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过客

  极北之地,西大陆的边缘,耸峙着一片磅礴雪山。其山势巍峨,峰峦如怒,自北面广袤无垠的黯漠抬眸望去,那连绵的山脉仿若一道苍古的巨垣,决然地将天地的界限割裂开来。

  在悠悠两千载的漫长时光中,这片极北雪山仿若被尘世遗忘,始终是一片荒无人烟、神秘莫测的禁忌之地。

  于这禁忌之地的高原中央,一座雄峰傲立,宛如撑起苍穹的天柱。山腰之处,常年被浓稠如墨的云海缠绕,难窥真容。嶙峋山岩的缝隙间,万丈冰川仿若上古神祇遗落的利刃,笔直高悬,陡峭得令人望而生畏。而在冰川底部的一个幽僻冰洞之中,一对年轻男女正深陷绝境,在酷寒的侵袭下苦苦支撑,顽强地与命运抗争。

  ——

  楚风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凝视着那高悬于数十米之上的冰洞洞口,脸上的表情仿若被寒霜冻结,麻木而又绝望。

  此时,他们被困在这里已然整整三日。

  行囊中的干粮早已消耗殆尽,所剩的饮水也仅仅够维持几口。四周环绕的玄冰,历经万年岁月的雕琢,宛如一座密不透风的冰狱,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彻骨寒意,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们的生命活力。

  楚风只觉自己的身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泥沼。曾经那经过无数次严酷磨炼,如钢铁般坚韧的身躯,此刻却仿佛被灌入了铅液,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而艰难,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抽离。心脏的跳动也随着寒冷的加剧而逐渐变得微弱,按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恐怕再过不久,他就会被彻底冰封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成为一座永恒的冰雕。

  然而,比自身处境更为紧迫的,是躺在他身旁生命垂危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娇弱,宛如冰雪世界中诞生的仙子,肌肤白皙胜雪,细腻如同羊脂美玉,五官精致得仿若天工雕琢的冰棱。即便在这般虚弱不堪的状态下,她那绝世的容颜依旧散发着令人心动的魅力,让人难以忘怀。

  星瑶,与楚风自幼相伴、青梅竹马,是部落中神秘黑袍祭司的小女儿。她出生于血月高悬的诡异之夜,从此便被不祥的诅咒缠身,同时,她也是与楚风情定终身、许下海誓山盟的恋人。

  在楚风年仅 14岁的时候,他手持简陋的骨矛,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雪山的深处。凭借着过人的勇气与无畏的果敢,他孤身一人猎杀了一头凶猛的巨兽。随后,他捧着巨兽的血肉,在部落的祭坛前,向着先祖庄重起誓,要用自己的一生守护心爱的星瑶……可如今的星瑶,双眼紧闭,在厚重的兽皮包裹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微微颤抖的身躯散发着灼热的气息,生命危在旦夕。

  这无疑让本就艰难的处境变得更加雪上加霜。

  楚风在心底暗暗叹息,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偏偏在这个最为关键的时刻,星瑶的诅咒再度发作。

  作为部落黑袍祭司的女儿,星瑶的出身本就不凡。但她出生的那个夜晚,血月高悬于夜空,将整座山峦映照得一片血红,仿若一片血海。殷红的月光如汹涌的岩浆,从高悬的血月中倾泻而下,恰好有一滴融入了星瑶的体内。

  自那以后,她便成为了部落中背负着不祥诅咒的女子。每隔一段时间,她的体内就会莫名地积聚起一股炽热的力量,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无情地灼烧着她的生机。在诅咒发作期间,任何靠近她的人都有可能被这股炽热感染,轻者精神萎靡、体力不支,重者则会一病不起,就连她的亲生父亲,那位强大的黑袍祭司,也难以抵御这血月诅咒的威力。

  然而,从星瑶第一次诅咒发作开始,楚风便始终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她身旁,用自己那历经无数次生死考验的强健体魄,默默地承受着诅咒的侵蚀。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每逢诅咒发作,星瑶都会提前准备好珍贵的草药,在楚风的陪伴下,于冰冷的雪洞之中艰难地与诅咒抗争。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诅咒发作得愈发频繁且猛烈。直至上一次发作时,普通的草药已经完全无法压制住诅咒的力量,唯有动用部落中那几件被视为珍宝的圣物,才有可能挽救她的生命。但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掌管部落宝物的首领和首席祭司,却拒绝了楚风借用圣物的请求。

  部落的圣物,只有在关乎整个部落生死存亡的重大危机时刻才能启用,而且对于星瑶所中的诅咒并没有特殊的克制效果,即便耗费珍贵的圣物,也无法彻底解除这可怕的诅咒。他们的拒绝在情理之中,楚风虽然满心不甘,但也无法反驳。

  那次,星瑶侥幸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可身体却彻底垮掉了。楚风深知,下一次诅咒发作之时,星瑶必将性命不保。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打破了部落传承千年的禁令,背着星瑶在圣山封山的月份,踏入了冰川的深处,去寻找那传说中能够镇压诅咒的神秘宝物。

  然而,部落传承数千年的禁令并非毫无道理。每逢雷霆与霜寒之月,世界之脊的环境便会急剧恶化,即便是那些如同灾厄化身的强大巨兽,也会躲进巢穴中寻求庇护。而部落中最为经验丰富的猎手,在这茫茫雪山之中,也极有可能迷失方向。楚风虽然天赋异禀、武艺高强,但背着一个身体极度虚弱的星瑶在风雪中艰难前行,无疑等同于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们进入圣山的第二天,便遭遇了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两人不幸坠入冰川,被困在这里,至今无法逃脱。

  眼看着星瑶的诅咒又要发作,楚风明白,此刻已经容不得他再有丝毫的犹豫。

  身形高大的楚风深吸一口气,运转体内的气血,双眼渐渐泛起一抹赤红之色,裸露的上半身也缓缓渗出细密的血丝。下一秒,楚风猛地张嘴,用力咬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顿时如泉水般涌出。他迅速将手腕送到星瑶嘴边,片刻之间,便将她那白皙的脸庞染得一片殷红。

  昏迷中的星瑶下意识地吞咽着温热的血液,没过多久,便被这股异样的热量刺激得苏醒过来。她缓缓睁开双眼,起初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困惑,随后便被震惊与心疼所取代。

  “楚风,你!咳,咳咳!”

  血液流入气管,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星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她眼神中的愤怒与绝望,却如同锋利的刀刃,刺痛着楚风的心。

  楚风感受到她目光中的压力,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说道:“你醒了,太好了。”

  很久以前,星瑶曾有一次诅咒发作,几乎陷入绝境。在绝望之时,楚风便是用自己的血液,暂时缓解了她的痛苦。

  星瑶虽然身体虚弱,但还是用力推开了楚风,用更加严厉和愤怒的目光注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带着哭腔说道:“你这个大笨蛋,你怎么能这样做!”

  “嗯,我知道我很笨,但只要你能好起来,一切都值得。”楚风轻声笑道,虽然被责骂,但看到星瑶脸上略微恢复了些许生气,他的心中便充满了温暖。

  星瑶哭着说道:“你要是出了事,我该怎么办?你活着,我们才有希望啊!”

  “我懂,我都懂。”

  星瑶抽泣了两声,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认真地说道:“而且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更加难受,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伤害自己。”

  “……”

  “当初我们许下誓言的时候,我也发誓要保护你,可如今却成了你的累赘……我死也不会安心的!”

  楚风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温柔与坚定。

  星瑶眼眶微红,轻轻推了他一下,说道:“你怎么不说话?”

  楚风强忍着失血带来的眩晕感,望着星瑶满是泪水的脸庞,说道:“你生气的样子也这么好看,我看入迷了。”

  “大笨蛋!”星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星瑶擦干眼泪,轻声说道:

  “楚风,对不起……”

  “别胡说,哪有什么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若不是因为我,你其实……”星瑶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楚风已经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地上。

  星瑶惊呼一声,想要上前查看,却发现自己四肢绵软无力,根本无法动弹。楚风的热血虽然暂时压制住了诅咒的发作,却无法缓解她身体的虚弱。

  另一边,楚风只感觉自己的生命正顺着手腕的伤口迅速流逝。诚然,他是部落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的勇士,经历过无数次的战斗与磨炼,但此时也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躺在星瑶身旁,仰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洞口,不知不觉间,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脑海中的思绪也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恍惚之中,耳边响起了许多人的声音,他知道这是幻听。像他这样经过严格训练的战士,只有在生命垂危之际,才会失去坚定的意志防线,让这些虚幻的声音趁虚而入。然而,这些声音听起来又是如此真实,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

  因为,那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楚风,我不想再劝你了,你是个前途无量的战士,体内流淌着战神的血脉,别再和那个被诅咒的女人纠缠在一起了,这会毁了你的前程!”

  “孩子啊,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作为你的父亲,你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我都支持。但唯独那个女孩,她身上的诅咒太可怕了,你还是离她远一点吧。”

  “楚风,你又和那个被诅咒的星瑶在一起了,我要去告诉你父亲,让他好好管管你!”

  说话的都是楚风身边最为亲近的人,每一句话也都是真心为他着想,但此时此刻,楚风只想说一个字。

  “滚。”

  ……

  “哦?居然让我滚,我还以为你们需要帮助,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下一刻,楚风那濒临涣散的意识如同潮水般迅速回归,耳边传来一个温和而苍老的声音,恰似春日里的微风,轻柔而又温暖人心。

  楚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位老者,眼眸呈现出深邃的蓝色,看上去年事已高,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皮肤松弛而黯淡。然而,他那双金色的眼眸中,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生机。

  与此同时,楚风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的虚弱感正以惊人的速度消散,甚至连流失的血液都仿佛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楚风微微一愣,随即立刻将目光转向身旁,只见昏睡中的星瑶正慢慢苏醒过来,脸上也渐渐浮现出健康的血色。

  那是许久未曾见过的红润之色,一时间,楚风再度陷入了恍惚之中。

  他不惜违背部落传承千年的规矩,在封山之季深入这片绝境雪山,不就是为了能看到星瑶脸上重新焕发出这样的光彩吗?

  眼前的景象如梦如幻,恍惚间,楚风甚至以为自己来到了传说中的神灵庇佑之地,那片只有最虔诚的信徒死后才能到达的神圣领域。但很快,他便清醒了过来。

  部落的神灵庇佑之地,永远不会向被诅咒的女子敞开大门,所以既然能看到星瑶,那就说明他依旧身处现实世界,眼前所见并非虚幻……

  “请问,您是何人?”

  楚风望向这位温和的老者,开口问道。

  老者微笑着,温和地说道:“我叫林逸尘,是一名探寻者。”

  楚风微微一怔,疑惑道:“探寻者?探寻什么?”

  林逸尘点了点头,解释道:“传说在北境的世界之脊上,生长着一种世间罕见的灵雪之花,它凝聚着天地间最纯净的冰雪之力,只有在雷霆和霜寒之月才会绽放。我便是为寻找此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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