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砚堂以前的顾客,基本都是来看看文玩,买点文艺制品的。
找他修复的人不多,毕竟是“新人”,他也就做过那么几单。
事实上,沈砚舟上个月的主要收入,也主要来源于“卖货”,而并非“修复”。
然而今天,情况显然就不一样了——
今日第一位顾客,便是一个穿着白背心大叔。
余砚堂左邻右舍的街坊邻居都能看到,一大清早的,他就一手拎着饭盒,一手捏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一早蹲在门口东张西望,好像在等谁。
再看近了,那木盒子一角掉漆,盒盖还有一圈旧胶带。
那是装墨的墨盒。
“请问……”终于等到沈砚舟开门,他站在最前面,小心翼翼探头,“你就是报纸上那个……修佛塔的沈师傅,没错吧?”
沈砚舟点头,请对方进门。
那大叔脸一红,“我姓鲁,街北口小学原来教书的,这盒墨是我外公留下的,四几年用的东西。前阵子我小侄子玩的时候摔了,盖子裂了个角……听人说你能修,我想让你帮我看看。”
沈砚舟没说话,接过木盒,翻开,一股淡淡的陈墨气扑鼻而来。
他捏住裂角,眼神一凛——这不是普通木料,是细榉老坯,内部是精妙的榫卯结构,边上嵌着旧银箔压条,若草草撕下来再一贴,极易失败断裂。
“这榫头不是常见的燕尾榫,是曲榫插接,江南旧木器里才用。”他翻开盒盖,“里头嵌的还是银箔走线……您家这是旧制徽墨盒?你说是你外公的东西?”
鲁大叔点头:“是的是的,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外婆说,他生前很宝贵这墨盒,我才想来问问能不能修。”
虽然不是文物,但显然这个东西对与器主来说意义不凡。
“……这个,我可以试试看。”他说。
对方松了口气:“您真愿意修啊?我原想着您现在忙得很,怕您看不上我这个单子。”
沈砚舟笑了笑,把墨盒搁进一旁箱里,“我排着来,修东西没什么高低贵贱,咱们就先来后到。”
鲁大叔颇为感激,留了联系方式后,连道谢好几声,才愿意走出门去。
而还没等沈砚舟把茶泡好,门帘就又动了。
一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女高中生怯生生探头,“叔叔,我爸说你修东西特别厉害,但他今天有事情,让我带我们家的……象棋子来问问。”
“象棋?”
女孩赶紧从书包里掏出一只布包,小心摊开,是一套已经打磨得发亮的象棋子,唯独“仕”字缺了一个。女孩低声道:“是我爷爷留下的……他现在看不到了,但每次下棋还是用这套。”
沈砚舟沉默片刻,蹲下来看那棋子,薄胎楠竹芯,灌铅芯,外覆漆皮——细活儿,不是那种一般人民公园里大爷用的象棋。
做这种象棋,看似简单,其实是极少数的棋手艺人,一辈子的手艺。
这很偏门,沈砚舟也没办法下定论,毕竟材料工具都成问题。
“这个,我不太确定,试试看能不能配个补子。”他说,“但要时间。”
女孩愣愣点头。
“这个很难补。”想了一想,沈砚舟又补充,“得先做模,再试漆。但老象棋的漆会氧化变红,再怎么补也会有色差,手感可能也没法完全还原。”
“嗯嗯,没关系!我爸说了,您能试试就行,因为爷爷就是喜欢用这套棋子!”女孩立刻鞠了一躬,“谢谢叔叔!”
……
接下来,店里又陆续收到了五花八门的“请求”:
——一枚清末铜门钉,表面锈斑覆盖着小却生动的“兽面纹”,物主坚持它“有灵性,眼睛会动,得修”;
——一把牙尺,白腻如玉,但中节处断裂,有一道粉碎裂痕,问“能不能拼起来”;
——一尊香炉,掉了三瓣莲瓣盖,铜胎断面呈青紫,问“这是不是老的?能不能修”;
甚至还有人带来了一只破掉的搪瓷缸,非说上头那只画的兔子是“稀罕品”。
……
刚过中午,余砚堂已经堆了四五样“有点奇怪”的东西:
一枚掉铜钉的老宅大门钉、一把中节处断裂的象牙尺、一只香炉,盖上莲瓣裂开……还有个抱着黑猫的太婆哪来的的两只鼻烟壶,问的是“能不能把里面的金线补回去”。
虽说种类是杂了点,但除了实在离谱的——比方说近年来工厂生产的锅碗瓢盆,和明显假的仿器,凡是有点意思的,沈砚舟都接下来了。
一早上,这余砚堂客流量大得吓人,除了排着队来问的修复的,还有许多看了报纸,听了沈砚舟名声的,好奇来凑热闹的。
其中不乏有人看上了店里摆出来的文玩,短短几个小时,沈砚舟不仅接了修复单,还卖出了不少货物。
沈砚舟翻开笔记本,先是记账,然后又开始详细记录收到的每一样“残器”,把需要的、缺少的材料工具,预估的工期,全都一一写了出来。
“这都哪儿传出去的?”
沈砚舟自言自语,一边翻工具,一边头疼又忍不住发笑。
这些人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是带着信任来的。
他的确参与那元代砖塔的抢险工程,但这些人,他们没看见那佛塔,他们只看了报纸上几句话,就认定——“这个年轻人,能把老东西修回来。”
有种荒唐的感觉,但又让沈砚舟有种莫名的踏实。
“算了。”他拍了拍手,“只要是稍微有点意义的,先来一个修一个,我现在又不真是什么大名人,哪里有挑活儿的道理?”
何况,沈砚舟在修器这件事情上,还真不是“嫌贫爱富”的主。
恰恰相反,但凡有点历史的器物,甭管是价值连城的官窑瓷器,还是普通人手头传了小几代的“宝贝”,有机会,他都愿意修一修。
“……这下可热闹了。”沈砚舟把手一抹,笑了起来,“慢慢来吧,一个个修。”
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波热潮,会彻底把“余砚堂”这个名字推上文锦街大小铺子的风口。
满打满算,他自打成为这个亏本堂口的“小老板”也有一个月了。
也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因为修佛塔一事,反而是彻底把这小店给盘活了。
不是赚点小钱这么简单,而是口碑一下好起来、打出去了。
“叮铃——”
而门口风铃一响,沈砚舟抬头,又有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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