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编辑和铺面(二合一)

  “嗯。”他点头,很轻。

  “是……文章写得不够其他投稿好吗?”

  沈砚舟倒是笑了一声,看起来心情也不算低落,把那封信搁进抽屉里。

  “不是,是他们的选题,不在这上面。”他说得很平静,“可能还是太超前了些。”

  这句话一说出口,陈青染没太懂,但她也乖乖没多问。她转身把晒干的纸样收好,安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她总觉得老板看起来一点也不慌。

  肯定是有办法解决的。

  午饭后,沈砚舟照旧在修复台后坐着,拿起那份打印出来的稿件,看了一遍。阳光透过门廊斜斜地洒进来,照在纸页上,泛出一层温和的黄。

  他一边看,一边拿着钢笔在文字间圈圈画画。

  这是他熟悉的风格:对照分析、各个角度的剖析图辅助、釉层分析、原工艺推测、复原路径说明,每一项都像是当年在当年国家重点研究室里整理的格式。

  这篇他还写得相当用心,可以说,甚至比那时还详细些。

  唯一的问题是,他已经忘了现在是2002年,不是2020年。

  他笑着,用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我这篇,像是给二十年后的评委写的。”

  原本他想的是,这些广彩瓷的技术轨迹分析,足够说明其历史价值——包括试烧痕迹、烧成控制、外销图案预演、釉下轮廓试笔。

  放在以后这都是材料语言里最有分量的证据。

  但对现在的一位编辑来说,他写了太多后期技术,可是说的那些话都是没有语境的,可能不如在背景里多说几句历史,分析一句“此碗图案为民初广彩风格源头”来得直观。

  他闭眼揉了揉眉心,没觉得难堪,反而只有冷静和审慎。

  “是我先入为主了。”他自语,“改改应该能行。”

  傍晚时,姜尹亲自来了一趟,一听便知消息。

  “没收?”她眉头一扬。

  “没。”他道,“不过还能改一改。应该不是质量问题,是风格不太对。”

  姜尹把包搁下,抬起下巴看了眼沈砚舟手上写满了笔记的打印稿件。

  她笑了,“需要我帮你重新调一份框架格式吗?”

  “哎,之前的侧重点有些问题,”他摇头,抬手指着桌上那一叠东西,“没事的,我已经在改了。改完你可以看一眼,然后再说。”

  “之后还投?”她顿了顿,没有问其他的。

  “投。”他答得平稳,“也可以换家刊物。”

  姜尹不再多言,转身走时,还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嗯,我倒是听说,《文博广州》那边在做广彩专题,你考虑一下?”

  沈砚舟点点头。

  姜尹走后,夜色渐起,他铺开稿纸,试着一字一句将稿子重构。

  他觉得得把“复原图”留到附图部分,而正文中,修复路径也只是概略描述。

  这些做法,或许比不上他脑海中那种理想修复报告的标准格式,但在现在,它们更有效。

  他不是要让世界来配合自己,而是要找到一种方式,让自己的想法被理解。

  他修器时会根据器型调整工具,而不是强用固定套路;他在写论文时,也会根据评审的角度调整写法。

  窗外起风了,门外的灯笼微微摇晃,光影打在桌面上,灯笼随风晃动,影子则像水一样慢慢流动。

  沈砚舟眼神专注,提起笔,继续写下去。

  第二日。

  午后阳光透过灰色纱窗,斜斜地落在余砚堂的旧木桌上。

  沈砚舟将稿纸展开,又细看了几遍。他的目光越滑,心里越平静——那个“显微层剖析”部分,确实是他喜欢的深度,却也太“后现代”了。现在读者不熟那套术语,编辑更不懂那世界。

  于是,他决定删掉那些晦涩文字。

  “削掉它们,换中说法。”他自言自语。

  笔锋一划,先把类似于“釉料流变曲线”的等语句一一删除。

  再在相应段落中加入一句:“广彩染料外施前,胎体粗烧常见梅花釉斑,可作为外销试烧品的识别依据。”

  他抬眼想了想,又将之前整理的访谈摘录加入正文——

  “据广州某退役彩瓷技师回忆,当初一些起舞为按外单重烧试品,图案以传统图案龙凤、花卉、游鱼等搭配传统纹饰为主,用料和画法与广州内销品略显区别,极具实验性质。”

  这些段落写进去,既接地气,也能让文章显得有人情味与历史承载。他手指在稿纸上游移,好像在触摸那些真实的历史片段。

  接着,他调整文章标题。

  从原来的《广彩试烧实验瓷胎釉层显微分析》改为《广彩外销试烧器复原报告一例》,少了“试验”、“实验”等现代感词语。

  这种标题,在2002年的地方刊物里读起来更有格局,也更易入编审核。

  他在目录页底注上:“稿件拟投:文博通讯(广州)”,第一页题注则加上“广彩瓷研究专辑”之名。

  他熟练地用背书式修辞,把技术线索改为历史论证:“……比例符合买办小器规制”……这类句式大家听得懂,也愿意相信。

  整理材料时,他把显微剖面图留作附图,将“修复过程记录”的详细说明移到“附录”部分,正文改为“修复流程概要”。这样做,是为了让编辑即使没专业背景,也能直观理解文章的主旨:这篇文,不是显微图谱,而是“文史+修复案例”的复合式报告。

  完成这一切后,他换上干净衬衫,整理了一下桌面和资料袋,又给文档套上新的文件夹。陈青染拿着蒸好的莲蓉包,还带了两杯豆浆:

  “老板又改了多少页?”

  他笑了笑,只说:“把能吓人的地方都删了重写。”

  “吓人的地方?”

  沈砚舟只是说:“这种稿子不能写得人看都看不懂,还得让读者他们愿意读。”

  她似懂非懂点点头。

  下午,他先给姜尹过目,然后把稿件打印完毕。

  然后第二天一早,他亲手将稿件装袋,去了趟邮局。

  回到铺子他坐在案前,打开茶壶轻呷,那种清冷的余香让他感到安心。

  他在木椅上坐下,微微半仰,将笔记本翻到新一页,写下了“投稿二版改稿”的记录,此时正逢晨光斜进窗内,把他笔下的字照亮。

  阳光一整天都好,照得铺子檐下那一串晾晒的毛笔杆泛出温暖的光。

  早饭后,陈青染坐在柜后边翻修复日志边哼曲子,桌上压着一本手写抄录的碑帖,还没翻两页,沈砚舟就又提着包从后堂出来。

  不是才从邮局回来吗?

  陈青染抬头,有点疑惑。

  “你要出门?”

  “哦,倒也不是。”沈砚舟摇头。

  接着他又开口:“是我约了人过来。隔壁那家杂货铺,不是上周说要退租吗?我约了房东过来谈下。”

  “哦……”她顿了一下,“你是想租下来?”

  沈砚舟点了点头,嘴角笑了笑:“铺子里地方不够了。”

  这一点店里谁都知道。

  他现在修的东西越来越多,不只是瓷片木器,连纸绢字画、漆器嵌工也开始接了。柜台后那张长桌早就被工具和样品占满,每回陈青染抄帐本都得先找地方放东西落笔。

  他推开门走出去,铺子对面的茶楼楼下有一个戴草帽的老人正拎着茶壶晒太阳。他冲老人点点头,然后便安静等待着。

  没两分钟,街口那边,一个身形干瘦、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手里夹着一张信纸。

  是余砚堂铺面的房东。

  这位姓范的房东,六十多岁,以前是副食批发站管库的,但实际上街面上好几个铺面都还是他家的,只是人低调惯了,而且事儿也不多。

  他从不插手租客的事,也就租出去的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之后收租都是他侄女代劳,这老范连多问一句都嫌麻烦。

  他站在余砚堂门口看了两眼,他只见过余砚堂的上一任老板,也就是沈砚舟的远房叔叔。

  看到沈砚舟年轻的脸,像是有点意外:“你是新租这铺子的?”

  “嗯。”沈砚舟请他进门,“我姓沈,现在这边由我负责打理。”

  老范眯眼环视了一圈,发现里面不再是以前他看到过的那个那个卖杂器的小铺,而是一间井井有条的修复作坊,墙上贴着纸签标注,柜台边还有一块毛边纸写着“登记修复进度”。

  “这都成正经营生了?”他随口说,眼神却藏着几分打量。

  “马马虎虎,还在维持。”沈砚舟倒水请他坐。

  “我记得你这边原来是老李租的,十年了吧?我印象里续租也一直都没涨价,一千一个月带后面那间储物间,有人说我租的便宜,但我觉得吧,老租客了,我这情况,也不图那点……现在你还想租隔壁?”

  “这边地方确实不够了。”沈砚舟点点头,“我们这边现在接的活比较杂,种类一多,干活的桌子、灯架、工具都得分区,不然挤得慌。”

  “两个铺子一起租你顶得住?”老范问的是租金,这问得也实在。

  “嗯,钱您放心。”沈砚舟点头,“您开价就行。”

  “……我知道你们这个铺子做古玩买卖的,我寻思现在这玩意儿还能赚钱吗?”听了沈砚舟大方的口气,老范语气里依然是惊讶。

  “不只是古玩买卖,还有古董和文物修复。”沈砚舟笑了笑,说得很谦虚,“因为这街上专门做这个的不多,就慢慢做起来了。后来,来找的人多了,东西就越堆越多,不扩点地方,修复工具都没处放了。”

  老范“哦”了一声,看看柜台边那台软轴打磨机、电焊笔、夹具台,又瞄了眼角落里那些分类装箱的残件——铜嵌、陶片、漆器、破碎字画。

  他似懂非懂地皱皱眉:“你说这些是……文物?”

  沈砚舟笑了一声:“那倒也不全是。”

  “这里,民间老器居多,但是我们也接博物馆周边活。”沈砚舟语气不温不火,“我们做修复,能救的器物就抢救一下,值不值钱,那是市场的事。”

  老范没说话,只用略带好奇的眼神盯着墙角那张修复图板看了几秒钟。那是一只两个月前修复的明青花葫芦瓶的拼复进度示意图——手绘、编号、残缺比率、粘接点与补色区都标得极清楚。

  “你这些……看着不简单啊。”他说得缓慢,有点迟疑,“还以为这小店早晚要关,结果……现在要扩铺?”

  沈砚舟轻轻笑了笑,没说话,也没吹嘘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老范把合同从信封里拿出来,一式两份,铺在桌上。

  新铺子面积也就十八平米,开间略大,适合做工具间。租金比原来略高,一千二,沈砚舟知道这个老范的性格,这价格在这条街不高,也就没讲价,直接签了。

  “这是隔壁的钥匙,”老范摸着手上的钥匙,串上有一大一小两把钥匙,“大的是外面的,小的是楼上还有一间闲着的阁楼……”

  沈砚舟点点头,只是默默在合同末尾写上自己的名字。

  只是写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旁边在整理铺子,实则竖着耳朵听的的陈青染。

  “小陈。”沈砚舟道,“你平时住哪里?”

  正在偷听的陈青染吓了一跳,然后愣了一下。

  她在正式试工之后,便在余砚堂不远的一条旧巷子里租了间房。

  巷口一盏昏黄的灯泡挂在墙上,拐角处就是两层灰砖小屋。房间单薄,墙皮略剥落,窗户玻璃有几块裂痕却没破;床是一张竹席铺的小板床,被褥不厚但干净,一只木柜子放在墙角。每月租金是一百元,押金两个月就是两百元。

  屋主是个老阿婆,听说她家有间小屋空着,就租给外地年轻女子,便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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