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开工

  王老板像是被兜头拍了一掌,愣了两秒,才蹦起来:“你说啥?你修的?!”

  “嗯,”沈砚舟点头,补了一句,“修完,我本来也附了修复说明,结果他撕了。”

  王老板本想问这罐子到底修了哪里,他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但听到这话,却突然一瞪眼:

  “他撕了?你还让他拿出去当整的骗人?!”

  沈砚舟却笑了笑:

  “这东西价格太高了,哪怕走灰市也得找个懂行的把关。真要卖,就不可能跳过专业的眼,专业的工具一照就露馅了。到时候,没人敢给他出手。”

  “啥工具……?”

  “……”

  半小时后,沈砚舟拿着一包石英粉、一包轻钙、各色矿料、50、800、1200目砂纸各一卷、一把旧钢针刷,还有几根毛竹棍和小玻璃碗,打算拿了当调粉碟用。

  另一边,王老板则是提着一袋子“沈砚舟推荐”的“初学者套装”,信誓旦旦今天下午回去就要修出个门道来。

  结了账,沈砚舟把袋子系紧,临出门前老板喊住他:“诶你上次那个碎了的砚台,不是还问我有没有材料吗?修得咋样?”

  “已经修好了,器主送了两盒点心。”沈砚舟笑着挥手。

  “诶呀,你这手艺啊——早晚得有人求你进博物馆。”

  ……

  回铺子时,已近晌午。

  他刚把门打开,还没来得及卸下材料,就听见门口一个稳重的女声:

  “沈师傅——”

  是姜小姐的助理,穿着一身浅灰西装,手里提着一个黑布袋,还有一张黄信封。

  “这是姜总托我送的。”助理笑道,“里面有多种彩粉、釉剂,还有您要的手工金粉,另外还有旧厂档案一份,民国时期广彩厂的,您可以参考一下色号和调料比例。”

  沈砚舟接过,解开布袋,里头赫然是各类细瓷彩料罐,每瓶底都贴着标签:

  “珐琅彩粉、进口彩料”

  “低温玻璃粉(釉粉)”

  “描金料/铜金改良型(未稀释)”

  “软黄釉底彩/含铅”

  “……”

  他指尖在一个“含铅”的标签上轻轻顿了一下,低声道:“这料挺老的了。”

  “是姜总去顺德那边找的一位老师傅借来的样品。”助理回道,“当年那位是广彩厂的彩绘工头,退休后就一直住在乡下,这几瓶东西都是当时留下来的。不过姜总说,化学性质放久会变,不一定好用,您看着来。”

  沈砚舟默默点头。

  这些材料,大多是此时还未工业化销售的,不公开流通。他去普通的材料行自然是没能收到,不过好在姜小姐公司那边,确实准备周全。

  他轻轻打开另外一个发黄的纸袋,里头大概是三张纸,上头手写字体注明:

  【三益厂说明】

  粉绿02号调配方法:铜氧绿加白钛粉,稀释比1:1.2

  金线:掺胶金,需用猪鬃小笔,一次性描完,切忌二次回笔

  黄釉:含铅,不可火烧,宜自然干透……

  ……

  沈砚舟扫了一遍,便先收好袋子,对助理说:

  “替我谢谢姜小姐。”

  “她说了,不用谢。”

  助理笑笑,又补了一句:

  “她说,只要你能修出来,这套瓷肯定就是她这次策展里,不被看好的那个‘意外惊喜’……您东西收拾好了吗?您好了跟我说,我带您去工作室。”

  ……

  两小时后。

  窗外风声安静,下午的阳光落在木格窗棂上,一道一道,斜斜地,把台面上的瓷盘照出一抹亮丽的色彩。

  沈砚舟站在靠墙的操作台前,双手戴着极薄的医用乳胶手套,正把白绒布一点点铺开,把那件广彩杯端端正正地放上中央。

  这不是他的工作台;这间房也不是他的铺子。

  这里正是姜尹那边提供的工作室。

  姜小姐当时问他:“你想一个人修,还是来我们这边?”

  他说:“彩料最好要恒湿恒温,釉粉怕潮,夏季多雨,我铺子里最近有点潮了,你们如果有工作室,那我可以过去。”

  第二天,姜尹就找到了一个城南山庄东南角的临楼——

  原来是园区内的一个旧陶瓷教研室改建的空间,两层,二十来平方的修复室,一台德产低温炉,两台带偏光镜头的台灯,还有一台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日制“精工天平”。

  “上回给上博外借藏品修过画轴的一个人留下来的。”

  姜尹的助理站在门口解释说。

  他说“挺好”,便在这安顿了下来。

  天气一放晴,光从窗边树叶缝隙间落下来,照在桌上的瓷杯上,把那点浮金反出一圈淡光。

  沈砚舟坐在工作台前,抹了抹手,把那只广彩杯轻轻转了一圈。

  他手上的器物是偏小的对杯中的一个,胎略灰,釉光虽亮,仔细看却略带一层泛青的灰雾感。

  表面绘有珐琅黄地的菊花纹,其间点缀着几只用粉绿描出的蝴蝶,中间还有盘龙缠绕,构图不拘,颜色说不上雅,甚至有点另类,透着一股彩绘师想要“放开干”的劲。

  至于构图——光看这构图,乍一看像是学生不按规矩来的另类习作,又像是沈砚舟判断的那样,是当年某个广彩厂准备“搞出点大活”的试水产物。

  他先戴上手套,把杯底翻过来,再次确认那行英文落款:

  Foreign Order Sample No.21

  这类器物在2002年基本没人当回事,大多被视作低劣的“伪清瓷”或“南洋仿”,但他知道——到了二十年后,有些文化展馆里反而有几个在认真做这批“被误解的瓷器”。

  姜尹交给他的任务,显然有她自己的眼光。

  沈砚舟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下午两点三十五。

  距离交货还有十五天不到的时间,也就是整两周。

  对于修复这一行,这个时间算是特别短了。

  姜小姐那边的意思,是尽量修,能修一件是一件。

  沈砚舟呼出一口气——该正式开工了。

  而开工第一件事,什么都不用做,得先拍照,存档。

  他从助理放在一旁的背包里拿出一只黑盒,打开。

  里头是一套专业文物影像工具:佳能EOS-1V胶卷机、50mm能拍微距的镜头、打光灯、测光表、小三脚架,还有一份拍摄流程清单。

  全是姜氏公司借调送来这边工作室的,包装严密。

  ——要不是这些设备,光靠他铺子里那台小破相机,根本拍不出这只杯子断口的细节处。

  而先拍照,就得先调光。

  一组正面白光,一组侧光,再开紫外灯——釉层下浮起两处水痕状的深色点,似是胎质中煤灰杂质未净。

  调好光后,沈砚舟举起相机,正准备按快门——

  手机突然响了,沈砚舟才想起自己忘把手机关机了,好在是没开始做细活。

  他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王老板来电。

  刚接起来,就听见对面的大嗓门儿嚷嚷起来:

  “诶小沈,我问你啊,那个什么粉——你说那个‘轻钙石英粉’是不是能当墙面补灰用?”

  “?”

  “……我不是说今天试试修瓷吗?我调了点石英粉试试,感觉上去之后颜色不对,而且怎么过十分钟就干裂了?感觉没法修瓷器了,但正好我这边墙掉粉了,能不能用这个粉来补墙啊?”

  沈砚舟一边调光圈一边说:“比例不对,你粉放太多了。

  “另外,修墙面建议你用水泥。”

  “哎呀,开玩笑的嘛,我开玩笑的……我不是修墙面,我是练手,学修器。”

  沈砚舟听了这话,轻笑了一声,“你修什么器?”

  “就我那只仿清的花口碟呀,边上断了俩角。其实不值钱,我寻思练练手。”

  沈砚舟摇摇头,回道:“这东西对新手来说难度不低的。材料的比例,你要按照书上的配方来,步骤得一步步照做,不能想当然,修器得慢慢来。”

本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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