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膜还在嗡鸣。
我蜷缩在沙丘背风的凹处,鼻腔里灌满铁锈般的血腥味——那不是血,是沙漠的风裹着细沙在剐蹭喉咙。战术目镜的夜视模式泛着惨绿,远处地平线像被泼了墨,沙暴褪去的夜空突然干净得瘆人,一钩残月悬着,冷光照亮我摊开的掌心:半块压缩饼干,三枚步枪弹壳,还有黏在指缝里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箭镞。
十分钟前,我的小队在追剿一伙跨境不法分子时遭遇了黑沙暴。领头的是我的老对头,外号“灰獾”的嫌疑人阿不都,我跟战友们从北一直追踪至此,却在风暴中失去了他的踪迹。气象局的预警里明明说只是三级风!可那团吞噬天地的黑色漩涡像活物般绞碎了整片雅丹地貌,我最后的记忆是抓着岩缝的手被砂石磨出血来。再睁眼时,目镜右上角的GPS坐标已经定格在北纬47°23',东经85°37'——阿尔泰山南麓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
“靠……”我扯下灌满沙子的03式头盔面罩,摸索着检查装备。右臂的雪豹臂章被砂石刮得脱了线,露出底下更陈旧的绣纹:北大历史系的徽标,那是我穿上军装的那一天在臂章下自己缝上去的。三年前导师的话突然刺进耳膜:“林陌,你放弃唐史安禄山叛乱的论文去当兵,根本是浪费天赋!”我无瑕多想,伸手一摸,手枪还在腿侧,最后一个备用弹匣插在战术背心里。匕首卡槽鼓起——那柄陪了我近三年的虎牙伞兵刀还在,战术背包滚落在我身旁2米远的地方,战术电台裂开了一道半厘米粗的豁口,估计是滚下岩壁的时候磕在石头上,已经没有了声音。手探进背包,包夹层里的照片轻轻划过我探进的手指,那是我远在江城的女友苏棠的照片(背面有她娟秀的手书小楷《诗经·邶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手触到照片的那一刻,她的脸如同头顶高悬的月光,瞬间映照在心里。压在照片底下的是父亲遗留的《旧唐书》缩印本,边缘写满西域兵要地志批注。
“怛罗斯城非今塔拉兹,实乃碎叶城西三百二十里处,阿史不来河畔的军镇遗址。“父亲的字迹已在我多年随身携带的颠簸中变得模糊,那是他留给我的遗物。生前父亲希望我继承他的遗志,把他未完成的大唐西域经略史写完,而我却在历史系研究生2年级报名参军,来到北疆,去追逐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军旅梦想。两位挚爱之人的信物还在,我心里稍微宽慰了一点。而我的步枪和榴弹发射器居然在风暴中遗失了,队友们去向不明,这让我很是郁闷。
最要命的是水袋破了,舔着干裂的嘴唇时,我突然僵住。
大地在震颤。
不是沙暴卷土重来的闷响,而是某种规律性的、碾碎戈壁的震动。多年服役练就的本能让我扑向最近的掩体,夜视镜瞬间切换成热成像模式。
沙丘彼端腾起一阵烟尘与热浪。那不是散兵,是成建制的骑兵潮。热源显示至少有三百人猩红的斑块。马蹄掀起的尘烟里晃动着更密集的冷蓝色光点——那是金属,大量冷兵器时代的金属。
“拍电影?还是那群疯子搞的复古骑兵队?”我咬牙给手枪上膛,直到目镜捕捉到一杆迎风狂卷的旗帜:褪色的赭黄帛布上,赫然绣着一只展翅朱雀。
唐军的战旗!
2.
马蹄声近得能数清节拍时,我看见了领头那名骑士的脸。
他戴的不是阿拉伯式缠头,而是一顶缀着红缨的兜鍪,面孔年轻得惊人,恐怕不到二十岁。那张脸疏眉细目,文人式的清瘦,但此刻被塞外风沙雕出刀削的轮廓。锁子甲覆盖的右臂高举横刀,刀锋却在对上我视线的瞬间滞了滞——我的07式荒漠迷彩服在月光下泛着灰白,像极了传说中摄人魂魄的“沙魅”。
“止!”少年骑士猛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时,他身后的骑队如潮水般分作两翼。我听见弩机扣弦的咔嗒声,至少十支箭镞对准了我的眉心。
“来者何人?!”喝问声带着陇西口音的中古汉语,我大脑皮层突然刺痛——大学选修的《唐代音韵学》课件鬼使神差浮现,教授用AI复原的长安官话竟与这声音重叠。
“安西军第七折冲府旅帅先锋官杜环在此!”少年刀锋下压半寸,他显然把我当成了西域某国的探子,“若不速速卸甲弃兵,立斩不赦!”
我缓缓举起双手,战术手套上的防割纤维映着月光。不能硬拼,这些人的装束太诡异了:马鞍是双桥鎏金鞍,甲胄的札叶分明是初唐的明光铠制式,可安西军早在公元790年就……
公元790年?
冷汗浸透后背时,我瞥见少年身后某个骑兵的箭囊。桦皮箭囊上烙着褪色的年号:天宝十载。
公元751年。
我的双手僵硬在空中,目光从头顶泻下的月光斜望过去,身着明盔甲的少年将军的身影在月色下闪着冷光,我有一种穿越时空与古人面对的虚幻感。“杜环,难道是唐天宝十年,随高仙芝西征的石国书记官,后来写出《经行记》的杜环?”我脑子飞转,“在下林陌,祖籍江城,乃中国人民解---,”杜环眼中寒光一闪,一声断喝,“大唐何来江城?你莫非大食细作?”我见事不妙,忙改口道,“我乃昆仑山修者,路过此地”话还没说完,不知是饥饿还是乏力,一阵阵晕眩感袭来,我几乎一个趔趄倒在一旁的沙丘上。
3.
杜环的刀最终没有落下。
不是因为他信了我结结巴巴的“我乃昆仑山修者”的鬼话,而是西边突然炸开的火光。三支鸣镝尖啸着撕裂夜空,那是唐军斥候的最高警戒信号。几乎同时,我的耳麦突然传来刺啦电流声——本该在沙暴中报废的通讯器,此刻却响起一阵阿拉伯语的嘶吼。那声音如此熟悉,一刹那我几乎浑身一颤,是“灰獾”头目阿不都的声音!这个老对手竟也穿越了时空,此刻正用步话机指挥大食骑兵:“真主至大!荡平唐人!”
“大食轻骑袭扰分队!”我脱口而出。
少年骑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当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远处沙丘后腾起的烟尘说明了一切。两百名黑袍骑兵如毒蝎般从地缝中涌出,新月旗下一片弯刀的冷光。
“结锋矢阵!”杜环的横刀挥出一道银弧,却突然闷哼一声——一支阿拉伯箭矢穿透了他的左肩,血珠溅在我的目镜上。杜环在马上身子一歪,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在他跌落马下的一瞬间张开双手一把将他接住,伏在马旁。战马一声嘶鸣,在我面前转了半个圈,似乎被我的出现惊住,但很快安静下来,侧卧在杜环身旁,挡住风沙护住主人。没有麻醉剂,没有止血钳,我扯开急救包的动作比大脑更快。
鸣嘀响处,箭雨破空而来。
“按住动脉!”我拔出伞兵刀割开他肩甲,少年因剧痛而发白的脸突然扭曲:“尔怎会我军中疗伤之术……”
回答他的是三点射的枪声。
我一手扶住他无力滑落的身体,一边单膝跪地,92式手枪的三点射在沙漠中炸响如惊雷。冲在最前的三名大食骑兵应声而倒。硝烟腾起的刹那,整个战场陷入诡异的寂静——对他们而言,这雷火般的武器与妖术无异。唯有杜环肩头滴落的血珠砸在沙地上,发出“嗤“的轻响。
冲锋中的大食骑兵犹如突然被阻滞的洪水,原地愣了一下,随即哗啦一声潮水般退去,但队形齐整,新月弯刀的寒光混合着烟尘,在月光下凛然闪现。
“带我去见主帅高仙芝。”我扯下染血的夜视镜扔给杜环,他盯着镜片上尚未熄灭的绿光,仿佛捧着一块堕自九天的陨铁,“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们赢。”
沙海尽头,残月正坠向怛罗斯河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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