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团大战

　　1940年 8月，华北平原被硝烟炙烤得扭曲变形。赵铁锤蹲在土窑洞口，指尖抠进玉米饼粗糙的裂缝里。这饼子掺了太多榆树皮，嚼起来像吞砂纸，即使再怎么难吃，却已是他们三天来唯一的吃食。远处土坡上，团长挥舞的红旗褪成暗红，在热浪中猎猎作响，恍惚间竟像浸透了鲜血。

　　“三连集合！”尖锐的哨音刺破凝滞的空气。赵铁锤起身时，后腰的手榴弹硌得肋骨生疼——那是昨夜摸进日军岗哨，用刺刀抵住哨兵咽喉夺来的。队列里，王二柱缠着破布条的草鞋还沾着露水，张满囤刻意压低的咳嗽声里带着铁锈味，他忽然想起凌晨查岗时，这个总念叨女儿的河南汉子，正就着月光在桦树皮上刻字：“妮儿，等爹打完鬼子，给你买最好吃的糖果……”

　　“铁锤，待会儿机灵着点。”张满囤悄悄蹭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块硬得硌牙的糖，“这是上次缴获的，留着提提神。”赵铁锤攥紧糖果，糖纸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擦擦擦，像极了他们第一次并肩作战时，踩碎枯枝的声音。

　　三天前在摇曳的油灯下，连长用烧焦的树枝在沙土上划出蜿蜒的线条：“正太铁路是鬼子的血管，咱们得把它一寸寸掐断。”深夜侦查时，赵铁锤的布鞋陷进沾满露水的草窠，铁轨枕木下的蟋蟀突然噤声。他贴着冰凉的铁轨，指尖触到新浇的水泥，指甲在粗糙的铁面上刮出刺耳声响。身旁的小李猛地攥住他手腕，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眼中映着远处探照灯扫过的惨白光晕。

　　“有暗哨！”小李压低声音，指了指前方土堆后若隐若现的黑影。赵铁锤摸出腰间的匕首，猫着腰慢慢靠近。月光下，他看清那是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伪军，正抱着枪打盹，嘴角还挂着涎水。赵铁锤突然想起自家表弟，心头一软，但很快握紧了匕首。当利刃抵住对方喉咙时，伪军猛地睁眼，瞳孔里映着赵铁锤布满血丝的眼睛。

　　“别……别杀我！”伪军颤抖着开口，“我是被抓来的，家里还有老娘……”赵铁锤犹豫了一瞬，却在听到远处传来日军皮靴声时，果断出手。温热的血溅在他手背上，带着铁锈味，和张满囤咳嗽里的气息莫名相似。

　　月光将铁轨镀成银链时，探照灯的光柱突然刺破夜幕。赵铁锤的掌心沁出冷汗，浸透了步枪握把上粗糙的缠布。日军皮靴碾碎枯叶的声响由远及近，混着呛人的劣质烟草味。班长喉结滚动：“等他们哼完《军舰进行曲》第三段。”赵铁锤数着断断续续的跑调旋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那声音擦着耳边掠过。

　　铁锹砸在铁轨上的刹那，火星迸溅到他眼睫。“吃奶的劲使出来！”他嘶吼着，虎口震得发麻，铁轨却纹丝不动。远处传来火车汽笛的呜咽，像垂死的野兽在哀嚎。班长扯开衣襟，露出绑在腰间的炸药包，麻绳深深勒进他嶙峋的肋骨：“铁锤，埋雷！”导火索燃烧的青烟在月光下扭曲成蛇，赵铁锤趴在滚烫的铁轨旁，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盖过了导火索的嘶

　　然而，就在他准备撤离时，意外发生了。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打碎了旁边的土块。赵铁锤抬头，只见一名日军狙击手正趴在远处的屋顶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千钧一发之际，王二柱突然冲出来，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却被击中腹部。

　　“柱子！”赵铁锤红了眼，抱起战友就往掩体跑。王二柱嘴角溢出鲜血，却还强撑着笑：“别……别管我，炸……炸铁轨……”话音未落，便没了气息。赵铁锤将战友轻轻放下，抓起炸药包，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爆炸声掀起的气浪掀翻半面土墙。赵铁锤在碎石雨中摸索步枪，右肩突然传来灼痛——弹片擦着锁骨飞过，在皮肤上犁出焦黑的血痕。他看见小张的草帽打着旋儿飞起，上面新婚媳妇绣的并蒂莲在硝烟中忽隐忽现。“狗日的！”他抓过战友温热的步枪，弹匣里最后五颗子弹精准射向挥舞指挥刀的日军军官，猩红的鲜血溅在膏药旗上，将刺眼的白色染成诡异的粉色。

　　日军的重机枪瞬间织成火网，子弹打得土坡碎石飞溅。赵铁锤紧贴着弹孔密布的土墙，子弹擦过头顶的呼啸声让他想起老家麦收时节掠过麦田的狂风。“这样下去不行！”他扯住班长染血的衣袖，“我带三个人从断崖迂回！”得到点头后，他带着剩下的战友，抓着崖壁凸起的岩缝，在月光下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移动。

　　崖壁上的碎石不断掉落，每一步都充满危险。赵铁锤感觉手掌被岩石划破，鲜血直流，但他咬牙坚持。当他们终于迂回到日军后方时，却发现敌人早已设下埋伏。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冲锋号响起时，赵铁锤的大刀早已卷了刃。白刃战的腥风里，他听见熟悉的河南腔在身后炸响：“龟孙儿！”张满囤的刺刀刺穿日军胸膛，却在转身时被流弹击中眉心。这个总说要给女儿攒嫁妆的汉子，倒下时嘴角还挂着笑，手中桦树皮家书被鲜血浸透，“妮儿”两个字晕染成模糊的血团。赵铁锤的视线瞬间被猩红笼罩，他嘶吼着挥刀，刀锋切开皮肉的阻力混着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咸腥刺鼻。

　　战后的焦土还在冒着青烟。赵铁锤在碎石堆里扒出半块玉米饼，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卫生员给他包扎伤口时，他望着扭曲的铁轨残骸——那些曾坚不可摧的钢铁，此刻像被折断的枯骨般蜷曲在地上。夕阳将红旗染成血色，恍惚间与记忆中张满囤家书的血渍重叠，连长的话在耳边回响：“咱们的骨头，比这钢铁还硬。”

　　恍惚间回到现实，如今的生活的太平，原来是有人为我们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