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揆宅院。
“阁下不会期盼着发生这种事情……”颜泉明意有所指,“圣人一纸诏书,禁止所有人谈论记录阁下昔日的作为?然后阁下便能心安理得地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还不至于如此厚颜无耻,且就算真有诏书,也禁不住天下人之口。”李揆说。
“那我就不明白了,阁下当初做这一切,乃至于当初阁下那般拙劣地攀附李辅国……以阁下进士及第的资历,陇右李氏之后的出身,哪怕是为了相位,也完全可以选择更好的办法。”颜泉明说着,留意着李揆脸色的变化。
李揆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
但颜泉明却好似觉察到了什么,对李揆说:“这段时间以来,我思虑良久,得出一个答案——从当初与在潜邸时的圣人做对,再到甘为李辅国爪牙,或许在阁下背后,还藏着什么人,让阁下可以甘冒称阉人为父的恶名去行事。”
李揆的一只眼皮不自觉地抖了抖。
他长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所言者,也不过你的揣测罢了。”
“的确是揣测,时间太紧,我的确还没能找到有用的证据。”颜泉明将李揆表情的微弱变化尽收眼底,他微微眯着眼,但语气却愈发寒冷,“但阁下以为,涉及天家之事,需要那么多证据吗?昔日太上至道皇帝一日杀三子之时,可讲什么证据了?”
李揆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当场色变:“子与父岂可相提并论?百年之后,又岂能堵悠悠众口?”
在此之后,他才想起来训斥颜泉明:“原我还以为你有你父的风骨,身为人臣,你难道不知有些话提都不能提?”
“你做得?我说不得?”颜泉明并未抓着李揆露出来的一丝破绽不放,在反唇相讥之后,又感叹说,“我想,那位至今恐怕仍没有想明白,圣人何以从淮南起兵清君侧,直至长安,一路畅通无阻。”
李揆这会儿也不装了,他立刻说出了他认为的原因:“无外乎上皇之衣带诏。”
颜泉明嗤笑一声,对于这个回答,他竟不觉得意外。
“昔日圣人在潜邸时曾与我闲谈,期间谈及十王宅、百孙院,你可知圣人如何论之?”颜泉明说。
“愿闻其详!”
“只知蝇营狗苟,争权夺利,而不知人间疾苦!”颜泉明正色锐评道,“那一位因安禄山及武将跋扈之故不信武将,又因众多降臣之故不信文臣,最终以权宦制臣子,又以近臣制权宦,一心只在权势而不知解天下人之忧患——此所谓独夫之心,焉能得人心,得天命?”
李揆听出来,颜泉明所持之论调其实是从去年开始就在长安流传甚广的新的“天命论”,他很确定,这就是皇帝炮制出的东西,其背后的目的在李揆看来很明确,就是要削减以子逼父的不正当性。
也因此,对于此“天命论”,李揆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就连太宗皇帝都免不了因为以子逼父、以弟杀兄而被诟病,何论今上?
不过他也并未和颜泉明在此问题上纠结,学说的问题,三言两语掰扯不清,他又说道:“武将跋扈难道不需要防备吗?文臣反复难道不需要留意吗?”
“自贞元来,可见武将跋扈有甚于至德以来者?”颜泉明反问道。
李揆张了张嘴,但最终不得不承认,自打李倓主政之后,武将们虽然还有各种各样跋扈的举动,但较之前要好上太多了。且即便是跋扈如严武,真要换掉,也能一纸诏书而定。
见摆事实讲不过,李揆又开始说回了道理:“以子逼父,百年之后,自有公断!”
颜泉明也知道新兴的天命论并不受李揆等人待见,他也换了一个说法:“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正应谨守宗庙,传之子孙,安能持国赠与阉宦?今上承天景命,自当承继大统!”
颜泉明这话是有出处的,前半段干脆就是引用昔日高宗皇帝以风疹欲逊位,令天后摄知国事,时任宰相郝处俊便以此劝谏。
此举固然是李治对于大臣们的试探,但郝处俊的意思也很明确——这天下是高祖和太宗创下的,你凭什么把他传给别人。
而放在当下,颜泉明的意思也很明确——你都要把天下交给阉人了,那就别怪当今皇帝取而代之。
李揆闻言,一时语塞。
他再怎么对现状不满,也不得不承认当初李倓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取了长安城及大明宫,他内心深处其实很明白,这绝不只是李隆基不知真假的诏书所能达到的效果,只是他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颜泉明又道:“你猜圣人会如何对待李大将军?我觉得圣人不会对李大将军起疑。”
李揆沉默,他知道换做那一位,一定会在心中起疑的。
另一边,太极宫。
李倓有些无奈地望着李铣,用带着几分不耐地语气说:“走,赶紧走,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贼人不借旁人的名头,只借你的名头!”
李铣意犹未尽:“陛下,那这诬陷我的事……”
“七郎会继续查的。”
“平国公可要快些查!”李铣立马催促张岱道。
“再不走那就留下吧!”李倓轻哼道。
李铣闻言,忙不迭地告退,离开时,脚步轻快,他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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