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且说干辛在自己的供状上按了手印，费昌、姜英拿了供状，来找夏桀并将其呈上。夏桀看毕，将供状扔到一边，倒在座椅里，仰天长叹，十分颓然。
费昌和姜英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夏桀沉默良久，又将身体坐直，用低沉的语气说：“元妃设下陷阱，想要陷害二位次妃。此事为国法所不容，但犯法的是一国国母，也是太子的娘亲。此事寡人如何处置？若惩处元妃，将太子置于何处？若不惩处，今后元妃与两位次妃之间又如何相处？”
姜英心想此乃天子家事，于是闭口不言。费昌说：“若依律法，在后宫之中行巫蛊之术，其罪当斩。但元妃身为国母，不可用刑。陛下可将元妃废为庶人，迁出京外，然后令二位次妃代为抚养太子。如此一来，既依了律法，也留了情面。”
夏桀思索了一阵，说：“如此也好。待寡人百年之后，太子继承王位，再由他把亲生母亲接回宫中即可。到那时，也成全了他以孝侍母的名声。至于那时元妃和次妃如何相处，寡人已不在人世，也就管不了了。”
姜英头一次听夏桀公开提到“死”的问题，心中吃惊。但在惊讶之余，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赶紧向夏桀奏道：“陛下若仍以太子为念，就应当早日为他铲除朝中奸邪。”
夏桀问：“何人是奸邪？”姜英道：“赵司空和元妃同谋已久，自然是最大的奸邪。”夏桀道：“寡人正要处理此人。还有那个所谓的神医施坤，也与赵梁一并逮捕下狱。其罪行由费昌审明查实后，依律处置。”费昌遵旨，便去安排抓人了。
妺喜在宫中耳目众多，早有人得知此事，把事情转告了倾宫卫队长施琮。施琮忙到琼室求见妺喜，说：“娘娘，大势去矣！干辛出卖了娘娘和赵大人，把一切都供述了出去。天子震怒，如今正安排人去抓捕赵大人和施坤。卑职还听说，天子要把娘娘废为庶人，迁至京城之外。”
妺喜听后闭目长叹，说：“本宫打蛇不成，反被蛇咬。多年经营，只因此次失策，毁于一旦。”沉默一阵后，妺喜对施琮说：“你速速去找费昌自首，告发本宫的罪行。”施琮大惊，问：“娘娘此话当真？卑职与娘娘都是一国同胞，进宫以来一向忠诚，甘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如今让卑职学干辛那样的小人出卖娘娘，卑职宁死也不愿如此！”
妺喜说：“本宫让你如此，并非是为了保你一人性命。如今宫中大部分卫士都来自有施国，是你我的同胞。本宫被废之后，天子必然要清除这些卫士。你假装变节，去向费昌坦白，不但能保住你的性命，也能通过你来保护其他的卫士不被残杀。更何况本宫被废之后，太子便失去了靠山，还需要你多多看护。事不宜迟，你快去，再晚就没机会了！”
施琮听后含泪道：“卑职从命。”便抹去眼泪，主动来找费昌。
费昌正带着自己的属下去抓捕赵梁，突然看到施琮独自前来。费昌本以为他是来为元妃出头的，高度戒备。但仔细一看，他未带兵器，便放心了下来。施琮走到费昌面前，行礼道：“见过司寇大人。卑职乃倾宫卫队长施琮，有机密要事相告。”
费昌问：“此事是否有关巫蛊案？”施琮说：“正是。”费昌笑道：“此案本官已经审明查实，无甚机密可言。身边属下都是可靠之人，不必回避，你有何话，可当即讲来。”
施琮说：“卑职以为，巫蛊之事乃元妃娘娘自行谋划，其目的是嫁祸二位次妃。”费昌笑道：“听你之意，是要揭发元妃？你既为元妃护卫，为何要出卖自己的主人？”
施琮道：“卑职以为，国法大于主仆之情。何况卑职不光是为元妃效命，更是为朝廷效命。元妃既然违背国法，卑职又知道部分内情，自然不可隐瞒，否则就是对天子不忠。”
费昌心里大概明白施琮想要保命，便说：“既如此，就请将你所知道的情况详细讲来。”
施琮说：“巫蛊案发前不久，元妃曾令卑职到倾宫地窖里给她拿来两个泥人。”费昌问：“这两个泥人的来历你还记得么？”施琮说：“记得。那两个泥人确实出自次妃宫中，是次妃送给太子的礼物。元妃怕太子玩物丧志，让卑职把泥人暂存在地窖。后来元妃又令卑职将泥人带给她，卑职还莫名其妙，不知有何用，但也没有多问。后来在元妃床榻下找出了这两个泥人，分明是她自己藏起来的，与二位次妃无关。”
费昌问：“除此之外，元妃还有哪些事情从你这里经手？”施琮答道：“元妃曾给两位次妃写过一封信，信中内容是答谢两位次妃代为照管太子之事。当时元妃令卑职把信送到两位次妃手中，还特意交代：趁着陛下不在的时候送信。”
听到这里，费昌立即打断，问：“为何要瞒着陛下，元妃是否和你说过原因？当时为何不向陛下告发？”施琮回答：“陛下当日和大司马讨论国事，正在繁忙之时，卑职不敢打扰。况且卑职人微言轻，自然不敢在天子面前挑元妃的不是。”
费昌说：“这倒是个理由。继续说下去。”施琮说：“卑职把信送到后，姚妃写了回信，卑职又把回信带给了元妃。以卑职猜度，元妃此举是为了骗取次妃的笔迹，从而完成嫁祸。小人不敢隐瞒，特意来向司寇大人告发。”
费昌笑道：“你忠于朝廷，值得嘉奖。本官将奏明天子，给你赏赐。”施琮赶忙说：“小人不寄望于赏赐，只求继续为朝廷效力。”
正说话间，只见倾宫方向，一大批卫士簇拥着一个人走来。费昌远远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倾宫的卫士们围着的那个人是妺喜，她已经被捆住双手，由卫士们押着来见费昌。
施琮看到这一幕后也吓了一跳，但立即就想明白了：这是妺喜故意为之，为的是保住卫士们的性命。于是他瞬间收住了自己的惊讶之色，上前问道：“你们这是何往？”
卫士们回答：“元妃娘娘已经向我等承认，她正是巫蛊案的主使。我等依照律法将其收押，并准备送到费司寇那里去审问。”施琮指着费昌说：“这便是费司寇了。可以现在就把元妃娘娘移交给他。”
妺喜见施琮从容不迫的表现，对他报以一个赞许的目光。费昌还是有些吃惊，对卫士们说：“元妃虽然是本案主谋，毕竟还是国母，怎可如此对待？快给他松绑！”卫士们纷纷回答：“国有国法，若要松绑，请费司寇动手，我们是不敢松绑的。”
正说话间，众人听到远处传来哭喊之声。原来是太子淳维听说母后被捕，想来救援。他走到众人面前，一下就扑到了妺喜怀里，放声大哭道：“母后怎会被如此对待！”妺喜见了太子，鼻子一酸，也流下眼泪，说：“此事不赖他人。都是为母邪鬼附体，做出了不光彩之事，如今悔之无及。国有国法，我儿不必以我为念。从今你就以母事姚妃，把她当作生母对待，也好弥补为母陷害姚妃的过失。”说罢，便抽泣起来。
淳维哭了一阵子，扭过身来，指着众卫士骂道：“你等都侍奉母后多年，母后出了事，反倒一个个都无情至此，实乃势利小人！”又骂施琮道：“你与母后是同乡，也临事变节，令人鄙夷！此前母后和我还以为你是忠直之士，实在是瞎了眼！”
施琮板着脸说：“卑职恳请太子注意言辞。卑职之忠，是对朝廷、对天子之忠。元妃既然犯下重大过失，自然无权再教导太子。太子乃国之储君，需要明辨是非，不可因情废法。”
淳维继续骂道：“母子之情乃天地人伦，岂是一句国法就能消灭的？你这小人，不杀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说罢，便从袖子里取出一柄匕首，朝着施琮心口就刺过来。
事发突然，施琮来不及防备，自己又没有带武器，无法招架，只好本能地一躲。这匕首没有扎中施琮胸口，刺在了他的肩胛骨上，鲜血顿时冒出。施琮大叫一声，一个踉跄就倒在了地上。旁边的卫士赶紧一拥而上，把太子架走。费昌赶紧令属下给施琮包扎伤口。
费昌问：“卫队长伤势如何？”施琮说：“不碍事。太子还是个孩子，也未曾练过武，力量不足，扎得也不准。受了些皮肉伤罢了。”费昌对卫士们说：“就请众卫士将卫队长送去养伤。元妃就移交给本官，本官来审理。”众卫士便扶着施琮离开了。
费昌亲自上前，为妺喜解开绳索，说：“下人们不懂规矩，娘娘勿怪。”妺喜道：“他们只是想急于向天子表现忠心，同时和本宫划清界限罢了。这能够理解，本宫并不责怪。”费昌道：“适才施琮已经把娘娘作案的细节都告知本官了。”妺喜道：“他说的句句属实，本宫完全认罪。”
费昌拿出一卷竹简，说：“既如此，就请娘娘在认罪书上画押。”妺喜不假思索，便要来了笔，在认罪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费昌吩咐属下：“将元妃娘娘送到大理廷里收押，找一所干净屋子，派几个侍女过去侍奉。”妺喜谢过，便被押走了。
妺喜走后，费昌拿着她的认罪书去找夏桀报告。一路上，费昌心想：“这施琮和他手下的卫士演戏演得太过了。既与元妃主仆一场，何至如此绝情？天子若得知今日之事，或许不会觉得他们忠心，反倒会觉得他们是小人。施琮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到了苕华宫，费昌将妺喜的认罪书呈上。夏桀心里原本还怀着一点希望，始终想让妺喜否认做过此事。但看见妺喜已经认罪，夏桀终于完全接受现实。他把认罪书扔在一边，将脸埋在双手里，一言不发。
费昌不敢说话，侍立在一边。良久，夏桀抬起头来问：“元妃还有什么话？”费昌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施琮如何告发妺喜、妺喜如何被卫士们押来，太子又是如何行刺施琮，一一详细说了。末了，费昌还补上了一句：“施琮和他手下的卫队侍奉元妃多年，如今却一夜之间成为了元妃的敌人，实在可恶。此等小人，望陛下严加惩处。”
夏桀道：“不可。寡人此前担心，施琮和他手下卫士大多是元妃的同乡，若废掉元妃，这些人会在宫中作乱。但既然他们及时舍弃元妃，愿意忠于寡人，寡人便不能随意动手。况且此前干辛招供之时，寡人已经赦免了干辛；若此时惩处施琮和他的属下，是说不通的。”
费昌心中暗暗觉得好笑。他心想：“天子此前杀人不眨眼，这时候怎么如此仁慈了？”夏桀又说道：“况且，此事两位次妃已经尽知。她们劝说寡人：对待此案要慎用刑罚，能宽则宽。若杀戮过多，天下人会把这笔帐记在她们姐妹的身上。”
费昌心中这才恍然大悟，想道：“姚琬、姚琰果然是爱惜羽毛之人。为了她们的名声，天子愿意少杀人，这也是好事。”但又想到太子的事情难以处理，便又问夏桀：“只是今日太子情绪激动，心系元妃，不知陛下将如何教导？”
夏桀长叹一声道：“寡人正为此事发愁。若让姚琬、姚琰从此抚养太子，太子不见得会服从管教。何况正是因为姚氏二妃，元妃才行巫蛊之事，导致被废。寡人担心太子会将姚氏二妃也视作仇敌。”
费昌说：“臣以为两位次妃贤良淑德，定能感化太子。”夏桀道：“若能如此，乃是国家之福。如今元妃已经认罪，赵梁、施坤是否也已落网？”费昌说：“臣已经派人去抓捕了，预计不久就能到案。”
未知赵梁、施坤何时会被审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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