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大走廊
郎家的商队从首山朝阳寺沿着绵延的山路逶迤而下,清晨初升的朝阳伴着海风向勤劳的人们挥手致意,阵阵的清凉的海风带着丝丝粽叶和江米的清香,直往小宝贵的鼻子里钻,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扑面袭来。
小宝贵一边意犹未尽地咂摸着口中一丝依然齿颊留香的“清岚春露桃花糕”的香气,一边又开始本能地踅摸着车队中另一股香气的来源,“小少爷,请问车上装的什么东西这么清香啊?”.
郎家少爷轻轻将金丝边眼镜扶了扶,看了看车内的吴青林、巧莲和小宝贵三人,并未言语。吴青林忙出来打圆场,“小少爷勿要见怪,他这个小馋猫只是贪嘴惯了,寻些好吃的罢了。”吴青林瞪了小宝贵一眼,小宝贵却不见收敛,对着吴青林做了一个鬼脸。“劣徒顽皮,还请小少爷海涵。”
郎家少爷也被小宝贵的搞笑鬼脸逗笑了,“无妨,稚子童心却是率真可爱。”郎家少爷反诘问道:“此物众人皆知你独不知,为何?”
小宝贵觉得郎家少爷像打哑谜一样,忙向巧莲姐投去求救的眼神,巧莲姐“噗嗤”笑着提醒道:“众人皆醉我独醒。”
吴青林摸着抓耳挠腮的小宝贵,“这回你恐怕真成了丈二和尚了”,巧莲和郎家少爷在旁异口同声地揶揄:“摸不着头脑。”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如此高洁之品行,古之无双说的是哪位古人啊?”吴青林又进一步点拨道。
巧莲哂笑道:“你们让馋猫猜人他或许不知道,但若猜好吃的没有馋猫猜不到的——
四角尖尖着绿裳,白若珍珠里面藏。这是什么啊?”
小宝贵果然灵机一动,马上猜到了谜底,“是软糯香甜的大粽子,对不对?”
“这回一猜就对,果然是只小馋猫啊!”巧莲双手比拟着小花猫的长胡须,“喵喵——”地叫着。
小宝贵不好意思地狡辩道:“‘民以食为天’嘛。”
“别人是‘食为天’,你却是想着‘天天食’嘞!小馋猫!不信你再说说为何要食?不如这又香又糯的大粽子因何而食?”
“‘民以食为天’嘛!好不容易过节,当然要吃些好吃的啦。就和春节吃饺子,中秋吃月饼一样,端午就是要吃粽子的嘛,自古有之,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啊?是不是小春少爷?”
郎家少爷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却忙收敛笑容言道:“若言中华传统节俗一路传承都与食物有关确是不假,但若以生养育民之基的口粮与节日庆典所用之美食相混淆,确有些张冠李戴之嫌吧?
食者,时也。同样亦是法于阴阳、合于术数,应时而生、应时而长,及至天时盈满、瓜熟蒂落,方可食之。怎奈天时多变、民生多艰,唯今又列强四起、战祸频仍,有食者生、无食者死。故‘民以食为天’,乃是关乎黎民百姓生死存亡天大的事儿啊!”
小宝贵和巧莲闻之无不动容,心生悔意——不应以关乎民之死生的大事开玩笑。小春少爷见状继续正色言道:“食为天,天为时!万物皆因天之序,因时生长,故我华夏儿女、炎黄子孙自古便有敬天尊地之礼法,以天予之食回敬天地,方得生生不息、绵延至今。所以节俗庆祝虽表面是以各色美食为承载,但实则以各时之食奉天地之所赐!”
巧莲对着小宝贵说道:“这回知道过节不光是为了吃好吃的了吧?”
小宝贵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忽又转头对小春少爷问道:“我想起来了端午节吃粽子是为纪念屈大夫,但这又和敬天礼地有什么关系呢?”
“老子曰:‘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可敬之人,必法可敬之天道。屈大夫不仅堪称忠君爱国之典范,亦担任祭祀宗庙的‘三闾大夫’,有沟通天地之要职。
故楚国有‘大夫死,楚国亡’的说法,因为在百姓心中屈大夫所代表的就是承天法地的天道,若无天道庇佑,则楚国必亡。故虽屈子投江身亡,但所遵天道之精神千百年来却依然为后世传颂。这才有了吃粽子、扎五彩、赛龙舟、饮雄黄的节庆习俗流传至今。所以可敬之人者,必取法于天,然后方可与天地相长久。”
吴青林三人在“咿呀——”作响的牛车之上,细细品味着郎家小少爷从“民以食为天”到“与天地大道相往来”的高谈阔论,车轿之内默然不语、鸦雀无声,小宝贵和巧莲未必能够全懂,但小少爷字字珠玑的话语还是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有所感悟。
清新的海风带着几缕粽叶和江米的清韵吹开轿帘,广袤无垠的碧海和辽阔无际的蓝天趁机闯入眼帘,小宝贵和巧莲趁机将小脑袋瓜伸出窗外,一边再次饱览这辽西大走廊上海天一色、海树琼花的美景,一边又思索讨论道:“小春少爷,你说节庆所食、所敬之人都与天、与道有关。那八月十五中秋节吃月饼、赏月与嫦娥娘娘、与天、与道有什么关系呀?”小宝贵率先发问。
小巧莲也迫不及待地接着追问:“对呀,还有‘七夕’牛郎织女鹊桥会,与天、与道又有什么关系呀?”
郎家小少爷看着这两个机灵的脑袋瓜,回望着渴望答案的清澈四眸,却无可奈何地地摇摇头,“天道难寻、世道多艰,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小宝贵不解地问:“究竟什么意思?”
吴青林点着小宝贵的鼻子道:“意思是——自己的道还须自己寻!”
郎家小少爷指着轿外的碧海蓝天,“大好山河已被日寇列强蹂躏的满目疮痍,你们这一路行来难道未见亡国奴铁蹄之下的日子,百姓受尽欺凌、民生凋敝、哀鸿遍野、荒冢累累……”
吴青林闻言怒发冲冠,双拳紧握重重地捶在大腿上,“你我皆身陷水火之中,无一日不盼光复,如何能不知?”
“你们可知近日法库县内私塾学堂的吴半山老先生带领村民打倒‘八分利’,狠狠打击了日本人的嚣张气焰,也摧毁了小日本以‘八分利’强买强卖土地的阴谋诡计,真是大快人心啊!”
小宝贵听到爷爷的消息不禁高兴得手舞足蹈,“说的是爷爷!爷爷!”
郎家少爷拱手道:“不知道吴半山老先生与各位师父有何家世渊源?”
吴青林回礼道:“实不相瞒,正是乃翁。”
“哦?在下多有失礼了,不想今日有幸得遇半山先生子孙。只是敢问三位因何做僧家打扮?”
“家父打倒‘八分利’之举润德而不润身、利民而不利己。所以令我等早出家门、另寻他途,避免日本人的打击报复。故一路上僧众装扮方便行走。”
“原来如此。”郎家小少爷听罢点点头。
“这一路离家行来,所见所闻确如小少爷所言——民不聊生、国将不国。我等也想去寻一个救亡图存的道路。”
“正是,与其去寻那虚无缥缈之天道,毋宁寻一条救国救民之大道。”郎家少爷的热切目光似乎也点燃了众人拯救家国的希望。
巧莲听小春少爷带来了家乡亲人的消息,待小春少爷和吴青林讨论完当前岌岌可危的局势,关切地询问:“小春少爷,您有听说吴家太奶奶的消息吗?”
郎家小少爷摇了摇头,轿帘外的王管家闻言长叹了口气,“莫非王管家有所耳闻?但说无妨。”
在小少爷的应允下,王管家摇了摇头,“要说这都是传呼的没影儿的事,我也是听跑活计的弟兄们说的——咱东北的‘保家仙’,需得主家供奉,方能保家宅平安,否则必反噬主家,而且一般是谁体弱多病就找谁。那吴家太奶奶前两年不是摔断了腿起不来了吗?那保家仙便趁机附在老太太身上,以致老太太意识昏迷,任谁也唤不醒。
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老太太清醒时有言——若妖狐上身为免殃及家人,将自己和邪祟一并送至寺庙中压制。吴家中的二爷、三爷和五爷商量一番,准备将老太太送至北镇庙中,但无论是族中的青壮小伙,还是合众人之力都无法从炕上抬动老人分毫。
众人商议过后将北镇庙的高僧请来,经北镇庙高僧点拨,那‘保家仙’无非是为夺主家之气运,老太太牺牲己身也是为保家宅之安宁。高僧命人将吴家刻满族人生辰八字的门板拆下来,分成大小两块,一块覆在保家仙神龛之前以遮蔽妖狐耳目,使其以为还在吴家供奉;一块则垫在老太太身下充当床板。高僧稍作做法事诵经完毕后,一声‘起!’
说来也奇怪,刻有众族人生辰八字的门板和封有‘保家仙’的神龛都应声而起。吴家太奶奶被抬至内堂由吴家人每日侍奉,虽保性命无虞,但终日沉睡不醒。那‘保家仙’传说原本就是北镇庙山前所请的狐仙,又重新被封禁在狐仙祠内免其再作祟伤人。”
“哦?没想到竟如此厉害!”郎家小少爷也深感惊奇,“贵宅的‘保家仙’是何来历?”
吴青林也摇摇头,“这是相当遥远的事情了,具体的来历不甚了解。只听祖辈口口相传是北迁途中一位萨满仙师所赠,说勤加供奉可保家宅安宁、族丁昌盛。没想到竟出如此妖狐伤人的事件。这次出来也想寻个解决的办法,免得老人受罪。”
巧莲想到太奶奶当日以身缚邪祟的情形,不免又潸然泪下。小春少爷见状忙出言安慰:“此去京津之地乃人文荟萃之地,或许多有机会寻得奇人异士可解老人家危难。”
小春少爷本是好言相劝巧莲切莫悲伤,小宝贵却觉心中不快,忙插言道:“巧莲姐,快看——长城!”
众人将头伸出轿帘外四处张望,目之所及哪里有长城?
“长城在哪里啊?”巧莲止住悲伤,好奇地问道。
“就在山顶上啊!你们都看不到吗?”小宝贵反问道。
吴青林忙取出望远镜远眺极远处的山峰,勉强才望到高耸的山脊之上出现些许长城的角楼和端倪。
吴青林将望远镜递给巧莲观瞧,“我们快到长城了吧?”小宝贵兴奋地问赶车的王管家。
“看山跑死马,路还远着嘞。不过小师父这‘千里眼’的功夫,真是神通广大、非常人可及啊!”
“哪有什么功夫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可以看这么远。”受到夸赞的小宝贵不好意思地回答。
“见到长城就快到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了吧?我们要如何过关?”吴青林关切地问道。
“此次我们兵分两路,王管家带领商队走山海关。各位可随我从‘旱门关’过关。”
“旱门关?”
“对,各位刚才所远远看到的距离山海关尚有段距离的角山长城,‘旱门关’就是藏在角山长城腹地的一处隐秘关隘。因为可恶的日寇扶持的伪满洲国建立的原因,中国人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行走还需要护照才能通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小春少爷气愤难当地挥舞着拳头。
“原本多买了一本护照,是为妙真师父准备的。如今临时改为三位师父,我们便另辟蹊径入关,如何?”郎家小少爷指着远处山巅一点点蜿蜒蛇行的角山长城,征询着大家的意见。
小宝贵站在车头,顺着小春少爷手指的方向,像顽皮的孙猴子一样手搭凉棚,沿着曲折盘旋的角山长城。细细寻觅望去,“‘旱门关’在哪儿呢?也没看到什么关门啊?”
在崎岖绵亘的角山之上、山林之间、城墙之内,静静地伫立着、隐秘着一扇“门”……
仙岛盘古塔外
公输正大惊失色地将“玄鸟飞书”,急忙呈给公主殿下观看。原来云霄子言其和紫阳道人二者也从玄冰战舰上苏醒,其余众人皆在此境中昏迷不醒,不过船内先帝的遗体不知为何怒目圆睁,因遍寻不到凝华和青牛,特尝试飞书能否与师兄和公主殿下取得联系,以请示殿下下一步如何行动。
公主又惊又喜,“父王有转醒的迹象了!”
“哦?难道先帝真的未亡?”凝华惊骇异常。
“此事过后再容详谈,为今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回冰甲巨舰查看先帝的情形。”公输正向长平公主回禀。
“眼下情形唯有如此。”公主殿下决断道。
“只是来时的青竹小舟,随着刚才的雷劫天罚被劈落崖底了。这该如何是好呢?”公输正手足无措地焦急言道。
“哞——”大青神牛清越低言道,“如今我与凝华均已入灵婴境,可以交替制造玄阶天梯,便可以横渡此灵炁之海。”
然后青牛俯身在地,示意公主和公输正上到其宽大的牛背之上。
凝华看到一旁仍然抚头苦思冥想的屈子,“大夫刚刚转醒,身心未稳,尚请在此地暂歇。”屈子将众人送到刚才惊险万分的断崖之畔,向诸位躬身道别。
青牛背负公主和公输正在前开路,凝华紧伴公主左右,一人一牛交替以周遭灵炁凝实成一级级的玄阶天梯。公输正以“玄鸟”为引,这样就不会在此云锁雾谜的浓郁灵炁之中失去方向。
凝华一手掐炁诀帮助青牛凝气制造天梯,一手小心翼翼地牵着坐在牛背上的长平公主,在此间歇的空档悄声寻问公主关于先帝到此一事,长平公主便将在太乙村与师父公输正、云霄子筹划如何复活父皇的计划一一告知。
凝华忙谢过公输正帮助公主复活先帝之事,公输正摆摆手,“愧不敢当啊!我鲁门阴册所载的不传之秘法——‘九转还魂阵’,虽可肉白骨、活死人,但却是夺天地之造化、万物之生机的逆天禁术。历代掌门都未曾敢一试,若非当此国家危亡之秋,臣亦不敢行此逆天之举。但为能先帝复活、复我大明,我等甘愿行此舍身犯险之举。然其行与不行全在天意啊!”
“此地灵炁充沛,如今先帝有转醒之迹象,或许是天意为之。此间亦有屈大夫英灵不灭,渔父舍身祭灵,终于唤醒屈大夫的先例,或许可效仿之。”凝华言语间宽慰着公输正的忧虑,也渐渐见长平公主眼中露出希望之光。
随着青牛和凝华配合的逐渐熟练,两人搭建玄阶天梯的速度越来越快,不久在牛头前引路的“玄鸟”叫了几声,那是“玄鸟”体内机关感应其主人手中机索出发装置而啼鸣。
“应该快到了,不妨慢些吧!”公输正提醒道。
灵雾迷茫之中渐渐闪现的冰甲战舰的绚丽光芒,刺穿了层层迷雾,青牛和凝华按下云头,见云霄子和紫阳道人正焦急地在甲板之上四处张望,那知众人从天而降,从玄阶天梯之上缓缓走下。
“这是如何做到的?”紫阳道人惊奇地询问道,未等众人答言,云霄子抢着说道:“总算把你们盼回来了,快随我看看先帝的圣体吧。”云霄子拉上公输正就往船底的隐秘内舱走去,众人在后紧紧跟随。
凝华上前对紫阳道人说:“眼下有关先帝圣体之事,事关重大。期间所经历种种,容后再向仙长详述。”紫阳道人点头暂且跟在后面,但疑虑重重,仿佛无论哪件事都令其如堕五里雾中。
公主在凝华等人的保护下走在中间,下到内舱见船上其余众人皆昏迷不醒,横七竖八地昏倒在地,异样的场面让长平公主心有余悸,心想:若非有仙岛石塔中的盘古大神相护,自己或许也在昏迷之中。由此反观,如今能安然醒来之人,都应是本领非凡、造诣精深之辈。公主不忍见舱内众人谜而不觉的惨状,加快脚步向藏有父皇圣体的隐秘內舱径直走去。
在云隐派的精心布置之下,若非云霄子触动机关,绝难发现在舱底之下还藏有一个幽暗隐秘的內舱。內舱的隐秘甲板一打开,便又一股极寒阴冷之气扑面而来,加之公主刚刚伤病痊愈,不觉打了一个寒颤,再往下望去幽暗的入口不免让人心惊胆寒,同时又心里又热切地盼望见到父王。寒与热如同冰与火,煎熬着长平公主爱恨交织的内心——
她轻抚着断臂,试想着父王醒来,便要问问父王如何能对子女骨肉相残,下此毒手?这是她从柴房中醒来,心底就一直想问的问题。同时耳边一直响起父皇当日所言:“汝为何生在皇家?汝为何生在皇家?……”心内也是时时揣摩父皇当时的无奈和绝望,亡国之痛与失亲之伤,又怎样狠狠地折磨着父王。
长平公主带着往日忐忑的心情,慢慢在云霄子吹亮的火折之中,一点点见到一口晶莹剔透的水晶棺内躺着一个人,正是身着层层寿袍的父王。云霄子将內舱的火把都一一点亮,众人这才惊奇地发觉——先帝双目圆睁、目视前方,目光之中光华流转,脸色亦有异样。
长平公主不可思议地扑上前去,在水晶棺外大声呼喊:“父王、父王……儿臣好想你啊!”在场众人闻之无不动容。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从声泪俱下的呼唤变为了声嘶力竭的怨怼:“好狠心的父王,你快醒来看看啊!儿臣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能对儿臣下如此毒手!你快醒来吧……你回答我啊!”
长平公主爱恨交织的发问和尽情宣泄的情感,重重地拍打在水晶棺上,也重重地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灵。在场的每一个人也不禁都在叩问着心门:长平公主究竟是爱是恨?复活先帝究竟是为报断臂之仇?还是为了家国天下?
“哞——”青牛的一声长吼,打断了长平公主的悲泣和众人的思绪。“这便是老君所言:‘吾道甚易知、甚易行,却莫能知、莫能行’。生而为人,此生无时无刻不被七情六欲、爱恨情仇、功名利禄、生离死别等诸般无常所蒙蔽,如何能涤除玄览得窥天道?”
青牛的醍醐灌顶之言,一语惊醒梦中人,凝华忙向前好言相劝长平公主止住悲伤,“公主殿下切莫伤心过度,请万务保重身体!”
长平公主强忍悲声,抽泣着呜呜咽咽地轻吟道:
恩怨情仇一梦里,
孤寒难枕泪未干。
九州逐鹿名利场。
青史长河流春秋。
在场之人无人不哀叹感慨,谁又不是这春秋大梦之人呢?只不过有的失去至亲故友,有的失去故国家园,有的失去残躯性命……而长平公主兼具失臂、失亲、失国、失家之痛,这又是怎样的刻骨铭心之深痛呢?
凝华轻轻抚着公主尚在微微颤抖的脊背,欲要出言安慰,却见长平公主擦干眼泪,被泪水混沌的眼眸又再一次清澈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止住了悲声,哽咽着向云霄子拜道:“请问师叔,父王因何异动?可有复生之征兆?”
云霄子沉吟半晌,未敢断言:“或许受来时九天异象影响,令陛下有此异动。当日观天象所示,或许已然具备九天九地、九阴九阳引动‘九转还魂阵’千载难逢之契机。但入此奇境,无法观星辨位、因序循时,微臣也不敢妄自断言了。师兄观陛下之异动,可有定夺?”
“师弟自谦了,我虽为鲁门魁首但专精机关营造之术,对于奇门阴阳之术还是你们云隐一派造诣颇深。”公输正对此也难以酌定。
“我观陛下目前之处境,竟与屈子先前失魂之状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若先行将陛下移至仙岛,询问一下屈子和盘古大神再做计议如何?”凝华见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建议道。
众人中除云霄子和紫阳道人不明所以,其余人等均点头附议。公输正在一边轻言向云霄子和紫阳道人简述了到此般奇境的种种奇遇和渔父如何舍身救醒屈子一事,一边听言凝华和青牛商议如何将众人连同陛下的水晶云棺安然送抵仙岛。
“如今安放陛下圣体的水晶棺需在此千年玄冰处保存,且随我同来的一众尚在昏迷中出生入死的弟兄,我也不能不管。不若我等齐心合力将此玄冰巨舰一同开往仙岛。”凝华提议道。
“此间虽无风无浪,但冰甲巨舰船体沉重,非你我二人之力可驱动。”青牛低首刨着牛蹄,不知如何是好。
“青牛仙长所言极是,在此灵炁之海若非能凝炁如实造出玄阶天梯恐难以通行。”凝华沉思良久,“冰甲战舰甚巨,以一二人之力恐难推行。但此处灵炁充沛,将渔父传授我二人如何将此境浓郁之灵炁的引炁入体、炼炁凝实之法门传于在场众人,待众人修行突破,定可助一臂之力。到那时难题自解,同时若能再重返世间,各人法力大增也可痛击敌寇,定能复我大明江山!”
众人也是苦无良策,目前看来确无什么速成之法,只能从长计议了。凝华扶起长平公主,“舱底阴寒,请殿下随我等回甲板暂做休息,修行及营救陛下之事还需从长计议。”众人叩拜先帝圣体后鱼贯而出,云霄子止灭了陛下水晶云棺旁的烛火,紧随其后而出的紫阳道人的胸口处却在幽暗的底舱发出了幽微的光芒。
紫阳道人探入怀中,取出好不容易从黑萨满手中夺回的“阴阳五行八卦镜”,只见其镜上依伏羲八卦镶嵌在周围的八颗宝石在黑暗的底舱之中幽幽地闪烁不停。紫阳道人快步走到内舱之上,手托阴阳五行八卦盘忙喊住众人,众人回头看时只见八卦盘上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方位对应的玄黄青碧、黑赤棕白的八颗定星盘上的宝石,一闪闪的五光十色绚亮着众人惊愕的眼神。
“这是为何?”凝华惊呼道。
“可还记得此行临行前,我曾言说此镜非同一般?”
“嗯,‘阴阳五行八卦镜’,可分阴阳、辨五行、定八卦,下可趋吉避凶、上可寻龙定穴。可以夺炁运、改地脉、逆天道……”凝华细细地回忆道。
“对,正因此镜关系重大,我才央求诸位助我夺回此镜,如今此镜在此灵炁蕴育之地,渐得天地灵炁之滋养,正可发挥大用处。”
“噢?敢问仙长,有何妙用?”长平公主急于知晓一二。
紫阳道人躬身拜道:“还请借殿下的朱砂神笔一用。”
凝华摆手道:“万万不可,两者相碰才让北鞑行‘唤龙之术’为害苍生。”
“那是黑白萨满蓄谋已久的‘唤龙之阵’,只不过是借两件灵宝引动天地之气而为。在其阵内,五行八卦盘和朱砂神笔就成了‘惊天鼓’与‘破天槌’。如今早已不再其阵内,灵宝自然无法唤龙。”
凝华不无担心地询问,“但我听白萨满御阵时言道:
一击风云涌,
二鼓天地动,
三鸣苍龙惊!
即使不能唤龙,是不是也有搅动风云、惊天动地之虞?到时怎保陛下龙体和殿下人身之安危?”
“此镜是自幼跟随我的护身法宝,我早已对其如臂使指,了如指掌一般。”紫阳道人言辞恳切,试图打消凝华的疑虑。
“那也断不可拿陛下、殿下之安危冒险……”
长平公主轻轻拍了拍凝华的肩膀打断了凝华,“我知紫阳仙长与诸位这一路跋山涉水、出生入死地相救于我、相救于陛下、相救于大明!所以我相信紫阳道长、相信诸位。况且这一路行来,哪一次不是舍生忘死、出生入死、置之死地而后生?众皆不畏死,我何惜此身?”
长平公主探囊取出朱砂神笔高高举起,“紫阳仙长,请接仙笔!”
“谢,公主殿下!”紫阳道人高擎阴阳五行八卦盘,长平公主毅然决然地将朱砂神笔置于盘上,只见八色宝珠接触到神笔的霎那间,忽然在船舱之内熠熠生辉。
紫阳道人朗声道:“定不负殿下所托!”一手持阴阳五行八卦盘,一手持朱砂神笔,带领众人来到玄冰巨舰的甲板之上。
紫阳道人恭敬地向青牛言道:“还请青牛仙长为巨舰扬帆。”
青牛口中默念神决,摇头晃脑从宽大的白额牛首之上,飘飘然飞出一掌见方的“云锦天衣”,飘至空中却越变越大,倏地一下缠绕在主桅杆之上。云霄子矫如脱兔、动若灵猴一般跳至桅杆各处,片刻间便将主帆尽皆系紧在桅杆之上。
“请公主殿下和诸位扶好站稳了!”只见紫阳道人执笔为剑,口诵嘘呵风云之咒文,身法随阴阳五行八卦盘辗转腾挪、寻风辨位。只是折腾了半天,竟无丝毫风来!
紫阳道人与众人皆一筹莫展,“此事恐怕怪不得紫阳道长,此处无日月而自明、无天地而自张,无上无下、无前无后,无终无始、无往无来……阴阳未分、四时不明,五行八卦推演之法自然是无用武之地。”青牛宽慰之言让紫阳道人与众人释然。
“只是若无阴阳、四时,适才远远看到的天雷从何而来?”紫阳道人望着手中旋转不定的卦盘,觉得尚有未解之处。
“那是渔父舍身救人,强行灌注灵炁所引动的天罚雷劫,最终形神俱灭、身死道消!”凝华劝阻紫阳道人。
“既然此处灵炁可引动天雷,那以内丹引动的雷法或许也可行。震雷卦,少阳始、万物生,或可以震雷引动巽风。”
“此处诡异莫测,天雷煌煌之神威恐非我等之凡躯可驾驭。适才所见所降之神雷,仅雷霆一击便以摧枯拉巧之势将整个悬崖之山岩一劈而下,如此神威实难抵挡。仙长万不可以身涉险!”公输正一脸惊恐、余悸未消之状。
“震卦者,本就是危中存机、亡中图存。当此危机存亡之际,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尚有转机。”紫阳道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既然紫阳仙长心意已决,虽有涉险之虞,但为今也唯有冒险一试。”长平公主信任地向紫阳道长点点头。
紫阳道人令众人护好公主殿下撤到二十丈外,自己则一边运转内丹,一边持朱砂神笔在阴阳五行八卦盘上撰写“五雷诀”的符箓,只见道长手中五雷正法的掌心雷,通过阴阳五行八卦盘的朱砂符箓腾跃至半空之中。
只见带着一丝雷纹电闪的符箓迅速隐入浓密的灵炁云雾之中,紫阳道人趁机将朱砂神笔点入八卦盘上对应震卦的青色宝石之上,只见宝石上的青芒将紫阳道人凝重而紧张的脸庞倏地照亮,然后蓦地钻入灵炁云端。
紫阳道人默念神诀——
天雷隐隐,地雷轰鸣;
水雷滔滔,火雷熊熊;
风雷激荡,万法归宗!
众人仰头见那八卦盘上耀眼青芒钻入云端之处,一重重灵炁不断席卷聚拢,忽然之间浓密的灵炁云团之内划过惊天巨闪,紫阳道人急忙借雷霆之威挥动神笔,只见阴阳五行八卦盘在紫阳道人掌中飞速旋转,紫阳道人将神笔的神力点入巽卦的玄碧青玉之中,然后将飞转的阴阳五行八卦盘灌注入全身灵力高高抛向空中,口中随风雷疾呼:
惊落玄天外,
雷声动九霄。
急急如律令——
巽风起!
一道惊雷闪电从层层如织的灵云之中应声而下,刚好击落阴阳五行八卦盘之上,令旋转的阴阳五行八卦盘瞬间充满了雷霆之力,陡然旋转得更快了,使原本风平浪静的灵炁之海骤然风起云涌。以阴阳五行八卦盘为中心,形成了通天彻地的龙卷风,强劲的飓风瞬间将原本蔫头巴脑的主桅巨帆突然涨满得鼓鼓的……
凝华见状急忙狂奔至玄冰巨舰的舰首,“左满舵,扬帆起航!”
无论凝华和紫阳道人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的天风,都在努力控制着不至使船体倾覆。
“仙长,可否将风力减缓些许,否则难以操控。”凝华趁船体掉转之际,回头朝紫阳道人大声喊道。
“未曾想此地仙灵之炁不仅浓郁且难以驾驭,我现在也是勉力支撑啊!”紫阳道人高擎双手艰难地御气阻挡八卦盘急速飞旋的速度,但在磅礴的灵炁气旋面前如同螳臂挡车一般,立即在逐渐狂暴的飓风中消散得无影无踪,眼看紫阳道人操控阴阳五行八卦盘的双手颤抖不止,即将面临失控之虞。
这时一股股暖流从身后涌入体内,一双双温暖的双手止住了其颤抖的双手,紫阳道人在众人的帮助之下稳住了疾旋的阴阳五行八卦盘。青牛又趁机调整好主帆的锋面,巨大的冰甲战舰在众人的齐心合力之下乘风破浪而行,凝华在舰首看着终于巨舰缓缓而行,高兴地又唱起了《沧浪辞》——
鲲鹏起兮千重浪,
何惧道路阻且长。
众人除了长平公主,也应声和道:
不向庙堂求富贵,
愿渡沧海济苍生。
长平公主看到众人齐心开大船的兴高采烈,听到铿锵有力的《沧浪辞》,眼中充满了无限的温暖和希望,她笑着望向众人,望向不远处笔架仙岛的方向……
角山山麓
“果然是‘望山跑死马’啊!这都跑了好几天的路,怎么还没到啊?”小宝贵一边揉着被颠麻了的小屁股,一边挑开车帘抬眼向角山方向望去……
“不远了,这就快进山了。”小春少爷指着半山腰处,“你眼力好,看没看到半山腰处的角山寺?”小宝贵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果见半山腰处在些许的月光之下露出飞檐斗拱的剪影。
“那边小小的两座庙宇就是角山寺吗?”小宝贵将信将疑地反问,巧莲也好奇地伸出头来探看,“在哪里啊?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啊?”
小宝贵不觉运功于目,目含金光流转,为巧莲指点道:“你看那里是前殿,其后还能多少看到些后殿。”
巧莲在浅浅的一抹娥眉新月之下,蹙眉睁眼看了半天还是难以分辨,只是在小宝贵指引的方向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轮廓。“你什么时候眼神这么好了?”
“自从那次梦中见到神仙爷爷下棋,神仙爷爷让我看了一眼‘星盘大棋’,等我醒来再观满天星斗便觉其比以往更近些。而且你看这星罗棋布的满天繁星当真如落子‘天局’的一盘大棋啊!”
巧莲仰头映月望向天穹熠熠生辉的群星,眼中似乎也充满的遐想和星光。
小春少爷也看了看天上的星月,又望了望巧莲,“眼含星辰,月似峨眉!月下观美人当真是美艳无双啊!”
“看啥看,少油腔滑调的,巧莲姐好看也不是给你看的。”小宝贵生气地撂下车帘,“麻溜儿快点赶路吧!”
巧莲在一旁噗嗤一下笑了。又过了一会儿,王管家一边敲了敲车厢,一边停住牛车咳嗽了一声,“小少爷到了。”小春少爷走出来看车队停在角山山麓的岔路口上。
“小春少爷,从这里我们暂时分开过关。我带领车队走山海关,您和几位大师走旱门关。我安排了丁家房的两个老把式护送各位,我们到时候在北平城郊的宛平县城见。少爷和各位多多保重,老朽暂且别过。”说完王管家向众人拱了拱手,然后将小春少爷拽到一旁,把怀中的一个小绸布包裹悄悄递到小春少爷手中,又低声耳语叮嘱了几句。
小春少爷回转过来将车上的两个包袱交给两个老把式,“有劳两位老哥带路。”
“小东家不必客气,自是我等本分。”
“千万将小少爷和几位大师照顾好,这一路务必稳稳妥妥地将几人带回来。”
“放心吧王总管,我和兄弟自幼便跑帮行走,穿山过林的不算啥难事。保证将小少爷和几位大师全须全尾的带到您面前。”丁家房的两个老把式的丰富经验给在场的各位吃了一个定心丸。
说话间,山麓驿道上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小春少爷带着众人各自打着油纸伞,和驿路上身着斗笠蓑衣的车队在雨中默默地一一道别后,向半山腰的角山寺行去,细密的雨水落在山路上,不一会儿便将登山的足迹冲刷的无影无踪……
不过众人从山脚还未行至山腰细密的雨丝渐渐变得稀疏,待行至山腰回望竟是“山中晴、山下雨”的奇景。丁家房的一个老把式言道:“这山坳坳里就是这样——‘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我倒是想起一首清代王一士的诗:
山寺巍峨逼太清,
下方阴雨上方晴。
阶前俯视蛟龙斗,
槛外高悬日月明。
说的正是这角山寺附近云雨与晴空并现的奇观。不想今夜竟有幸得见‘榆关八景’中的‘山寺雨晴’。”
待到角山寺时,雨竟一滴未落入寺中。“请少东家和几位大师暂在此歇息,先让我这兄弟去前方探好路再启程不迟。”说着年长些的老把式让年轻的把式去山中披荆斩棘、先行开路,嘱咐其务必保证少东家安全无虞再行入关。
角山寺的青石板上虽未落一滴雨,却有一滴滚烫的热泪落在了地上。当小春少爷和众人踏入角山寺,见到断瓦残垣、目不忍睹的寺中大殿,小春少爷耳中仿佛再次听到“山海关抗战”的隆隆炮声,和一批批浴血奋战的中国将士。
小春少爷轻抚着断瓦残垣上的斑斑弹痕,用颤抖的声音吟诵道:
愿与我忠勇将士,
共洒最后一滴血于渤海湾头,
长城窟里,
为人类张正义,
为民族争生存,
为国家雪奇耻,
为军人树人格,
上以慰我炎黄祖宗在天之灵,
下以救我东北民众沦亡之惨。
吴青林和小宝贵、巧莲俱是心头一震,“这可是何将军的《告士兵书》?”
小春少爷点点头,“正是民国二十二年初,值此山海关抗战御敌之前,何将军给全体将士的站前动员书。其为国为民的慷慨忠勇之气充天塞地,读之无不气愤填膺、同仇敌忾!特别是东北沦亡之惨,我东北父老乡亲的亡国之耻、失家之悲、丧亲之痛,无不有切肤之感、痛彻心扉!”
吴青林、小宝贵、巧莲俱是黯然神伤、默然不语,看着渐渐被荒草、苔藓覆盖的弹痕,心底的伤痕却难以抚平。时光荏苒,岁月无声,但九一八夜晚撕心裂肺、骨肉分离的嘶吼,山海关外的隆隆炮声、还有长城保卫战千里长城线上的烽火燃遍……这一幕幕、一声声、一簇簇……既让在场的众人内心无比煎熬,也点燃了内心复仇的火焰!
“什么时候能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小宝贵攥紧拳头。
“什么时候能和父母团圆?”巧莲渴盼地询问。
“什么时候能让父老乡亲过上好日子?”吴青林始终惦念着家乡父老。
小春少爷仰天长叹:“什么时候?到底什么时候?”
“山海关的枪声揭开了历时近五个月的长城保卫战的序幕。之后的数月间,在山海关以西的千里长城线上,义院口、界岭口、冷口、喜峰口、罗文峪,一直到古北口……各处关隘烽火遍燃。正是一批批中国将士以血肉之躯在古老的长城之上浴血奋战,铸就书写了我华夏民族精神新的长城!”吴青林心怀爱国热忱、慷慨激昂地说道。
“忠魂不灭!长城不倒!相信总有胜利的一天!”小春少爷身受鼓舞。
“对,父亲曾言:‘若人人怀誓死抗争、救国救民之精神,家国可复!民族可兴!胜利可盼!’我也相信总有胜利的那一天的!”巧莲想起父亲留给自己的话语。
寺中的几人望向陡峭蜿蜒的角山之上那如同倒挂的角山长城,见之便甚感似当前民族危亡之倒悬。但几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彼此点了点头,便毅然决然地向崎岖坎坷的山路奔去……
因为他们要——
同奋精神寻大道,
齐心共渡山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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