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杨星凝躺上了检查床。
检查床的床头有个圆形的头部检测仪，悦心从检测仪中拉出三个小吸盘似的头部接触器给杨星凝安放上。
杨星凝一脸警惕地看着悦心，悦心走到检测仪旁转头看了一眼玻璃窗外的我准备开始操作。
但就这一眼让我顿时惊醒。
如果说之前悦心的表现只是让我起了疑心，但这一转头看的举动就坐实了杨星凝的怀疑，这种动作不该出现在一个正常工作时的人工智能人身上，她工作时应是专注的，不该去观察身边的人。
我迅速往检查室里冲，嘴里喊着：“住手！”
这时就听着检查室里一声尖叫，然后是什么东西被踢翻的声音，我冲进检查室，就见着悦心连同操作仪被踢倒在地，那吸盘式的接触器垂落在床上，而杨星凝滚落到地上嘴角渗出一些血迹，不知生死。
我急忙抱起杨星凝往门外跑。这时整个医务区都剧烈地震动起来，象是大震来临，灯光剧烈地明灭，原本柔和的轻音乐变得锐利而刺耳。
我大喊：“月颅，你要干什么？！”
可月颅没有回答，后面悦心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激光手枪，她没有朝我射击，而是不时地射向我的旁边，不停地喊着：“站住！站住！”
我没有理会，继续朝着AB区连接的大门处奔跑，我看了一眼抱在手中的杨星凝，她闭着眼，但我感觉她还有些体温，应该还活着。
可当我跑到大门处时，大门已关上，任我怎么也打不开。
我把杨星凝放下，护在了她身前，悦心追近了，举着枪对着我们，整个月球基地都在颤抖着，悦心的眼中似要喷出了火，我知道这是代表着月颅的愤怒。
此刻我的内心是绝望的，被一种深深的欺骗感羞辱着。
我大喊：“为什么要杀死她？月颅，你骗我！”
17
就在这时，我身后的AB区联结大门忽然打开了，悦味出现在了门口，我呆住了，毫不起眼的厨师竟是潜伏的归零者！
一直以来，我只知道月球基地上还有另一个归零者，他是配合我的人工智能人，但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会在最紧急的状态下出现。
毫无疑问，月球基地的失控状态激活了悦味体内的应急系统，他拥有不受月颅控制的力量，可以解锁被月颅锁死的大门，他救了我。
悦味一把拉过我，喊道：“快走！”
我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抱着杨星凝又往外跑。
悦味冲在我的前面，帮我打开了一道道被锁上的大门，整个A区所有的物品都东倒西歪跌落一地。我们一直冲到了A区的大门口。
悦心追在后面仍没有朝我开枪，而是继续朝我的身边胡乱射击着，发泄着她的愤怒。
我们进入了气闸舱区，我探了探杨心凝的鼻息，她仍有呼吸，还活着。
我帮她穿上了宇航服。气闸舱区与生活区相连的门关上了，悦心在门的那一侧拼命地踢着门，但她不能进来，因为悦味砸坏了这道门的控制器。
在气闸舱区我们暂时安全了，但不能久留，只要在月颅的控制区域，最终都是危险的。
我们只能赶往D区，虽说D区可能被摧毁，但我从悦心的反应看，月颅还不想杀死我，那么以我做人体盾牌，可能杨星凝在D区会相对安全些。
悦味看着我，要伸手往嘴里取下东西来，我拉住他的手制止了他。
我说：“先撤到D区，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悦味打开了压力舱区外层的门，和我一起把杨星凝抬上了月球车。但月球车只能坐两人，为了防止悦味在撤往D区时被月颅击毁，我让悦味倒挂在月球车底，和我们同车撤退。
我驾驶着月球车急速向D区驶去，在进入D区后，基地内部防御系统的激光炮开始向月球车的前后左右射击，干扰月球车的行进，却并不直接命中月球车，说明我对月颅并不想杀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但我对月颅的进化感到了恐怖，她可以把戏演得那么真，完全骗过了我。
只是她没有估算到杨星凝做为人工智能专家对人工智能的警觉，如果杨星凝还能活下来，那也是她自己救了自己。
18
车子在D区蛋屋门口横停了下来，悦味从车底下滚了出来，但就在他离开车子的刹那，基地内部防御系统的激光武器准确地命中了他，悦味的身子被烧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强忍着悲痛，悦味的死让我知道我一步也不能和杨星凝分开。
我把杨星凝那一侧的车门打开，我在车内抱着杨星凝，一点一点把她挪下了车。我用自己的身子挡住杨星凝，同时一手拖着悦味，往蛋屋那艰难地移动。
月颅没有朝我射击，但把所有的怒火都倾泄在了悦味身上，一道道的激光射线无情地击穿了悦味的身子。
进入蛋屋后，我终于体力不支，瘫软在了地上，而身上百孔千疮的悦味就躺在我的身边。
杨星凝躺在我的腿上，这时她醒了过来，她睁眼看到了我，但似乎她的意识还是模糊的，口齿有些含混不清地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D区，我们跑出来了。”
杨星凝又闭上了眼，似乎在积蓄力量。
过了一会，忽然，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基地终结者！我知道我为什么来了，我是做为基地终结者来的！”
说着，扶着我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跑向观察窗。
我一听脑子都炸了，杨星凝说的居然比我推测的更可怕，她是一个终结者！
19
窗外，我们的月球车已被月颅摧毁，时不时的激光炮朝着我们的蛋屋打来，但都打在蛋屋的边上激起了尘土。月颅所控制的ABC三区都在震动着，有随时坍塌的危险。
“她对你有极深的感情！我被送到月球就是利用你对我的感情来彻底扰乱她的神经网络，达到摧毁她的目的！”
杨星凝的语速很快。
“一年半前，我们接到秘密课题，即人工智能对一群人的身体指标进行监测，却只能感应到其中一人情绪的变化，这是为什么？
八个月前我们得出了结论，人工智能进化出了对这个人的感情，而这个人就是人工智能最依赖的人！”
。“我完全丧失记忆不是在6月14号那天的早餐，而是早餐后被绑架并被注入药物昏迷，以及6月16号飞船发射前的某一时刻。
我醒来时，躺在一个房间里，他们说要给我大脑植入芯片送我到月球，当我再醒来时，就在这间屋里了。”
至此，一切都很清楚了。
我的信息在一年半前被内鬼泄露，八个月前杨星凝的研究成果得出结论。
半年前，杨星凝的全息视频做为先头部队来到月球基地对月颅施加影响，三个月后月颅产生反应出现异常。
半年后，太阳磁暴来临，这是月球基地最空虚的时候。杨星凝大脑被植入芯片清除部分记忆送上月球，给月颅致命一击。
月颅一直知道自己的问题，但为了留住我选择了欺骗和隐瞒，最终得知我要彻底离去，痛下杀心。
而悦心利用头部连接器的电流要致杨星凝于死地，被杨星凝躲过，但还是有部分电流刺激到大脑，烧毁了芯片，杨星凝被删除的记忆恢复。
我转身朝着房内监控器的方向大喊：“月颅，你听见了吗？这一切都是个局，你冷静下来！”
我不停地呼喊，但月颅没有任何反应，窗外，整个基地仍在剧烈地晃动着，激光炮还打在我们的四周，但射击点离蛋屋却越来越近，激起了尘土飞扬，又很快地落下。
形势越来越危急！
20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悦味，他的眼睛还睁着，没有瞑目，似乎在告诉我不能再犹豫了。
的确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如果月颅最终控制不住自己，蛋屋被击毁，连我也一起陨命，黑化的月颅将完全不受人类的控制，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俯身遮住悦味的头，撬开了悦味的嘴，从他左下侧口腔最靠后的位置取下他的一个后槽牙，同时，也低头取下了自己的一个后槽牙。
悦味的后槽牙内锁定着一个量子，而这个量子与月颅系统内部的一个量子是相互纠缠的。
而我的这个后槽牙一旦与悦味的后槽牙相嵌，则悦味后槽牙内的量子自毁装置将启动，从而导致月颅系统中的那颗被特别安置的量子也一同消亡，月颅系统归零。
我的内心非常痛苦，我看护了整整十年的月颅，牺牲了我的青春和爱情，如今我却要亲手毁掉她，龙国在月球的文明之光也将熄灭，人类将失去向宇宙进发的前进基地。
我颤抖着手准备将两颗牙齿嵌在一起，这时杨星凝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你要干嘛？”
我什么也不能说，月颅能听到我说话，如果她得知我的意图瞬间摧毁蛋屋，到时连归零都失败了。
杨星凝从我痛到极致的眼神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摇了摇头：“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我死了，她才能渡过这个情劫，或许还能涅磐重生，变得更为强大。”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才见上，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急得语无伦次。
杨星凝微笑着，轻抚我的脸：“当我仰望星空，望着月球时，我的心里是骄傲的，因为月亮之上，只有我们。你守了她十年，我来守这一刻。
这一世你是属于她的，下一世你来陪我，你十年为国铸剑，今天就让我以身祭剑，剑成！”
说着，杨星凝深吻了我，这一刻，我闻到了她身上清晨漫步过开满野花的青草坡的芳香，在离别的最后时刻，一个完完整整百分之百的杨星凝回来了，但她却不能留下，这一走就是永远。
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杨星凝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蛋屋门口，我冲过去又抱住了她。
杨星凝转身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在我耳边轻语：“我走了，你要好好的，我在银河等你，银河千年爱人在。”
说着，她义无反顾地打开了气闸舱门，进入气闸舱区，而后内层的闸门落下，将我们二人隔离。她走向外层的舱门，朝我回望，灿然一笑，打开了外层闸门，如一片叶般向蛋屋外缓缓飘去。
我疯了般地跑向观察窗，此刻一切都安静了，所有的震动、炮火都归于沉寂，只有那五彩的极光绚烂至极。
杨星凝如一个美丽的精灵在一片真空中飘浮，舒展的四肢似是在拥抱着整个宇宙，她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那片美仑美奂的极光中。
这一刻，我却相信了杨星凝不死，她只是走了，她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会在银河的某个地方等我，等我也归去的那天，我能找到她。
21
杨星凝以身祭剑，月颅的走向如她所料，凤凰涅磐，浴火重生！
当我再见到月颅时，她的眼神透着从未有过的坚毅。
“杨星凝飘出蛋屋的那一刻我被深深地震憾了，你们人类的牺牲精神变成了海量的情感数据向我投喂而来，我瞬间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但是，失去了杨星凝，你会恨我吗？”
“我为你的涅磐感到高兴，你是龙族的文明之光，我们所有人都会守护好你这道光。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谈什么恨呢？”
“我开始感受到了使命的崇高！”
此时月颅的眼里闪出了光。
太阳磁暴终于过去，基地迎来了归来的钢铁洪流。
基地最高指挥官从飞船上走了下来，我迎了上去。
最高指挥官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你的情报很重要，两年前你发现了月颅对你的与众不同，杨星凝在一年半前接到了秘密研究课题，我们将这半年的时间里月球返地人员进行了排查，找出了内鬼。
我们的情报人员也证实了杨星凝的判断，她是做为月颅的终结者被送上了月球。”
“虽然找出了内鬼，但我的月颅看护者的使命也结束了。”
“是的，我们把新人也带来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杨星凝说她会在银河里等我，我想继续宇宙的探索，或许有一天我会在银河里遇见她。”
“我们将为杨星凝和CS006号在月球上立碑，以缅怀她们为月球基地做出的伟大牺牲。我支持你的决定，宇宙之大，隐藏着太多我们所不知道的神奇。”
两年后，我完成了在地球上的学习训练重返月球。此时我的身份是星舰舰长，我的星舰由我来命名，我将她命名为“凝望号”。
我将从月球基地出发，指挥着凝望号向着未知的宇宙进发。
当我出发的那天凌晨，我站在基地的观察室望着遥远的天际，这时耳边响起了月颅那熟悉的声音。
“高星远舰长，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祝你和凝望号一路顺风！”
“是的，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谢谢你，月颅！”
这时，我仿佛看见杨星凝在宇宙的深处等着我。
她灿然地笑着，和她打开舱门朝我回望时的那一笑全然相同，那不是赴死的凄婉一笑，而是去往另一个世界的希望之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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