大帐。
刘曜早有军令,来骑可以不用下马直奔帅帐外。
“进来吧!”
声音传出,来人直入帅帐。
传讯兵道:“报!北边飞鹰来讯,刘大帅(刘粲)和呼延晏将军的大军已经咬上了晋阳来的晋军,他们判断晋兵领头的不是刘琨。”
刘曜道:“看来刘琨是不敢冒险离开老巢了,既然刘琨不来,拓跋鲜卑应该也没派人跟着过来吧?”
刘琨的晋阳根据地以北,就是鲜卑拓跋部的大片地盘。拓跋鲜卑拥有代郡、雁门、朔方、西河、云中等郡方圆数百里的地盘,实力强劲。刘琨派儿子刘遵到鲜卑拓跋部当人质,自己则和拓跋部的老大拓跋猗卢结拜。刘琨能在晋阳迅速站稳脚跟并威胁匈奴汉国,和他与鲜卑拓跋部的结盟不无关系。
传讯兵答:“没有发现鲜卑人和晋兵一同前来。”
刘曜问:“赵染那边什么情况了?”
传讯兵答:“赵将军那边回报道,大军已经潜行进至预定地点,随时会发起攻击。孟津只是黄河边上的小城,而石梁坞的防守更弱了。赵将军有信心半天拿下石梁坞和孟津。”
“有信心是好事!”刘曜起身往帐外走去、道:“刘琨那厮已经北结拓跋鲜卑,现在还想在南边搞事情。献容,我们也出发吧。大功就留给刘粲吧,我们去敲敲边鼓就行了。”
刘粲是匈奴汉国皇帝刘聪的长子,但匈奴人一般兄终弟及,刘聪也迫于传统把弟弟刘乂封为皇太弟,但如今匈奴汉国的贵族都汉化很厉害,刘聪百年之后皇位最终父死子继也是很有可能的。如今刘乂被困在首都平阳,而刘粲则可以外出立战功,刘乂的皇太弟位置实际岌岌可危。在一些取胜把握较大的战役里,刘曜通常会把大功劳留给刘粲。匈奴人这次出兵的主要目的是要削弱刘琨,吃掉晋阳过来的部队自然是大功劳了。
早就梳洗好了的羊献容问道:“黄河两岸已经同时开战,我们现在赶去孟津凑热闹?”
刘曜笑答道:“孟津的傅祗、魏浚就留给赵染收拾吧。南边还有一股河匪赶过来等我去练手。走吧,等下你就知道了。”
黄河南岸、孟津小城。
哨兵来报城外出现了大批匈奴骑兵的踪迹,城里此时正乱成一片。
傅祗府内、内院挂着不少白灯笼。
本该在石梁坞里坐阵的晋河南尹魏浚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头发都有点凌乱了。
一旁的魏该越看越急,再问道:“族兄,别走来走去了,快想办法啊,匈奴人快要到城外了!”
魏浚、魏该是族兄弟,其中魏浚年纪较长。匈奴兵袭来的消息正是魏该带来,魏该在石梁坞没找到魏浚,因此赶来了孟津城傅府。
“谁能想到傅祗偏偏在这要紧关头时急病去世。人生七十古来稀,傅司徒在六十九岁时去世,天意如此,我能怎办?”魏浚无奈道:“该死的匈奴人居然不走孟津渡,偷偷在我们背后袭来,时间点卡得这么巧。傅司徒不在了,城里的兵马我调不动,而且这里城防又弱。我估计匈奴人两个冲锋就能破城而入。守不住。”
魏浚的两千主力人马驻扎在孟津小城北的石梁坞,就是为了阻击匈奴人渡黄河而来。现在赵染的人马偏偏在他身后出现,晋军的布置算是白忙活了。
“总不能坐以待毙吧!”魏该失控吼道、眼睛都有点红了。
魏浚的眼角也有些红、他道:“没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吧!等下我多少领些兵马出去杀一阵,你趁机赶去一泉坞。百姓就别理了,你的兵能带走多少就带走是多少。往荥阳去,我们刚和李矩结盟,李矩人品不错,治军有方,可以投靠。他日有机会的话再为我报仇吧!”
魏该忍着眼泪、声音沙哑的建议道:“族兄,你的人马比我多,不如我断后。你去荥阳?”
“不!”魏浚怒道:“石梁坞距离孟津小城只有几里地,匈奴兵马上杀到,我石梁坞的人马怎么来得及逃?现在孟津小城没了领头的,我是肯定不能跑的。你一泉坞人马离这里有一段路,现在跑还来得及。”
“哥!”魏该哀求道。
魏浚说的道理,魏该都懂。
“别婆妈了!按我说的做!”魏浚斩钉截铁道:“出发。”
沉默片刻,魏浚一马当先走出了傅府,魏该和一众参军紧跟其后。
“昨晚卑鄙无耻的匈奴人派出刺客把傅司徒给暗杀了。兄弟们,跟着我杀出城去,为傅司报仇!”魏浚当场大吼。
事出突然,魏浚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好办法,他只能以自身当肉盾掩护魏该撤退,尽可能保留有生力量。他胡诌傅祗是给匈奴人所暗杀,无非是想激起士兵的士气。
“为傅司徒报仇!”魏该也喊了起来。
“为傅司徒报仇!”一众官兵也跟着喊了起来。
魏浚突然停了下了,右手拉着一个参军打扮的高大军官走到一旁,窃道:“世道,等会你不要跟我,你和魏该一起走。我会安排一小队人马一路随保护你们。”
那参军急道:“怎么了?我要出去和匈奴人拼了!”
“冷静,好好想想!”魏浚道:“傅司徒只有两个儿子,你哥跟随护送秦王(司马邺)的队伍西行了。连秦王能不能安全到达长安都两说,更何况你哥。今天一战,九死一生。我不能眼巴巴看着你去送死导致傅司徒绝后,知道吗?”
高个子参军的名字叫傅畅、字世道,是傅祗的小儿子。
傅祗的大儿子名傅宣,是晋惠帝司马衷的女婿。
傅祗一时语塞,事情的确如魏浚所说。秦王(司马邺)西去长安的路上会有诸多危险,他哥傅宣说不定会死在路上。如果他也在等下的战斗中牺牲,那他傅家这一支就绝后了。
“不说话就是冷静了!等下跟着魏该冲出去,别回头!”魏浚骑上随从官兵领来的骏马,毅然决然往城门口奔去。
孟津东南、邙山山脉。
一男、一女两骑在山谷的小道上疾驰。
邙山山脉,又名北邙,为黄土丘陵地,是洛阳北面的天然屏障。邙山的北面则是孟津和川流不息的黄河。
女子年约15,明眸酷齿,一身湖水绿劲装,头发顺着风往后飘。巾帼佳人,大概就是这模样了。
羊颂衣,就是这佳人。
驾、驾、驾...
“阮叔,远处一阵阵马蹄声和厮喊声清晰可闻,应该是打起来了。”羊颂衣对中年男子说。
中年男子虽身穿了内甲,但外衣还是熟悉的邋遢模样,脚踩着木屐,散乱的胡须带着几分唏嘘,显然是阮孚。
阮孚刚才还在给羊颂衣介绍着邙山周边的景色和晋朝皇帝帝陵在这一带的分布情况。这时,远处的厮杀声他也听到了。
“嗯!”阮孚道:“我们登上西北边的山坡看看。走!”
“嗯!”
不一刻、阮孚和羊颂衣两骑来到了一处坡顶。
远处,两拨人马正缠斗在一起。
“匈奴人在和谁干架呢?乞活军吗?石勒的部队应该不是部署在这个位置吧?刘曜的人马这么快就攻破了孟津渡口?”羊颂衣指着远处问道。
匈奴人衣着整齐划一,还全是骑兵,容易辨认。另一帮人马大部分是步兵、少量骑着马,他们穿着随意,小部分穿有铠甲,大部分衣衫破烂,更有甚者袒胸露背,一派乌合之众的模样。
虽像乌合之众,但另一班人和匈奴人战斗起来也是非常拼命。
“乞活军虽是乌合之众,但队形和战斗力不止这个级数。”阮孚仔细看了一翻后答道:“而且按情报看,乞活军正在和石勒、我们分别作交易,没时间赶来这里混这趟水。匈奴那边的应该不是石勒的人马。如果是刘曜的话,不是孟津渡破了,就是刘曜绕道而来,绕道茅津吗?来得还真够快。大概再要一个时辰匈奴人就可以收拾掉对面那帮人,我如果没猜错的话,那群人应该就是郭默的淮河盗了。不知郭默这凶人在不在下面,在的话最好,好让匈奴人把他也干掉。”
“郭默?淮河盗?那是什么?”羊颂衣问道,显然没听说过淮河盗。
“郭默是豫州一带除了乞活军以外最强悍的盗匪。”阮孚答道:“郭默不像乞活军谁都抢,淮河盗只抢南渡的世家大族和富户,因此郭默在豫州极有民心和威望。衣冠南渡时,淮河盗不知道抢劫杀害了多少富人。”
“这样的话,我们真不好收拾这郭默!”羊颂衣道。
“对啊,郭默不出手抢官家和平民,只抢我们这些世家大族。无论是朝廷还是琅琊王都不会主动去动他。”阮孚叹道:“现在琅琊王在江东算是站稳了脚跟,观他的做法,削弱我们这些南渡过去的世家大族势在必行。幸好郭默没南渡,万一郭默到了建邺,说不定琅琊王还会重用这淮河盗呢!郭默手底功夫了得、警觉性极高,暗杀他不容易。我们一来腾不出手,二来真的出动军队去剿灭他也肯定丢了民心。他能死在匈奴人手里是最好的!”
羊颂衣微笑道:“那是阮叔你不出手而已,如果你出手,除非郭默能上天,要不然有九条命也跑不了。”
“我答应过你姐要保护你,怎么会随意出手呢!况且郭默抢夺钱财时很少杀伤人命。除非他主动惹我,不然我真没道理出动去对付他。”阮孚道。
“昨晚看卫叔宝几次提到我表哥(王敦)时都咬牙切齿的,他是琅琊王的亲信,琅琊王对我们这些世家大族的态度不是明摆了吗!又爱又恨,既不想用又不能不用。矛盾着呢!不过我看郭默在下面的可能性不大。咦!淮河盗似乎撑不住,要逃了。”羊颂衣道。
“嗯!不止淮河盗。再远一点,孟津方向的战斗好像也要结束了。”阮孚指着更远处,烟尘渐渐散去,本来在山坡上眺望时模糊不清的孟津小城现在已依稀可见。
“这么快结束?孟津是守住了还是失守了?”羊颂衣问道。
“现在正午刚过,战斗这么快结束,傅祗、魏浚的联军应该是败了。不知道黄河北岸的晋阳军是胜是败。”阮孚道:“虽然匈奴人搞了偷袭,还是没想到傅祗、魏浚败这么快,哎!这帮胡人的祸乱是越来越难收拾了。瞧这情况,说不定我们今晚就能去找献容了。”
“嗯!”
孟津小城外东南、刘曜临时帅帐。
“哈哈哈!早饭吃太多,午时过了也没觉得饿!”心情大佳的刘曜领着众人进入帅帐,一骨碌往正中的位置坐下。
此刻后勤兵士正忙碌布置着。
“都坐!”刘曜吩咐道。
“领命!”
一众将领分左右坐好,羊献容则坐在刘曜身侧。
“听说生擒了魏浚?而傅祗没在战场上出现?”刘曜询问道。
长史游子远马上答道:“我刚才派人去赵染那里催促了,人应该很快被带到。”
游子远是刘曜的智囊。今天一战如此顺利,他和刘曜已经猜出晋人那边出了变故。
片刻后,将军赵染领着两个士兵、押着魏浚进入了帅帐。
两个士兵直接把魏浚摔在地上,高喊:“跪下。”
魏浚双手被套着枷锁,只能艰难的慢慢爬起。
“叫你跪下!”其中一个兵士一脚再往魏浚身上招呼过去。
魏浚再摔倒,再爬起...
刘曜看着对方、没说话。游子远则给赵染做了个罢手的手势。
赵染往上首空着的位置走去,并吩咐道:“你俩下去吧。”
“是!”
没有人在一旁为难,魏浚总算站了起来。他身上有几处箭伤,伤得不算深。拍了拍身上的血污,魏浚瞪着刘曜、道:“要杀便杀,没必要摆这阵仗。”
“想死?”刘曜轻蔑道。
“不想!不过活不成了。”魏浚无惧。
“投降我,便不用死!”刘曜道。
“呵!”魏浚瞪向赵染:“你以为我是它?”
“你什么意思?”赵染怒道:“你都被我俘虏了,还牛什么牛!”
赵染一年之前也是晋将,当初他守在蒲坂阻挡匈奴人进犯。不过当时匈奴人兵多,赵染军无法守住蒲坂。他在求援无望之后,一怒之下便投降了匈奴人。
“嗯!我没叫你说话!”刘曜看向赵染,微愠道。
刘曜回头看魏浚、续道:“你在这一带极有人心,投降我,你得到的位置可以更高。”
“在你心中,我的价格更高是吧?”魏浚哂道:“但我说过了,我不是它!”
魏浚一脸蔑视,赵然气得拳头紧绷,但不敢再插话了。
“你、傅祗、刘琨、郭默,你们四方在这里集结的部队有万余人吧!可是半天不到便一败涂地。难道不是天意吗?黄河北岸的晋兵败得比你这里还要惨,几乎被全歼。现在我们的人在打扫战场。你不用幻想会有人能救你。好好想,想清楚再回答我!”刘曜建议道。
“哼!”魏浚视死如归、没有回话。
“我以为傅祗那老头不在,你头脑会清醒一点。”刘曜冷漠道:“春秋时晋国假途灭虢,走的就是茅津渡,现在我刘曜也是出茅津渡速胜了你。你今日之败,是天意。懂吗?”
方才一战,魏浚、傅祗两方的人马相互之间毫无配合、乱成一团。魏浚的兵马还稍微好点,勉强有点抵抗力。傅祗那边的士兵缺乏统一指挥、没两下就溃不成军。
傅祗老头应该是出了变故吧?毕竟傅祗已经69岁了。刘曜和游子远都是这样猜测的。
“你也知道捡了便宜?即便今日一败是天意,我魏浚也无意投靠你们。死了这条心吧!”魏浚怒道。
“你投降!孟津小城和石梁坞里的几万百姓便不用死!”刘曜失去耐心、威胁道。
“你既要这里的百姓当奴隶,又要我当狗是吧?”魏浚揶揄道:“刘曜啊刘曜,别把自己说得多伟大。一般老百姓被你们匈奴人抓去只有当奴隶这条路,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你要杀便杀,屠城的事你也不是没干过。反正我是不会给你卖命。”
“扫兴!”刘曜站了起来往账外走去、边吩咐道:“把这厮送去刘大帅(刘粲)那边,所有士兵暂时都不能进入孟津小城,一切都等刘大帅来接收。子远,去找几个机灵的懂祭祀的哭起来得特别要人命的汉人伙计,进入城去帮忙祭奠一下傅祗。准备几头羊,和城里人买几头猪作祭品。给城里人说,这是匈奴汉国车骑将军刘曜用少牢之礼祭奠傅司徒。”
匈奴人出征都会带上牛羊做辎重,但不带猪。
刘曜虽是匈奴人,但匈奴人早被拆分为五部,且分散迁居在并州。刘曜身为匈奴贵族,自幼跟随伯父刘渊生活在洛阳,他不但熟悉并热衷汉文化,且精于收买人心。
刘曜站在帅帐门口,回头看向魏浚:“连两次千里出兵救援洛阳的北宫纯都降了,而你却不肯降,可惜了。你到了地府之后好好看着吧,我把刘琨收拾干净后,就会顺手去荥阳找李矩算算老帐。下辈子,要结盟也要找些靠谱的。”
说罢,刘曜终于走了出帅帐。
刘粲打仗,几乎从来不纳降。刘曜命人把魏浚送去刘粲那里,魏浚死定了......
此次刘曜出奇兵偷袭魏浚、傅祗联军,即便排除了傅祗突然病故的因素,也技胜一筹。其实魏浚和傅祗身后的洛阳城里还驻扎着一直杂牌匈奴兵--赵固部。赵固之前也是投降匈奴的晋将,在洛阳城里领着一支三四千人的杂牌匈奴兵。刘曜对赵固没有完全信任,这次战役里都没有动用赵固这支部队。
番外篇--刘聪的飞驰人生(2)
匈奴汉国首都--平阳,皇宫、御花园。
匈奴皇帝刘聪和新纳的妃子刘英、刘娥游园性起,没有刘殷老头子的丑脸影响,刘聪的心情特别愉快。刘聪甚至开始思考为何长相如此挫的父亲能生出如花似玉的女儿,而且还一生就有俩,这特别不靠谱。
正当刘聪情绪越来越高涨,准备和两位美人近身肉搏时,搅局的人又出现了。
皇太弟刘乂一副关心国家大事实则无事可干的模样走来,向皇帝谏道:“皇上,刘家父女和我们皇族都姓刘,五百年前真的是一家人啊。你这样做的话于礼不符啊!”
“去你丫的!又来这套!你烦不烦!”刘聪头也没回一顿输出道:“朕已经问过太宰刘延年、太傅刘景,刘殷家是周代刘康公的后人,与朕的刘家不是同一支,相互之间嫁娶根本没问题。你没事干的话就留在东宫多读书,别闲来无事就来烦朕。退下吧!”
“遵命!”.......
皇太弟刘乂是无事可干。而刘聪自从当了皇帝后就爱上了当甩手掌柜的生活,自去年匈奴军攻陷洛阳后,刘聪更是几乎不理政事,终日在皇宫里奋战。
“这小子为何老是阻扰朕和刘殷老头的女儿们过好日子?朕千古一帝,泡泡妞又怎样了!难道另有文章?”刘聪思路转变,道:“来人,传侍中刘殷前来。”
“遵命!”旁边的宦官侍者边应道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