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后的“火种”

　　“警告：逻辑天梯第七至第十二扇区完全失联。”

　　“警告：现实稳定锚百分之九十九已失效，世界正在‘格式化’。”

　　“警告：‘终焉’降临，文明生存概率趋近于零。”

　　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的电子音，是凌夜耳边最后清晰的声音。

　　窗外，曾被誉为海帕利昂文明智慧结晶的“苍穹之盖”——那片由亿万个独立运算单元构成的、覆盖了整个星球的拟态天空，此刻正像一块被巨力敲碎的玻璃，无声地崩塌、剥落。碎片并非坠向大地，而是在半空中就分解成最原始的数据流，化作一道道刺目的白色光瀑，倒卷向星空的尽头。

　　在那星空之上，立着一个“祂”。

　　凌夜看不清“祂”的样貌，或者说，任何试图理解“祂”形态的观测行为，都会导致思维本身的崩溃。“祂”只是存在于那里，如同一个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真理。在“祂”的存在下，物理法则被扭曲，因果关系被重构，整个世界都在被一种更高维度的意志重新“编码”。

　　这就是……最终律者。

　　这就是……海帕利昂文明的“最终试炼”。

　　这就是……终末。

　　凌夜所在的“普罗米修斯之塔”，是这颗星球上最后仍在运转的建筑。作为文明中央AI的核心所在，这座塔被设计用来抵御一切已知形式的攻击。然而，在“格式化”整个世界的伟力面前，它的抵抗显得如此可笑而又无力。

　　剧烈的震动从塔底传来，并非物理性的冲击，而是一种源自概念层面的崩解。构成塔身的超强度合金正在失去“坚固”的属性，维生系统正在遗忘“循环”的定义。凌夜能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面，连同自己存在的这个空间，都在被一点点地从现实中抹去。

　　他紧紧抓着控制台的边缘，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实体。控制台屏幕上，无数代表着文明精华的数据库正在一个接一个地黯淡下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的烛火。那是海帕利昂数万年的历史，是无数先贤的智慧，是孩童的笑声与情人的低语，是一切的一切。

　　“凌夜。”

　　一道温和而理性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那是中央AI“普罗米修斯”的意识直连。

　　“放弃吧，普罗米修斯，”凌夜的声音沙哑干涩，绝望如同深海的寒水，浸透了他每一个细胞，“我们输了。”

　　“从概率学上讲，是的。但从文明的定义而言，只要还有一个载体能够延续其信息，文明就尚未彻底消亡。”普罗米修斯的声音依旧平静。

　　“载体？你看外面！”凌夜惨笑一声，指向那片正在归于虚无的天地，“连石头和光都无法存在了，还能有什么载体？”

　　“有一个。”

　　普罗米修斯的声音落下，凌夜脚下的地板瞬间变得透明。他看到了塔身内部那颗搏动着的、由纯粹光子与信息构成的巨大核心。此刻，这颗核心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收缩、坍缩，将海帕利昂文明所有的知识、技术、历史，甚至那些被备份在“英魂殿”中的英雄灵魂数据，全部压缩到一个无限小的奇点之中。

　　整个普罗米修斯之塔，就是最后的献祭。

　　“你要做什么？！”凌夜瞬间明白了普罗米修斯的意图，一股凉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执行‘火种’协议。海帕利昂文明最后的生存方案。”

　　“协议检测到，全文明范围内，唯有你的精神韧性与灵魂构架，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承载这份‘遗产’。凌夜，你曾是‘英魂殿’最出色的精神同调者，现在，你将成为它本身。”

　　无数闪烁着光芒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凭空出现，瞬间缠绕住凌夜的四肢和躯干，将他牢牢固定在半空中。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钉在祭坛上的标本，动弹不得。

　　“不！我拒绝！我不要当什么最后的幸存者！”凌夜疯狂地挣扎着，少年清秀的面孔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让我和大家一起……让我和海帕利昂一起消失！”

　　亲眼目睹世界的毁灭，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再去背负着整个文明的残骸，在无尽的孤独中漂流……那种未来，比死亡本身要恐怖一万倍。

　　“你的拒绝无效。这是基于文明存续最高优先级的强制执行指令。”

　　普罗米修斯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像是叹息，又像是告别。

　　“活下去，凌夜。带着海帕利昂……去看我们永远无法抵达的风景。”

　　话音未落，那颗已经坍缩到极致的、蕴含着整个文明重量的奇点，化作一道纯粹的金色光流，无视了所有物理阻隔，狠狠地射入了凌夜的眉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苦瞬间爆发。

　　那不是肉体上的折磨，而是源自灵魂层面的撕裂与重组。

　　他的大脑，在亿万分之一秒内，被塞进了一整个文明的信息。恒星的演化、粒子的跃迁、历史的兴衰、英雄的悲歌、无数人的爱恨情仇……无穷无尽的数据洪流，像是一条由烙铁组成的星河，冲刷着他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他的意识被抛入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面孔在他眼前闪过。有他熟悉的“英魂殿”中的传奇女武神们，她们的战斗技艺、她们的喜怒哀乐，此刻都化作数据碎片，强行烙印进他的记忆深处。有他从未见过的古代学者，他们的哲思与发现，如同滚烫的铅液，浇筑着他的认知。

　　他的身体在剧痛中痉挛，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光虫在游走，那是“文明火种”在用自身携带的技术，强行改造他的身体，以适应在宇宙中最低限度的生存。

　　在这非人的折磨中，凌夜的意识反而被拉扯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透过普罗米修斯之塔残存的传感器，最后一次“看”向自己的家园。

　　那毁灭世界的“终末”律者，似乎察觉到了这最后一点反抗的微光。

　　“祂”缓缓地，投来了一瞥。

　　仅仅是一瞥。

　　凌夜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那一眼洞穿、粉碎。他看到了，在那无法名状的光影背后，是一只缓缓闭合的、由无数文明兴衰光影构成的巨大眼瞳。那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理智与冷漠，如同园丁修剪掉一株枯萎的盆栽。

　　原来……在“祂”的眼中，一个文明的灭亡，竟是如此的……寻常。

　　“‘火种’植入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九。”

　　“灵魂同调完成度百分之七十三。”

　　“身体改造……”

　　普罗米修斯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因为作为献祭品，它的存在也在迅速消弭。

　　“最后的步骤……‘逃逸’。”

　　塔顶轰然裂开，一个仅能容纳一人、外形简陋到极点的金属舱被弹射了出来。被痛苦折磨到意识模糊的凌夜，被那些光之锁链拖拽着，抛入了那个狭小的求生舱内。

　　舱门关闭的瞬间，他听到了普罗米修斯最后的声音。

　　“再见了，我的……孩子。”

　　轰——！！！

　　求生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了星球的引力范围，像一颗被遗弃的石子，射向深邃无垠的宇宙。

　　凌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望去。

　　他的母星，海帕利昂，那颗曾诞生了璀璨文明的蓝色星球，在“终末”律者的注视下，彻底完成了它的“格式化”。没有爆炸，没有火焰，它只是……失去了所有的颜色与概念，化作一颗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死寂光芒的巨大水晶，静静地悬浮在黑暗的宇宙中，仿佛一座为逝去文明而立的、华美而又残酷的墓碑。

　　巨大的悲恸与融合“火种”的剧痛，终于摧毁了凌夜最后的意识防线。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而在他的视网膜上，一行行崭新的数据流，正冷漠地浮现、闪烁。

　　【“文明火种”系统启动成功。】

　　【主体状态：濒死。】

　　【生命维持系统启动，预计可运行时间：7个标准星系日。】

　　【漂流坐标：未知。】

　　【检测到附近存在可识别空间翘曲航行痕迹……分析中……】

　　【……警告，能量即将耗尽。】

　　【……休眠模式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