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云在一旁笑得嘴角一抽,“你收两成,那要是最后只能卖个小几千,你费半天力拿不到一千?”
“不然呢?而且我也说了,这玩意能拼好是值钱的。真拼出来你比我还激动。”沈砚舟斜了他一眼,转回头看老头,“总之您不用出前期一分钱。我们是赌这瓶东西能拼得起来、拍得出去。真拍成了,我抽佣金;拍不成,您也没亏,顶多就是我们白忙一场。”
“你要是不信我们俩,”王青云拍拍自己的胸口,“明天我可以带你见我们这边合作的拍卖行经理,货真价实才有得谈,不真不谈。我们也不是为了讹这一单。”
老头攥着帽子的手指松了松,站着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们了。”
“这不算麻烦。”沈砚舟说着,拿过桌边那堆碎瓷,重新包回布里。“你这东西到底值不值几万,得修出来看了再说。”
王老板“嗯”了一声。
沈砚舟又问:“你认识拍卖行经理?哪家的?”
“哪家的……”王老板噎了一下,“这个,我就是习惯性随口一说,让那老头放心嘛。”
沈砚舟摇头:“算了,没事,我有几个认识的人,可能可以帮忙。”
王老板眼睛一亮:“真有人脉啊,咱们小沈!”
沈砚舟没笑,只是俯身把那几大块残片重新归拢,一块块轻轻放回木箱中。
“明晚开始。”
……
沈砚舟把灯光调低,换成一盏老式射灯。修瓷不用冷白光,要看釉色变化,只能用色温更接近日光的黄光。他戴上头灯,穿上棉麻布罩衣,一块细毛巾挂在桌前。
王青云在旁边打下手,帮忙理出碎片。
他看着这些碎片就头大——
“不是吧,”王老板在一旁摇头,“我过年回老家陪侄子拼个200块的拼图都要费两三天的劲儿,这东西看起来比拼图难搞多了。”
“先分类,”沈砚舟把几十个瓷片排开,“按部位分,腹部、肩部、颈部、底座。每一片要标号、绘图、建模。”
“还建模?”王青云探头。
“纸上建。”沈砚舟从架子上拿出一张A2绘图纸,在左上角写上“明代青花瓶拼复计划”,字体工整。他开始测量每块碎片的长宽、边缘角度、厚度,用铅笔描边,再用透明薄膜拓印轮廓。
“碎得太多,必须先模拟拼法。”他说,“这个瓶身如果是标准梅瓶,那腹径约18厘米,瓶高33到35厘米之间。只要找到颈、肩、腹三个基点,可以做出骨架。”
“话是这么说,”王老板接嘴道,“但是我们连这瓶子的具体形制都不清楚!”
“‘不知道’……你确认物主就是这么跟你说的,是吗?”
“对啊,那个老头说了,这玩意儿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摔了,具体长啥样他也没问过,就知道是个瓶子。”
沈砚舟垂下眼:“确实难办。先编号吧。”
第一天过去,碎片已编号四十二件,其中可识别纹路者三十多件,部分瓷片边缘出现微缺口,有的是老磕伤,有的是新断裂,颜色略有色差。
“问题来了。”沈砚舟脱下手套,“这些碎片看着全一个胎色,物主也说是一个瓶子碎的,但不排除里面混有别器残片。要全拼,得把错配的先剔出去。”
……
沈砚舟把碎片一块块摆开,画在图纸上。
碎片太多,真要拼起来,得先用纸模拼个大概,再上实物。
最开始,他照着常见的梅瓶去推算:肩宽、腹鼓、颈稍长。纸上勾出的骨架看起来还算顺眼。
可要是真把碎片试着放在这个骨架中去,问题就来了。
肩部、腹部的弧线还能勉强对上,到了下半截,却怎么都合不上。
有的碎片边缘多出一截,有的拼到一起就拱出个口子,留下一条细缝。
王青云皱眉:“奇怪啊,这瓶子怎么拼都别扭。”
沈砚舟没吭声,只低头再量数据。
沈砚舟在图纸上先画了个梅瓶的轮廓:颈细,肩宽,腹鼓,下收。
“照理说,这瓶子三十三到三十五公分高,差不多这个比例。”
他说着,把几片带海兽纹的碎片摆到“腹部”位置。
起初看着还算顺。可一到下半截,问题就来了。
第一组拼法——下腹两片较大的碎片往上一扣,曲线竟然外鼓,像是多了个包。
沈砚舟皱了皱眉,又换了第二组。
这回线条顺了些,可往下接圈足碎片时,角度和花纹都死活对不上。
拼上去就露出一条细缝,怎么调都合不严。
王青云在旁边急得直挠头:“怎么拼都不太对啊?按理说就一个个试,也能找到对的拼法吧,但怎么会缝都这么大。”
沈砚舟没吭声,取了另一片更小的海浪纹碎片去试,结果腹部整条弧度立刻变得扭曲,不像瓶子,反而像哪块硬生生拼上的补丁。
三番五次下来,桌面上摆出好几种“拼法”,每一种都别扭。
有的下腹太撑,有的上肩太收,看起来像个罐而不是瓶。
拼到最后,“拼图”碎片摆在一旁,整个图纸上的骨架线也被橡皮擦得灰蒙蒙一片。
王青云嘟囔:“这玩意不会压根就拼不起来吧?会不会是混了别的罐子片子?”
沈砚舟却摇头:“这两天我检查过了,应该就是同一器物上的。”
“啧,”王青云在一边皱起了眉,“后面拼起来麻烦还多着,我们现在可以说是毫无进度啊。”
今天已经是开工的第二晚。
沈砚舟听着王老板的抱怨,只是专注的对比着手中碎片的编号,没有回话。
沉默之间,王老板蹲在旁边,看了看左手拿着的碎片,又看了看右手上的,有些愁眉苦脸:
“你确定真是一个瓶子吗?我怎么看着像是两个罐子的碎片摞一块儿了?”
沈砚舟手里铅笔一顿。
他抬头盯着拼到一半的纸模,终于确定了心中的不对劲。
一直以来他们都把这堆碎片往普通瓷瓶的形状上去套,可要真是梅瓶,下腹该圆润平滑才对,不该在中段突然收腰。
他把下腹几片单独拿出来,重新描在纸上。
弧线收得快,圈足位置也明显更小。
这一对比,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图纸错了,思路也错了。”沈砚舟慢慢说,“这不是梅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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