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珑却来说,一天中最糟糕的事莫过于师父亲自下厨。
比师父亲自下厨更糟糕的是师父不见了!师父离家出走了!
师父一个年纪轻轻还很宅的姑娘离开自己的家五云岭九溪坞能去哪里,珑却实在是又担心又疑惑。
因为师父闻衡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路痴。
当初闻衡把他从山里捡到,往回走的时候就迷路了。回到住处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珑却的伤整整耽搁了一天一夜,还差点饿死。总之,师父不认路真是很危险,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成年后的珑却就没再来过师父闺房。他这回把九溪坞上上下下边边角角都找遍了,确认师父离开主要是因为师父闺房书案上留下的一行字——合谷山中有仙草。
这是什么奇珍异草,要特地去合谷山找?
虽然五云岭在修真界,算不得多起眼的灵脉。比起合谷山遍地奇珍、灵植如潮,它更像被仙神遗忘的璞玉,偏安一隅,守着清溪与淡云。他们这个住处最有价值的是岭中清溪,对于修士来说,最是难得。山巅隐有太古遗阵残影,阵纹映着繁星,无声运转,守着这方天地不被邪魔窥伺。
修真界都道五云岭“灵秀有余,珍异不足”,可真正懂它的修士,却爱在这清溪旁结庐而居——毕竟,没有那个地方如同这岭中一夜溪声,能叫人在修行路上心境澄明。
让珑却更担心的是行,合谷山迷障重重,山中过一日,世上已百年。在山中行走,若不小心将致幻的迷雾吸入肺腑,很可能让人忘却前尘往事。若是师父独行,实在很危险。
合谷山深处。
合谷山的雾看起来灰蒙蒙的,没有凡尘的湿冷,但也缠人得很,沾在身上会慢慢腐蚀衣物和皮肤。到了更深的山谷里,雾就成了呛人的毒障,一般这种鬼地方人迹罕至,可是合谷山里的药草稀世罕见,总有胆大不要命的人来采摘。
闻衡蹲在块长了绿苔的石头后头,浸过独门秘方的防毒面罩上沾了层薄灰,她抬手蹭了蹭。她右手攥着银柄小锄,左手护着腰上的药筐,指节捏得发白,筐里半筐鬼草刚冒芽,灰紫色叶子镶着圈银光,这是半天的辛劳成果。
再采两株就走,她想。合谷山的毒障蚀得快,她身上这件浸了苍术硫磺的罩衫已经是第三件,再耗下去,怕是要把自己折在这儿。
小锄尖轻轻挑开碎石,刚把一株鬼草连土挖起来,眼角忽然瞥见不远处草丛里亮着点红——不是毒草那发僵的银红,是暖融融的、像烧着的炭火似的红。
闻衡心里一跳,猫着腰挪过去,拨开半人高的茅草,差点没屏住呼吸。那是株巴掌大的灵芝,菌盖红得发亮,边缘镶着圈金边,散在周围的孢子像细碎的火星子,在灰雾里都透着灵气。今天真是幸运的很!
她刚伸手要挖,忽听得“嘶”一声轻响,细得像冰锥扎耳朵。手顿在半空,猛地低头——赤芝底下盘着条赤蛇,蛇身比她手腕还粗,鳞片红得像血,一双琥珀眼死死盯着她,信子吐得飞快,带着股腥气。
是护芝蛇!合谷山的灵物都有异兽守着,这蛇一看就不好惹。闻衡往后退了半步,攥紧小锄——她是医者,不是修士,就会个家传的“移形术”,还是只能挪十几步的低级法术,对付野猫野狗还行,遇上这种有灵性的蛇,跟拿鸡蛋碰石头没两样。
赤蛇又嘶了声,身子弓起来,蛇头微微抬起,显然是要扑过来了。闻衡心跳得像擂鼓,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绝对不能死在这儿”下意识捏了个诀,嘴里飞快念起移形术的咒文——这咒文她背了十几年,闭着眼都能顺下来,可从没在这么急的关头用过。
咒文刚落,眼前的景象猛地晃了晃,天旋地转间,她忽然撞进个温热的怀里,鼻尖蹭到粗糙的麻布,还闻着股松针混着草木的清苦味。
“唔。”
身后传来声闷哼,带着点隐忍的疼。闻衡懵了——她不是该移到几步外的石大树后头吗?怎么撞进人怀里了?她慌忙要挣脱,就听见“呼”的一声,一道红气浪从草丛里窜出来,直扑她后背。
那抱着她的人反应快得很,猛地侧身,左手揽住她的腰,右手往后一扬,不知从哪儿摸出根竹笛,深褐色的竹身,看着像老竹做的,他没吹,就把笛尾对着气浪轻轻一点。
“嘶!”赤蛇尖声叫起来,气浪散得干干净净,它往后缩了缩,琥珀眼里多了几分警惕,却没退,依旧盘在赤芝旁,盯着他们俩。
闻衡这才挣着从那人怀里跳下来,转头就推了他一把:“你快走!这蛇厉害得很,你对付不了!”她以为这是来采药的普通人,哪敢让人家跟着遭殃。自己惹的麻烦,总得自己扛着。
说着她就转过身,把小锄横在身前,盯着赤蛇闭了闭眼——可等了半天,没等来蛇咬,反倒听见身后传来阵笛声。
不是激昂的调子,像山涧流水绕着石头转,又像风吹过松枝沙沙响,细细密密钻进耳朵里,连心跳都慢了下来。她睁眼回头,就见那青年站在她前头,背对着她,粗布长衫洗得发白,身形看着很瘦。他脸上戴着个桦树皮面具,刻着简单的云纹,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双眼睛——看不清什么眼型,但是眼睫毛又密又长,垂眸时能在眼下投出片小阴影。
笛声停了,那原本凶巴巴的赤蛇,竟慢慢放下了身子,琥珀眼里的戾气散了,对着他又嘶了声,随后扭着身子钻进草丛,没一会儿就没了影。闻衡手里的小锄“哐当”掉在地上,盯着青年的背影看愣了。这人竟会驭蛇术?
“多、多谢公子救我。”她慌忙捡起小锄,走到青年跟前,“方才是我鲁莽,差点连累了你,你别见怪。”
对方没说话,就那么站着,面具后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像深潭似的,没什么波澜。
闻衡被看得有些发慌,又道:“公子救了我的命,我没什么能报答的。药筐里还有些草药,都是合谷山的灵草,你若不嫌弃,就挑些带走吧。”说着就把药筐递过去,里面的鬼草、荣草摆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放着那株灵芝,红亮得扎眼。
青年的目光扫过药筐,没碰别的,只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一颗鬼草,把它取了出来。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指腹带着点薄茧,像是常年握笔或握笛磨出来的。
闻衡看着他拿走鬼草,心里有些疑惑,明明有更珍贵的灵芝,这人却不要。
青年捏着鬼草,只抬眼看了她一下。那一眼很轻,像风吹过水面,没留下什么,可闻衡却觉得心跳漏了半拍——他的眼睫毛太长了,抬眼时轻轻颤了颤,竟比合谷山的灵芝还晃眼。
他拿着赤鬼草转身就走,步子不快,却稳得很,粗布长衫的下摆扫过草丛,没发出一点声音,没一会儿就融进了灰雾里,只留下个淡淡的背影。
闻衡站在原地,看着那背影消失,才想起没问他的名字。她挠了挠头,捡起小锄拍了拍药筐上的灰——这回真是惊险,算捡回条命,遇上了个会驭蛇的高人,真是万幸啊。
虽然没看到面具下的脸,但是感觉是个俊朗的青年人。合谷山这么大,下次再遇上,怕是比再找株灵芝还难。
山风裹着松针味吹过来,闻衡深吸了口气,想到自家的医馆还在山脚下等着药草,得赶紧回去把药草晾好,也不顾自身疲惫,背着药篓子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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