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在梦里,梦见这样的情景。
父亲一如既然的坐在门槛外的小凳上。
夕阳笼罩着父亲黑黑的脸颊。
而他,总是左手拿着烟蒂,右手撑着下颚,意味深长的看着远方。
当烟蒂快燃尽时,他又总会抬起左手,又意味深长的深吸一口。
隐隐中,总能看到夕阳的光晕让父亲的眼眸,泛起一丝雾水。
最后……
父亲吐出一股浓烈的烟雾,在夕阳的光晕下,好似与云彩相合,又化为了虚无。
“爸,香烟……真的能让人飘飘欲仙吗?”
我总是怀着好奇与胆怯问父亲这么一句。
而换来的,便是父亲原本惆怅的眼神,立刻变得严厉,伴随着恶狠狠的声音,朝我吼来。
“什么飘飘欲仙,你毛头小子知道个屁,你要敢学老子抽烟,老子打断你的腿!”
之后,我便一溜烟跑开。
儿时的我,不懂父亲手中的烟,也不懂父亲的惆怅,更不懂,为何父亲那隐隐作泪的眼神,在夕阳下沉时,为何总是眺望远方。
对了,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姓张,张冉。
自然,父亲也姓张,而我对父亲绝大多数的称呼,总是老头,老头的叫个不停。
为何要叫老头?
这个事,要从我出生说起。
我出生在90年代,这是个幸福的年代,美好的年代。
这个年代,没有社会的动荡,也没有饥寒的侵蚀。
又是这个年代,带给我人生不同的经历。
唯一的遗憾,就是我没有一个弟弟姐姐妹妹啥的。
为什么?
我也经常问张老头为什么不给我生个哥哥姐姐,而张老头总是白眼我,然后回我一句。
‘早知道就多生一个了,总比生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强!’
90年代是计划生育的年代。
因为父亲的工作,所以……
我出生在南方,临近川渝边缘的小镇里,家里开着一件狭小的小卖部,母亲身体虚弱,打理小卖部,父亲则在小镇外的矿区就业。
这种国企单位,让老一辈的人,几乎入职,便是一辈子!
父亲可不是领导,更不是倒班制的员工,而是……
矿区井下最苦最累的挖掘工!
因为福利待遇好,又或许因为我,父亲在井下这一待,便是半辈子!
小镇很小,可比不上城市的车水马龙,90年代初也不是家家都有汽车,国道上奔驰而行的,绝大多数都是载物的货车。
张老头每每回忆起我的出生,嘴角总是扬起一抹微笑。
那是十二月天。
南方很少有雪,刺骨的寒风可不少。
那天,张老头还在矿井下工作,不晓得哪个同事从矿井上下来,朝着乌漆麻黑的矿井里喊了一句。
“张成祥,你媳妇儿生了!”
矿井里除了机械工作的声音,半天才有另外一人回了一声,“知道了!”
矿井下的黑暗,只能靠头顶安全帽的探照灯微微照亮一角。
那些井下就业的工作人员,大多都埋头干着自己的事,机械的轰鸣声更难听清楚对方的话语。
也不晓得这句话传了几个人,又经过几个人的添油加醋,最后传到张老头耳朵里,变成了这样。
“你媳妇儿生了,生了3个!”
“你媳妇儿难产了,快不行了!”
更离谱的,传到最后,变成了……
“你媳妇儿带着你娃跑了!”
张老头一惊,连滚带爬的往矿井外跑,他根本没心情管这些没个正经的话。
唯一的反应,就是媳妇儿生了!
“领导!我要请假!”
人还没跑到矿井口外,整个人的声音比机械声还要大。
矿井外的队长,自然知道父亲要干嘛,传话也是他让其他员工去传的话。
当然,医院打来的电话,也是队长先接听的,那个时候可不是人人都有手机!
“去吧,去……哎哎哎,你的衣服!”
队长看到父亲连滚带爬跑出矿井外,左手拿着工作记录册,右手拿着父亲的外套。
本想是递给父亲的,哪儿晓得抬头的瞬间,父亲已经跑到快没影了。
“领导,我用一下你的自行车!”
“别给我弄坏了,下班了来你家取!”
队长看着父亲消失的身影,讪讪一笑。
小镇离矿区不远,大概十五六公里的距离。
十多公里看似不远,那个时候的路,大多都是坑坑洼洼,水泥路都很少,又很七拐八拐的弯道。
正常人走,起码要走几个小时,骑行车也得一个多小时。
对于根本不会自行车的父亲,都不晓得这一路,他是怎样骑行过来的。
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父亲的身影出现在了医院。
小镇上所谓的医院,就是一个稍微大一点的诊所。
那时候,可没那么多大型医院。
既然是矿区,不免总有工伤的员工来这里救治,诊所里横七竖八摆着床位。
每个床位上几乎都有人躺着,要么左手,要么右手插着针管,打着点滴。
不晓得是感冒生病,还是其他什么病因。
“媳妇儿!媳妇儿!”
“你在哪儿!”
十二月的天,父亲竟然满头大汗,在矿井下挖掘,导致面部上到处都是泥泞,甚至有些泥泞已经风干!
再加上矿井下挖掘本来就是体力活,大多挖掘工都穿的单薄,里面就一件破烂不堪的背心。
与其说白色背心,不如说破烂的黑色背心!
反正父亲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喊什么!病人都在休息……你这人,怎么这么脏!”
一名年纪很小的护士,用异样的眼神上下看了看父亲。
“我媳妇儿在哪儿!”
父亲可不管自己的仪容仪表,甚至就要伸出那满是泥泞的手,去抓住护士的手腕。
他实在太迫切了!
护士本能往后一退,避开父亲伸来的手。
父亲,也因此感到自己的无礼,用双手在裤子上磨蹭,这不磨蹭还好,越磨越黑!
镇上人口不多,也不是谁家天天都在生娃,护士依然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父亲。
抬起左手往诊所最里面的一间门指了过去。
“哎,你干嘛,现在还不能进去!”
父亲抬脚就要往里冲,被护士拦了下来。
“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恭喜你啦,生了个男孩。”
护士说的很随意,也很随意的转过身就往那扇门走,父亲搓着手迫切的跟在后面。
最后,在那扇门的边缘,微微探出脑袋。
这一眼!
我至今能感觉到。
当时在父亲脏兮兮的脸颊上,有一滴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好书等你评,快来成为鉴赏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