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非猛地坐起,在刺目的阳光中睁开双眼,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呼吸有些急促,额头,鼻尖,后背冒出细密的汗,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徐非,起床了!再不起床上学迟到了!”一个有着黄色长发的得体女士在徐非床前掐着腰鼓着嘴说道,语气中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徐非坐起,把眼睛眯上,双手拄在身后,身体放松,呼吸放缓,能清晰的感受到汗液的逐渐蒸发,阳光打在脸上,透过眼皮后是红色的,耳边的催促令人莫名心安。
这就是家的珍贵之处。
“老子数到三。”女人掐着手指,平淡中流露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徐非得令!”少年假寐的双目登时变得炯炯有神,蜷曲的躯干瞬间崩得笔直,精气神直接攀升到高峰。
“三分钟。”女人嘴角微翘,目光有些揶揄。
“好嘞!”徐非恭恭敬敬。
鹿鸣县是位于中州东北部的一个小县城,至于县名为什么是鹿鸣,众说纷纭,其中流传最广可信度最高的一种说法是:古代有一名皇帝正弯弓搭箭狩猎一条鹿时,被锁定的那条鹿非但没有逃跑,反而选择径直走向皇帝,最后在离皇帝约有十步远时下跪——那是位怀孕的母亲。仁慈的皇帝见此情形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放了这头鹿,这片土地也因这位伟大的母亲在下跪时发出的鹿鸣而得名,被这位皇帝亲笔提名为鹿鸣县。
天德十五年,七月六日,周三,徐非得上整整一天的课,不过哪天不是整整一天的课呢?
早自习是在6:00,徐非抬起左腕,定睛一看5:45。从家里走到学校需要8分钟,吃饭5分钟,洗漱3分钟。看来是需要小跑一段路程了。
黄发女人看向徐非道“慢点吃。”
“嗯。”徐非敷衍的哼唧一声,对好言相劝全然不理睬,依旧按自己的节奏和速度扒拉着饭菜。
筷子碰壁叮当响。
“我走了啊!”
“注意安全!”
“昂!”风一样的少年拍门而出。
徐非上的高中是全县最好的高中,不过即便是全县最好的高中,这个高中也并不大——只有两栋教学楼,一个宿舍,一个食堂。至于基建设施,三五年前的橡胶跑道和足球场还算拿得出手,等到了徐非这届,跑道裂开不说,足球场竟能做到近一半的草皮裸露开来并露出其中的橡胶小颗粒,至于其他器械,呵呵,不如公园里的。徐非的成绩不错,不过他最近没把成绩这种事放在心上。这小子现在正值青春期,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正是难掩情动的时候——他疯狂的迷恋上了一位女孩。
5:59,教室
不太明媚的阳光零零散散洒在桌子和书本上,原本空旷的座位在十分钟内被陆陆续续填满。要么抓紧时间眯一会,要么抓紧时间聊一会,这是学生们每天要做的第一个选择题。
“你信不信徐非在最后10秒才会进教室。”一个长发女孩对着身边的雀斑少女小声说道,语气似乎有些八卦。
“我信啊。”雀斑少女眉眼弯弯,嘴角挂着丝丝笑意,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想到了那个少年,高高瘦瘦又有大长腿,总是在最后一刻进教室。
“你啊你,纯纯恋爱脑,没救了!”长发女孩伸出食指,恨铁不成钢般的点了点雀斑少女的额头。
雀斑少女嘴角下撅,露出下嘴唇,眼角向下耷拉,摆出一副苦瓜脸相。好像在说:我又能怎样呢?
“徐非来了!”长发女孩短促的提醒道。
雀斑少女瞬间正襟危坐,笔头作抖动状,用余光留意门口。
徐非跑进班级,下意识看向了最熟悉的位置,心爱的少女眉眼弯弯,正奋笔疾书呐。
50分钟的早自习倏然而逝。
少女掐好时间起身,心里演练最后一遍腹稿。
“徐非,问你道题呗~”少女眨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白皙的脸颊上点缀着几颗雀斑,嘴唇红润,左手拿着一本物理习题册,右手扶起头发向后拢去,低头靠近少年,眉头微皱,带着一点撒娇说道。
“嗯~”徐非抬头回应,看到咫尺距离的少女,又瞬间将头低下,然后迅速伸出双手接过习题册,双臂笔直得像个军人,手却又抖个不停——他从少女蓝色的眼眸中看见了倒映的自己。
徐非心里可没少幻想这种场景:心上人撒娇着来求助,眼里含水一样看着自己,而自己又恰好有能力帮助她,一切结束后少女再报以微微一笑和一句撒娇般的感谢,自己则是投桃报李,同样报以微笑并帅气的说句‘不客气’,然后双方的感情缓缓上升,最后成为甜蜜蜜的情侣。没想到过完生日的第二天就遇见这种好事,与黄云结为情侣的进程有了重大进展,徐非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收敛心神,读了遍题,徐非略加思索道:“向心力是合力的效果,它并不是具体的,真实存在的力,它是一种效果力。你这题做错了应该就是这个概念没有理解透。”随着思考的进行,少年的声音越来越有底气。
“哦~”少女若有所思,眼睛不经意间的瞄了瞄少年。
徐非咧嘴,支着大牙,他是一向不善言辞的。
“谢谢啦。”雀斑少女展颜一笑,大大方方。
窗外吹来一阵夏天的风,拨动了少女的发丝,下课的喧闹像被装进了哆啦A梦的留音泡泡里,外面的世界仿佛被按了加速键,徐非的世界仿佛被定了格,太阳东升西落,蝉鸣时短时长,花草一荣一枯,少年的眼中只有少女,耳边只有心跳的砰砰声。
“非她莫属!”徐非告诉自己。
“喂,徐非,人家黄云都回座儿了,你别再像个痴汉一样盯着人家了。”徐非身边的男生用着贱贱的声音揶揄道。
乐振,徐非的死党,身材健硕,留着寸头,五官立体有棱有角,两个人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是能穿一条裤子心连心的绝世好基友,开裆裤时的徐非是万万想不到这小子在16岁的时候能长到这么帅的。乐振有两大爱好,其中一大爱好就是调侃徐非,另一大爱好就是让徐非这颗铁树“开花”,两大爱好都和徐非有关。
乐振愁啊,愁这徐非对男女感情一直都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谁曾想,嘿!这大清早一抬头就看到这木头疙瘩满脸通红,羞羞答答,再仔细一瞧,嚯!原来这一男和这一女早就眉来眼去,你侬我侬了。乐振一直以为这朋友是没救了,感情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铁树早就已经开了花了。
“什么痴汉?我这分明是有情人!”少年心虚的反驳,又迅速充满底气。
“好好好,你小子,看好你嗷!我一定要吃到你俩的喜酒!”乐振用力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少年的肩膀剧烈浮动,乐振犹觉不够尽兴,又使劲的抱了抱少年。少年像个能被人随意拿捏的鸡仔。
“打住!打住!打住!你这糙汉子把我身子都摇散架子,脑袋都摇匀了。”少年苦笑,接着反问道:“一会就上课了,你作业写了么?还不赶紧抄?”
“哦对!”寸头少年一拍脑袋“急急急!我很急!快把作业给我!”说完也没等徐非同意,自顾自的翻起了徐非的书包。
雀斑少女正回头和一名女生有说有笑,少年正托腮侧着脑袋看向正奋笔疾书的死党,两人的余光中都有彼此。
“要我说,你就赶紧跟黄云表白,趁热打铁,两个人好不容易同时喜欢彼此......”乐振此时絮叨得像个老婆婆。
“嗯,这周末的,我想趁这两天想想台词。”徐非想了想说道。
乐振抬头认真的看了眼徐非,又立即埋头苦干。“嗯,你有谱就行。”
一时无话。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讲台上传来语文老师的靡靡之声;讲台下是歪歪倒倒了一片的学生们,像是地里被风吹倒的玉米,各有各的奇怪长法。
“要我说,第一节的语文课就应该用来补作业和睡觉。”徐非的耳边传来恶魔的蛊惑。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想听这节课,感觉庄子的想像有那么一点浪漫。”
“行,徐大学霸,我这种庸才就不该打扰您这种祖国的栋梁之才,我服。”寸头少年听到这话一个头两个大。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徐非模仿台上老师的语气,像个在念经的和尚。
“别再念经了,非哥,你真是我哥!”
“哈哈”徐非一乐,随后少年的目光很快的被一朵窗外刚飞进教室内的蝴蝶吸引,蝴蝶很美,又有点似曾相识,最后又好巧不巧的停留在了少年心爱的姑娘肩上。
“我要是蝴蝶就好了。”少年心想。
上天仿佛听到了这句心声般,少年的意识马上被一道绚丽的色彩所裹挟,头晕目眩,像是穿梭到了遥远的时空。不知时间流逝多少,少年猛地睁开眼,眼前的世界竟比之前多了一抹抹紫色,道道流光被画在原本透明的空间中,整个世界像是被倒入染料的大海,紫色随着空间有形的波动着。少年想要起身,却悚然发现整个身体飘飘然,原本灵活的双手居然伸不到眼前,不信邪的奋力一挥,竟然有了腾空般的失重感。“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在座位上坐得好好的?”少年看了看有些不太一样的世界,旋绕一周,找到了教室中的“自己”,“自己”也如心有灵犀般看向了自己。“我怎么成了一朵蝴蝶?”“我还是我。”疑惑和安心的声音同时出现在了少年的脑海里。情绪的波动从激烈归于平静,徐非逐渐接受自己变作了一朵蝴蝶的事实,又接着试验了一会儿,发现座位上的自己与蝴蝶的自己完全一致,两者互不影响又能同时运作,能完全做到所谓的瞬间交流。“一个意识被分作两段,两者间还瞬时互通,什么超距作用。”少年暗暗吐槽。
少年扇动着翅膀,在心爱的少女眼前飞了一圈,少女没有任何异样,看来蝴蝶自身似乎并不能被人们所看到。
“蝴蝶是我,我是蝴蝶。”徐非脑海里蹦出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