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淮梅天的雨,黏腻,腥涩,像打翻了的隔夜小龙虾汤料,糊住了珠城午后三点的天。

  包兴隆蹲在“王者拳击”俱乐部后巷的污水坑边,手指哆嗦着摸遍全身口袋,最后摸出半包被压瘪的“黄山”,叼出一根,点燃。火机窜起的火苗还没凑近烟头,巷口刺耳的刹车声就吓得他手一抖,烟掉进了水洼,迅速被黑泥吞没。

  “操!”他低骂一句,抬头。

  三辆面包车,门哗啦划开,跳下来十几个刺龙画虎的壮汉,手里拎着的不是钢管就是棒球棍,领头的是个脖子比头还粗的光头,叫何勇。何勇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鳄鱼皮鞋尖精准地碾过那根泡发的香烟。

  “隆哥,躲这儿修仙呢?”何勇拍拍包兴隆的脸,手感冰凉,“钱呢?说好的今天连本带利,四十八万七。零头给你抹了,四十八万。现金,还是转账?”

  包兴隆喉结滑动了一下,努力想挤出个笑,脸皮却僵得像糊了层水泥:“勇…勇哥,再宽限两天,就两天!下一场,下一场我肯定赢,保证……”

  “赢你妈!”旁边一个黄毛抡起棍子就砸在他旁边的垃圾桶上,哐当一声巨响,惊起几只肥硕的老鼠。“你他妈打假拳把自己打傻了吧?上次让你输,你他妈上去一个‘庐山升龙霸’把泰拳王撂了!老子全副身家压你输!现在跟老子说赢?”

  何勇抬手止住黄毛,凑近包兴隆,口臭混着槟榔味喷在他脸上:“小隆啊,不是哥不帮你。规矩就是规矩。今天要么拿钱,要么……”他眼神往下一瞟,落在包兴隆那双微微发抖的腿上,“留点零件也行。”

  包兴隆冷汗下来了,后背湿透,紧紧黏在冰冷的墙壁上。他眼角余光扫着巷子另一端,计算着如果现在爆发他大学时拿过省奖的“地趟拳”从这群人裤裆底下滚出去的生还几率。答案是零。

  “我…我回家!我爸,包世达!食神!龙虾大王!他有钱!”包兴隆语无伦次,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淹死鬼,“他有本祖传的烹饪秘笈!值老钱了!我拿那个抵!”

  何勇嗤笑一声,满是讥讽:“就那个做小龙虾做傻了的包老头?还秘笈?你他妈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但他眼珠转了转,似乎想到什么,扭头看向路边不知何时停着的一辆粉色MINI COOPER。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精致得像个瓷娃娃的脸蛋,大墨镜遮了半张脸,只能看见抿紧的红唇和线条完美的下巴。女孩声音脆生生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他说的是真的。包大师确实有秘笈。让他回去拿。”

  何勇立刻换了副嘴脸,点头哈腰:“白小姐,您看这……”

  “债我替他担保。”白小白手指夹着一张名片,轻飘飘扔出来,“人我带走。秘笈到手,债清。拿不到……”她顿了顿,墨镜后的目光似乎扫过包兴隆惨白的脸,“你们再卸他零件也不迟。”

  ……

  珠城。龙虾街。空气里弥漫着十三香、蒜蓉、辣油混合的霸道香气,勾得人肚里馋虫直叫唤。

  可“包氏龙虾”总店却门庭冷落,招牌上的龙虾图案褪色得只剩个轮廓。店门虚掩着。

  包兴隆推开门,灰尘在光柱里跳舞。一个老头背对着他,坐在灶台前的小马扎上,对着一口冷锅,嘴里念念有词。

  “爸?”包兴隆试探着叫了一声,心里有点发酸。

  老头猛地回头,花白头发乱糟糟,眼神浑浊,但看到包兴隆的瞬间,猛地亮了一下,跳起来,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芙梅!芙梅你终于回来了!你看,我把咱儿子养得多好!多壮实!”

  包兴隆:“……”得,老年痴呆晚期。把他认成那个从未谋面的妈了。

  他耐着性子:“爸,是我,兴隆。”

  “兴隆?对!兴隆!”老头包世达恍然大悟,接着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芙梅,我告诉你,咱们的秘笈,我藏得好好的!谁也别想偷走!尤其是那个瘸子学徒!心术不正!”

  秘笈!包兴隆精神一振,顺着他的话哄:“对对,藏好!藏哪儿了?”

  包世达得意地眨眨眼,像个小孩,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嘿嘿,在这儿!谁也偷不走!”

  包兴隆心里刚升起的希望啪唧一下摔稀碎。完犊子。

  这时,店门被推开,白小白走进来,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明媚鲜活的脸,她冲包世达甜甜一笑:“包大师!”

  包世达眼睛更亮了,甩开儿子就扑过去:“芙梅!年轻的芙梅!你真好看!”

  白小白熟练地躲开老头的“拥抱”,从随身的名牌小包里掏出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龙虾,塞到老头手里:“大师,看看这个头怎么样?”

  包世达立刻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捧着小龙虾研究起来,嘴里又开始叨咕什么火候、气功。

  白小白把包兴隆拉到一边,笑容瞬间消失,压低声音:“秘笈呢?”

  “他说……藏脑子里了。”包兴隆哭丧着脸。

  “那就想办法挖出来!”白小白没好气,“不然你就等着被何勇做成‘人棍刺身’吧!”

  正说着,门口阴影里又进来一个人。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盘着俩文玩核桃,走路时左边腿微微有点瘸。

  “哟,这么热闹?”朱胜笑得温文尔雅,眼神却像冷库里的冰碴子,刮过包兴隆,“这位就是兴隆师弟吧?听说在国外发了大财?怎么有空回这小地方?”

  他走到灶台边,拿起一只干瘪的龙虾壳,摇摇头,语气痛心疾首:“包师傅这病……唉,可惜了。这龙虾城,是大师一辈子的心血,不能就这么败了。师弟既然回来了,不如劝劝大师,把经营权交给我这做徒弟的打理,我也好专心研发我的……新式东南亚料理。”

  包兴隆被他一句一个“师弟”叫得火大,尤其是那声瘸子,让他瞬间想起老爹刚才的话,梗着脖子:“不劳费心!我爸好得很!秘笈传给我了!龙虾城姓包!”

  “哦?”朱胜挑眉,手里核桃转得咔咔响,“秘笈?就是传说中那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宝贝?那我可真要……见识见识了。”他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只三人能听见,“三天后,行业协会的白芙梅副会长亲自牵头,美食擂台,决定龙虾城归属。师弟,拿出真本事,别让师兄我……失望啊。”

  朱胜走后,包兴隆冷汗又冒出来了。吹牛吹大了!

  白小白抱着胳膊冷笑:“东南亚料理?我看他是想用预制菜和调料包搞垮龙虾城!必须找到真秘笈!”

  逼上梁山。包兴隆开始翻箱倒柜,把他爹那点家底全抖落出来。老年痴呆的老头藏东西的地方匪夷所思:老鼠洞里抠出半块干瘪的姜,枕头芯里翻出几颗八角,最后,在一个垫歪了脚的灶台铁皮匣子最底层,摸出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找到了!”包兴隆心脏狂跳。

  油布里包着的,不是想象中金光闪闪的菜谱,而是一本纸张泛黄卷边、散发着一股陈年油哈味的……破电话簿。

  扉页上,是老爹年轻时歪歪扭扭的字迹,写满了巨大的“骗子!”、“我不是!”、“对不起余笠”、“孩子怎么办?”。

  后面几页,是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和人名,绝大多数都被黑线狠狠划掉。只在最后一页,有三个号码,被红笔重重圈了出来,旁边还有潦草的注释。

  第一个号码旁写:欠他一顿打/味道源头?

  第二个号码旁写:卤蛋赎罪/火候?

  第三个号码旁画了个古怪的符号,像一条盘着的龙,旁边写:秘/勿碰!

  “这啥啊?”包兴隆懵了,“这能做出龙虾?这能打败朱胜的东南亚黑暗料理?”

  白小白也凑过来看,眉头紧锁。

  包兴隆不死心,抱着万一的指望,拿出手机,按照第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通,对面是个沙哑暴躁的老头声音:“谁?!”

  “呃……您好,我找……嗯,我是包世达的儿子……”包兴隆硬着头皮。

  对面沉默了三秒,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包世达?!那个该千刀万剐的骗子!老瘪三!他还敢出现?!他欠老子的拿命都还不清!你告诉他,老子在青龙山公墓最便宜的坑里躺着等他下来对质!滚!”

  啪!电话被狠狠挂断。

  包兴隆举着手机,呆若木鸡。

  公墓?对质?

  他机械地看向第二个号码,吞咽了一下口水,再次拨通。

  这次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很不耐烦:“喂?找谁?”

  “您…您好,我…我代包世达……”

  “包世达?!”女人声音瞬间拔高八度,尖利刺耳,“那个杀千刀负心汉!骗了我姐一辈子!他还敢提卤蛋?!告诉他!我姐的坟头草都比你高了!别再打电话来!不然我骂你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呸!”

  嘟嘟嘟——

  包兴隆手开始抖了。骗子?负心汉?坟头草?

  他爹,食神包世达,形象在他心里轰隆隆地坍塌,扬起漫天灰尘。

  他颤抖着,手指悬在第三个古怪符号旁边的号码上,迟迟不敢按下。

  白小白一把抢过手机:“怂货!我来!”

  她深吸一口气,拨号,按下免提。

  漫长的等待音……然后,是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空号。

  唯一的线索,指向一个不存在的人。

  包兴隆腿一软,瘫坐在满是油污的地上,眼神空洞:“完了……全完了……”

  赌债,擂台赛,暴怒的债主,虎视眈眈的朱胜,还有一个是骗子是负心汉的痴呆老爹……

  灶台前,包世达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终于研究够了那只小龙虾,乐呵呵地把它放进冷锅里,盖上盖子,然后拿起一把巨大的炒勺,摆出一个极其别扭、类似打太极又像耍猴拳的起手式,对着冷锅,嘴里发出“哼哼哈兮”的运气声。

  “芙梅!儿砸!”老头兴高采烈地喊道,声音在空荡寂寥的店里回响,“看好喽!咱家的独门绝技——功夫龙虾!要用这把玄铁重勺!以气御勺!以勺运火!火中有龙!龙行天下!嘿——哈——!”

  包兴隆和白小白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头对着冷锅空气瞎比划。

  突然,包世达像是运气过了头,也可能是老年痴呆导致的平衡感失调,脚下一个小碎步没踩稳,“哎哟”一声,手舞足蹈地朝后摔去。

  眼看后脑勺就要磕在坚硬的灶台角上!

  包兴隆瞳孔一缩,几乎是身体本能反应,在地上猛地一蹬,使出一招早已生疏的“地趟拳”中的泥鳅滚”,唰地滑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自己的肩膀垫在了老爹脑袋下面。

  “嘭!”一声闷响。

  包兴隆疼得龇牙咧嘴。

  包世达压在他身上,茫然地眨眨眼,然后像是发现了新玩具,高兴地拍手:“芙梅!你看!儿子会打滚!滚得真好玩!”

  包兴隆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上蛛网摇曳的吊灯,老爹开心的笑脸和身上刺鼻的油烟味、灰尘味混合在一起,冲进他的鼻腔。

  他猛地闭上眼。

  身边,那本罪恶的、泛黄的破电话簿,静静躺在一滩不知是什么的污渍里。

  第三个号码,空号。

  第一个,是墓地。

  第二个,是骂街的妇女和另一个坟头。

  这他妈叫他去哪找那见鬼的秘笈?

  朱胜的东南亚料理听起来都比这个靠谱。

  包兴隆躺在地上,肩膀生疼,心里更是一片冰凉。老爹包世达还乐呵呵地拍着他胸口,一口一个“芙梅你看儿子多结实”。

  “起来!”白小白没好气地踢了踢他的鞋底,眉头拧得死紧,“躺这儿装什么死鱼?空号就没办法了?线索又没断!”

  包兴隆有气无力地睁开眼:“大小姐,一个号主扬言要我爸去公墓对质,一个号主的姐姐坟头草都三米高了,最后一个直接是空号!这还不叫断?”

  “脑子!动动你的脑子!”白小白蹲下来,手指差点戳到他鼻尖,“注释!看注释啊!第一个,‘欠他一顿打’,还写着‘味道源头’!第二个,‘卤蛋赎罪’,‘火候’!第三个,那个怪符号,‘秘/勿碰’!这肯定是线索!”

  她一把抓起那本油腻腻的电话簿,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红圈:“这符号,像不像……一条盘着的蛇?或者……拉面?”

  包兴隆挣扎着坐起来,凑过去看。那符号画得潦草,但经她一说,确实有点像盘绕的面条。

  “拉面?”包兴隆脑子有点转不过弯,“龙虾秘笈跟拉面有什么关系?”

  “所以要去问啊!”白小白站起身,拍拍手,“第一个,青龙山公墓。去找那个‘欠他一顿打’的‘味道源头’!”

  ……

  青龙山公墓,最便宜的片区。墓碑挤挤挨挨,像个巨大的、沉默的鸽子笼。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把墓碑上的照片和字迹淋得模糊不清。包兴隆和白小白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根据管理处一个打着哈欠的老头指的方向,找到了一座极其寒酸的小碑。

  碑上照片是个干瘦的老头,眯着眼,嘴角下撇,一脸苦大仇深。碑文简单:先考瞎道人之墓。

  “瞎道人?”包兴隆念出声,心里嘀咕,这名字可真够怪的。

  白小白却眼睛一亮:“有门!道士!炼丹炼药的人,懂香料配伍太正常了!‘味道源头’可能就是指他!”

  可人已经死了,怎么问?

  两人正对着墓碑发愣,旁边一个正在慢吞吞修剪杂草的老清洁工抬起头,瞥了他们一眼,慢悠悠道:“找瞎道长?他呀,没死透呢。”

  包兴隆吓了一跳:“大爷,您别吓人,这碑都立这儿了!”

  老清洁工嗤笑一声,露出满口黄牙:“那是他给自己买的,说提前占个坑,便宜。他说自己死了,那就真死了?那老瞎子精得很,在人民公园天桥底下摆摊算命呢,骗吃骗喝,活得好着呢!”

  包兴隆和白小白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离谱”两个字。

  ……

  人民公园天桥下。一个戴着墨镜的老头,穿着破烂道袍,面前铺着一张八卦图,上面写着“铁口直断,不准不要钱”。

  正是照片上那个“瞎道人”。

  包兴隆走过去,还没开口,老瞎子就猛地一抽鼻子,像闻到鱼腥味的猫,墨镜后的脸精准地转向他。

  “嘶——!”老瞎子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包世达?!你个老瘪三!骗了老子的独家十三香配方去卖小龙虾,发了大财就不认人了!还敢来找我?!老子跟你拼了!”

  说着,他抄起垫屁股的折叠凳就跳起来,精准无比地朝着包兴隆的脑袋砸过来!动作那叫一个迅捷凌厉,哪有半点瞎子和老朽的样子!

  “哎哟卧槽!”包兴隆吓了一大跳,多年体校的底子还在,下意识一个侧滑步躲开,那折叠凳带着风声擦着他耳朵砸下去,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道长!道长息怒!”白小白赶紧拦住,“他不是包世达!他是包世达的儿子!”

  “儿子?”瞎道长举着折叠凳,动作顿住,又抽了抽鼻子,眉头紧锁,“唔……味道是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少了点那老骗子的骚包味儿,多了点……愣头青的傻气。”

  包兴隆:“……”谢谢您嘞。

  瞎道长放下折叠凳,狐疑地“盯”着包兴隆:“那老骗子人呢?死了没?他欠老子一顿打,说好发财了让我打一顿出气,到现在都没兑现!”

  包兴隆苦笑:“我爸他……老年痴呆了。记不清事了。”

  “痴呆?”瞎道长愣了片刻,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从墨镜边上挤出来,“报应!哈哈哈!苍天有眼!让他骗我!让他当年偷我配方笔记!让他……”笑着笑着,声音却低了下去,带上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唏嘘,“妈的……居然痴呆了……”

  白小白趁机上前,语速飞快地把朱胜逼宫、美食擂台的事情说了一遍,重点强调:“道长!现在只有您可能知道真正的功夫龙虾秘方了!包大师一辈子的心血,不能落到那种人手里啊!”

  瞎道长沉默了一会儿,哼了一声:“关我屁事?他包世达的破店,垮了最好!”

  包兴隆一咬牙,“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泥水溅了一身:“道长!求您了!我爸是对不起您!子债父偿,您要打要骂冲我来!但龙虾城是我爸的命!他就算傻了,念叨的还是那口锅!求您指点条明路!”

  这一跪,把瞎道长和白小白都跪愣了。

  瞎道长墨镜后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他咂咂嘴,语气缓和了些:“……起来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像什么样子!……啧,包世达那混蛋,倒是生了个还有点良心的崽子。”

  他摸索着坐下,叹了口气:“配方?早忘了。那玩意儿繁得很,几十种香料,差一厘,味道就天差地别。包世达那混蛋,估计自己也搞不全了,不然也不会弄本破电话簿装神弄鬼。”

  包兴隆刚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下去。

  “不过……”瞎道长话锋一转,“功夫龙虾,重点在‘功夫’,不在‘龙虾’。”

  “功夫?”包兴隆和白小白异口同声。

  “对!”瞎道长猛地一拍大腿,“那混蛋是不是整天对着锅瞎比划?那不是老年痴呆!那是核心秘诀!以气御勺,以勺运火!说的不是玄乎,是控制!是对火候和力量的极致把握!手腕的抖、颠、抛、接,力度角度速度,差一点都不行!那混蛋当年偷看我练功,悟出来的!”

  他猛地指向包兴隆:“你!小子!身上有点功夫底子!来,炒勺拿着!”

  瞎道长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大铁勺扔过来。包兴隆下意识接住,沉手得很。

  “那边,那口铁锅,看见没?里面我放了二两沙子!就模拟炒料!”瞎道长指挥,“用你练功的劲儿!运气于腕!抖起来!让我看看你的‘功夫’!”

  包兴隆懵懵懂懂地走到那口黑锅前,学着老爹之前的样子,笨拙地摆了个架势,运气——然后手腕一抖,一颠!

  哗——!

  半锅沙子,一点没剩,全他妈精准地扬到了旁边白小白精心打扮过的脸上和衣服上。

  白小白:“!!!”

  她精致的脸蛋瞬间覆盖了一层黄沙,小嘴微张,整个人石化在原地,只有眼皮在疯狂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火山爆发。

  “呃……”包兴隆举着勺,僵在原地。

  瞎道长抽抽鼻子,疑惑地问:“嗯?怎么有股土腥味儿?小子你炒出地气来了?”

  “噗——”白小白猛地吐出一口沙子,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包、兴、隆!你、故、意、的、吧?!”

  就在这时,包兴隆口袋里的电话簿滑了出来,“啪叽”一下掉进旁边一个洗抹布的水桶里。

  “糟了!”包兴隆手忙脚乱地去捞。

  捞出来一看,彻底完了。本就模糊的字迹被脏水一泡,彻底晕染开,第二个号码和注释糊得只剩一团墨团团。

  唯一还勉强能看清的,是第三个号码旁边那个盘龙(或者说盘面)的符号,和那个“秘/勿碰”的注释。

  线索,好像又断了。

  瞎道长听完他们的哀嚎,却嘿嘿一笑:“卤蛋赎罪?火候?这说的肯定是鲁二虎那傻小子!就以前死乞白赖要拜包世达为师那个!笨得要死,怎么学都学不会那手颠勺控火的功夫,后来受不了包世达骂他,跑了。听说现在自己开了个小馆子,就在……嗯……城西哪个疙瘩来着?”

  他挠挠头:“具体地址忘了。不过那傻小子有个怪癖,天天早上雷打不动要去珠城公园湖边,对着棵老柳树练功,打拳,说是要悟透‘火候’的真谛!你们去那儿堵他,一堵一个准!”

  新的线索!鲁二虎!火候!

  包兴隆和白小白精神一振,也顾不上满身沙土了,转身就要往公园冲。

  “哎!等等!”瞎道长忽然叫住他们。

  两人回头。

  只见老瞎子神秘莫测地“望”着包兴隆的方向,慢悠悠地从道袍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扔了过来。

  “小子,”他声音有点别扭,“拿去!当年那混蛋偷走的十三香……基础版。剩下的,靠你自己‘悟’!别丢人丢到东南亚去!”

  包兴隆接过那还带着体温的小纸包,心里莫名一热。

  “多谢道长!”

  “滚吧滚吧!”瞎道长不耐烦地挥手,重新戴上墨镜,缩回他的小马扎上,又变回了那个神神叨叨的瞎眼算命先生。

  只是那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包兴隆和白小白冲向珠城公园。

  雨停了,夕阳给湿漉漉的街道镀上一层暖金色。

  包兴隆看着手里那包小小的十三香,又看了看身边气鼓鼓还在拍沙子的白小白,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好像……有点意思了。

  这趟寻秘之旅,似乎才刚拉开荒诞又热辣的序幕。

  前方公园湖边,那个对着柳树练功悟“火候”的鲁二虎,又会是怎样一个奇葩?

  包兴隆和白小白顶着路人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一路狂奔到珠城公园。

  夕阳把湖面染得跟一锅超大型的麻辣小龙虾汤似的,还挺应景。

  “找!找那棵挨揍的老柳树!”白小白喘着气,指挥若定,如果忽略她头发丝里还在往下掉的沙子,确实很有气势。

  包兴隆眼尖,一指湖对面:“那儿!是不是那个!”

  只见一棵歪脖子老柳树下,一个目测一米九、浑身腱子肉把紧身运动服撑得快要爆炸的壮汉,正对着柳树干念念有词,然后猛地扎下马步,一招一式虎虎生风。

  “喝!哈!降龙十八炒!伏虎二十七颠!”壮汉每出一拳都自带音效,震得柳条乱颤。

  包兴隆和白小白蹑手蹑脚凑近。

  “请问……是鲁二虎,鲁师傅吗?”包兴隆试探着问。

  壮汉猛地收势,转过身,一脸横肉,目光如电扫过两人,最后定格在包兴隆脸上,眉头紧锁,瓮声瓮气:“你们是谁?打扰我悟道!”

  白小白赶紧上前,露出职业假笑:“鲁师傅您好,我们是包世达大师……”

  “师傅?!”鲁二虎铜铃大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个箭步冲上来,激动地抓住包兴隆的肩膀猛摇,“师傅派你们来的?!他终于肯认可我的武学……不,厨学造诣了吗?!我就知道!多年的苦练没有白费!”

  包兴隆被他摇得像个破布娃娃,眼冒金星,感觉自己昨晚的隔夜饭都要被摇出来了:“等……等等……鲁师傅……我……”

  “叫我二虎就行!”鲁二虎热情得可怕,松开包兴隆,又猛地一拍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瞧我!怠慢了!师傅有什么指示?是不是要传授我功夫龙虾的终极奥义——以气化形,隔空炒料?”

  包兴隆揉着发麻的肩膀,和白小白交换了一个“这哥们病得不轻”的眼神。

  “二虎哥,”包兴隆决定顺着毛捋,“我爸……呃,师傅,他老人家说,你的‘火候’掌控,已经臻至化境了,让我们来跟你学习学习。”

  “真的?!”鲁二虎激动得脸都红了,搓着手,像个三百斤的孩子,“师傅他老人家果然目光如炬!没错!我早已参透,火候的本质,不在灶台,而在武道!”

  他猛地拉开架势,对着空气又是一套组合拳:“看!直拳!猛火快攻!勾拳!文火慢炖!扫堂腿!回锅翻炒!每一分力量,每一次呼吸,都关乎食材的生死成败!”

  包兴隆:“……”学到了,但好像又什么都没学到。

  白小白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保持微笑:“二虎哥,实践出真知,要不……去您店里,现场指导我们一下?”

  “好说!”鲁二虎大手一挥,“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武厨合一!”

  ……

  鲁二虎的龙虾馆,店名极其直白——“拳头龙虾”。

  店里装修就跟健身房一样,墙上挂的不是菜牌,是各种拳套、双节棍,背景音乐放的是《男儿当自强》。

  “看好了!”鲁二虎扎进后厨,抄起一把明显加厚加重的大铁勺,气沉丹田,“今日,便传授你们,如何用通背拳的发力技巧,掌控颠勺的终极火候!”

  他面前烧着一锅油。

  包兴隆和白小白紧张地看着。

  只见鲁二虎深吸一口气,猛地暴喝一声:“力从地起!发于腰胯!传于肩臂!达于勺尖!嘿——!”

  他手臂肌肉贲张,猛地一抖!

  嗖——!

  那口铁锅里的热油,被他这么一记猛颠,化作一道完美的金黄色抛物线,一滴不剩地……全泼在了旁边墙上的“卫生许可证”上。

  滋啦——!

  许可证上的公章,被滚油烫得瞬间模糊。

  现场一片死寂。

  鲁二虎举着勺,保持着发力的姿势,僵在原地,额头一滴冷汗滑落。

  包兴隆&白小白:“……”

  “失误!纯属失误!”鲁二虎老脸一红,强行挽尊,“是这锅不行!承受不住我的内力!换锅!”

  接下来的半小时,成了包兴隆和白小白的噩梦。

  “看!八卦游龙勺!让受热均匀……哎哟!”锅飞了出去,扣在地上。

  “这招叫太极拳劲!四两拨千斤……卧槽!”勺柄被他掰断了。

  “还有这招无影手!快速翻炒……妈的!”半锅龙虾天女散花般飞上天花板,粘在上面不肯下来。

  后厨一片狼藉,跟被轰炸过一样。

  包兴隆面无表情地抹掉溅到脸上的酱汁:“二虎哥,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功夫龙虾的‘功夫’,它指的不是武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鲁二虎斩钉截铁,指着自己,“师傅当年亲口说的!说我功夫不到家!所以火候才不行!我悟了这么多年,绝不会错!”

  他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包兴隆:“师弟!你来得正好!咱俩过过招!让师兄看看你的功底,才好因材施教!”

  “啊?我不是……”包兴隆想拒绝已经晚了。

  鲁二虎一个标准的擒拿手就抓了过来,力道刚猛!

  包兴隆体校的本能瞬间被激活,下意识一个卸力反关节,用的是地趟拳里的泥鳅脱手,滑不溜秋地挣脱开来。

  “好身法!”鲁二虎眼睛更亮了,“再来!”

  一个莽撞武痴,一个被迫自卫,两人就在这杯盘狼藉、龙虾乱飞的后厨里,噼里啪啦地过起了招。盘子碎声、锅勺落地声、龙虾被踩爆汁的声音不绝于耳。

  白小白从一开始的目瞪口呆,到后来的生无可恋,最后干脆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拿出手机,开始计算把这店盘下来重新装修要多少钱。

  打着打着,包兴隆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鲁二虎的拳脚虎虎生风,但每次看似要打中他时,力量总会微妙地收一下,反而像是在引导他的动作。而他被逼到灶台边,手忙脚乱地格挡躲避时,身体为了保持平衡,手腕不自觉的抖动、身体的旋转,竟然……隐隐契合了某种颠勺发力的节奏?

  他猛地想起瞎道长的话:“功夫,是控制!”

  一次闪避,鲁二虎一记猛拳擦着他耳边打过,他后仰卸力,手腕下意识一挑,旁边锅里一颗飞溅起来的花椒竟被他用指尖弹开,精准地落回锅里。

  两人动作同时一顿。

  包兴隆若有所悟。

  鲁二虎收起架势,嘿嘿一笑,抹了把汗,看着一片狼藉的后厨,居然有点满意:“嗯,不错!师弟你果然有天赋!这‘乱披风勺法’的实战演练,效果显著!”

  包兴隆看着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又看看那颗准确归位的花椒,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咔嚓一下,通了那么一点点。

  “二虎哥,”他喘着气问,“你当初……为什么离开龙虾城?就因为我爸说你功夫不到家?”

  鲁二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一个倒扣的盆上:“也不全是。师傅那人,嘴毒,心气高。我笨,学得慢,他着急,骂得难听。我那会儿年轻气盛,觉得他看不起我,一赌气就走了。”

  他摇摇头,有些懊悔:“后来自己开了店,才知道创业多难,火候多难控。才知道师傅当年骂得对,是我太浮躁,根基不稳,就想着一步登天。功夫没练到家,火候……自然也就到不了家。”

  他看向包兴隆,眼神复杂:“师傅他……还好吗?听说他……病了?”

  包兴隆点点头:“老年痴呆,记不清事了。”

  鲁二虎沉默了很久,重重叹了口气:“唉……等打完擂台,我去看看他。好歹……给他磕个头。”

  气氛正有点感伤,店门突然被推开了。

  朱胜鼓着掌,笑吟吟地走进来,身后跟着助理安顺。

  “精彩!真精彩!”朱胜打量着堪比战场的后厨,啧啧称奇,“二虎啊二虎,这么多年了,你这破坏力还是这么惊人。这哪是练厨艺,你这是要拆楼啊?”

  鲁二虎脸色一沉:“朱胜?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我未来的员工啊。”朱胜笑得像只狐狸,走到鲁二虎面前,压低声音,“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擂台赛上,只要帮我赢了,‘拳头龙虾’并入我的鸡排英雄集团,我给你双倍干股,总店经理的位置,也是你的。”

  包兴隆和白小白脸色骤变。

  鲁二虎,被收买了?!

  鲁二虎看了一眼包兴隆,又看向朱胜,瓮声瓮气:“我鲁二虎说话算话。但擂台之上,各凭本事,我不会放水。”

  “不需要你放水。”朱胜自信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只需要……全力以赴,打败他就行。毕竟,你这‘火候’,可是得了包大师‘真传’的,不是吗?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意味深长地瞥了包兴隆一眼,带着助理扬长而去。

  后厨里,气氛降至冰点。

  包兴隆盯着鲁二虎,拳头攥紧:“你……”

  鲁二虎避开他的目光,弯腰捡起一个变形的锅盖,闷声道:“人往高处走。他给的……太多了。而且,他说能让我学到真正的东南亚黑暗料理精髓。”

  白小白气得想冲上去理论,被包兴隆拉住了。

  包兴隆看着这个看似憨直却做出背叛之举的师兄,心里又堵又闷,还有一种被戏弄的愤怒。他深吸一口气,拉起白小白就走。

  “师弟!”鲁二虎在身后喊了一声。

  包兴隆停下脚步,没回头。

  “擂台之上,”鲁二虎的声音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我不会留手。你……好自为之。”

  包兴隆咬了咬牙,没说话,大步离开这个一片狼藉的“演武场”。

本章说
同人创作0条评论

好书等你评,快来成为鉴赏第一人

上起点App查看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