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庐敏锐的直觉立刻告诉他，如果成功回答出这个问题，说不定就会成为说服老子的关键因素！

　　南庐心里思忖片刻，琢磨着开口道，“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别怪南庐照抄前人经验，他虽然是B大人尽皆知的学霸，但也毕竟不是学哲学的，哪能出口成章，说出值得人细细品味的话来呢？

　　但这句话的效果显然立竿见影，老子的眼神迅速变得锐利起来。

　　“哦？此话怎讲？”

　　南庐见老子来了兴趣，立刻指着远处的庐山，笑着开口道，

　　“凡人看山则是山，水即是水。但我看这山上长满花草树木，水里鱼儿成群游动，因此觉得这山不是那山，这水不是那水。”

　　老子显然没有料到会听到这番话语，沉思片刻，好像真的从南庐随口胡诌出的话语悟到了些什么。

　　“有道理。方先生打算去往何处？”

　　“回山上继续炼丹。”

　　老子微不可察的笑了笑，“恕我直言，方先生到头来必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南庐虽然知道炼丹此事为假，哄骗老子上山才是真。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装出一幅羞恼之色，道，“李老怎么能这么说？”

　　“那就请问方先生了炼丹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求仙问道，跳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那方先生炼成功了吗？”

　　“这还没有，毕竟……我刚刚才被炸飞。”

　　“方先生，人的一生寿数不过百年尔尔，想要长生自然是人之常情。但既然上天给了我们百年的寿数，我们就该用这有限的寿数，去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不是吗？”

　　“这……李老是说我做的是没价值的，是无用功？”

　　李老微微阖起眼睛，“正是如此。”

　　“那就请恕我直言。”

　　南庐冷静的想扶扶眼镜，但却发现眼镜并未架在鼻梁上，于是转而摸了摸鼻子。

　　“如今周王室衰微，李老学识又如此渊博。为何不去匡扶周王室，反倒是前来一路西行呢？”

　　“——李老是觉得自己西行，比匡扶周王室更有价值吗？”

　　老子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南庐微微惊了一下。

　　“真的是不知道，”老子轻轻摇了摇头，亲昵的捋了捋毛驴的脖颈，毛驴舒服的摇头晃脑，还打了个响鼻。

　　“周王室如今确实是名存实亡了，我也是因为周王室太腐朽，太无能，才懦弱的逃跑了。”

　　“可能也与我的政治理念有关吧。我认为周王室不该用礼乐约束人的心性和意识，但偏偏周王室又确实将礼乐作为统治工具，用繁琐的礼制维护权威。”

　　“我岁数也大了，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了。至于这天下，任它去吧。家啊国啊什么的，让它去吧，都去吧。”

　　从庐山的角度看去，一个神情安详无比的庄稼汉正端坐在毛驴上，而一个更小更小的身影则站在下方仰望，只能看到他的下巴颏。

　　一滴滴的盈亮顺着下巴颏渗进花白花白的胡须深处，像几串细小的碎珠在苍老的琴弦上流动。

　　“您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老子平静的开口，声音却感受不到半点悲哀。

　　一点点，一丝丝的悲哀都没有。

　　南庐隔着几千年的历史仰望着老子，但老子的泪水却像是从几千年前穿过，真实而鲜活的落在了他面前。

　　“脸上这么多水啊，的确是流了眼泪。但这里，”老子用手捂住了心口位置，“一点都不痛。”

　　南庐忍不住问道，“是因为周王室的日益衰微吗？所以您才……”

　　老子懂南庐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招了招手，示意南庐坐上驴背。

　　他微笑道，“方先生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才会放弃家国吗？”

　　南庐看着远处云雾环山绕的幽静之地，感受着驴背上传来的轻微动荡，闻着驴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多种怪异的感触混合在一处，他心口痛起来，好像是在替刚刚的李耳在痛。

　　“怎么会这样子？”南庐问道。

　　“怎么会这样子？”老子附和了一句。

　　南庐突然发现，这个问题是真的只能回答不知道。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

　　——就像是天上正飘着的雨点，笼罩住了云雾缭绕的庐山。

　　刚刚的问题。

　　人到底得经历过什么，才能放弃家国？

　　——只能是到死。

　　家族代代传承的家规篆刻在墙壁上；代表阶级的颜色做成了衣服穿上了身；长年累月的教习给了“他”一身桀骜的骨。

　　直到走上朝堂，眼前的荒唐淫靡，寻欢作乐，就像一盆冷水，浇干了少年心气。

　　那又何妨？

　　实在无妨。

　　所以，李耳只能苦苦在朝堂中坚守，看着坐在皇位上的男人越来越昏庸无道，与自己从小奉行的道相悖而行。

　　所以顺心，落荒而逃。

　　家国的覆灭，实在是太痛了。

　　有多痛？

　　心碎入骨。

　　再到后来，已经可以笑看风云。直到今日，自认为心已经炼的如钢坚，如铁硬。

　　直到来了这座荒山之前，见到了这注定相遇的“方先生”，才将一颗真心尽数吐露。

　　无需刻意的表现情感，因为。

　　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个问题，几句对话，就足以。

　　南庐享受着丝丝缕缕夹杂着寒意的风，轻轻地开口问道，“李老有没有什么很想去的地方？”

　　“暂时没有，如何？”

　　“既然李老也没处可去，要不。”

　　“来我这里吧，我这里有清净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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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穿梭在浓密的树影中，踏着的干枯枝叶发出“嚓嚓”脆响。李耳在最前方劈开表面带着钩刺的藤蔓，南庐则费尽全力，只管一心跟上李耳的步伐。

　　通过刚才跟李耳的交谈，南庐顺利得知了很多关于他的东西。

　　比如他的本名叫李耳，如今已经游历了许多有趣的地方，他还和南庐说了些天南海北的趣事，却唯独没有提到他自己的道和南庐的炼丹一事。

　　南庐心里有些不安，紧张的在心里敲着001：

　　“001，草庐盖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