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临海市博物馆西侧办公区的灯光惨白得有些晃眼，空气里飘着一股旧纸和灰尘混合的闷味儿。林小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水儿都快挤出来了。
他懒洋洋地抬手抹掉，眼睛又粘回了电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等着归档的数字文件。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小声咕哝着，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滑着鼠标滚轮，屏幕上的字儿模糊了又清楚。
“早知道历史系毕业就是来干这破档案员的活儿，当初真该听我妈的去学个挖掘机，好歹赚得比现在多。”
他，林小凡，临海大学历史系毕业的，现在却在这座老大的博物馆里，天天对着发黄的故纸堆和冷冰冰的扫描仪，就是个临时工。
唯一能找补点的，可能就是这夏天冷气开得足，蹭空调不要钱。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挂着的那块玉佩，灰扑扑的，雕工也一般，是他爷爷给的，说是能保平安，也就是个念想。
“咔哒。”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办公室主任王建国背着手，腆着个微微凸起的肚子溜达了进来。
他五十多岁，头发梳得溜光，就是中间那块“地中海”有点儿藏不住，今天特意把左边一绺头发精心地梳到右边，试图遮一遮。
他咳嗽一声，把屋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抓了过去。
“那个，同志们啊，手头的工作先停一停。”王建国脸上堆着笑，但大家一看他这笑，心里就直打鼓——准没好事儿。
“今天呢，是中元节，大家都知道吧？馆里呢，对这个传统节日还是很重视的。”
他顿了顿，眼睛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尤其在林小凡和角落里的实习生赵小婉身上多停了一会儿，“正好，有一批新的地方志资料下午送过来了，急需整理归档。所以呢，今晚大家就辛苦一下，加个班！”
“啊？又加班啊王主任？”坐在林小凡对面的李娟第一个叫起来。她三十八岁，是馆里的金牌讲解员，也是出了名的“八卦广播站”。
今天她穿了件印着夸张符咒图案的花裙子，说是为了“驱邪避鬼”。
“今天可是鬼节哎！晚上加班多吓人啊！我听说啊，咱们馆那个陶瓷厅，晚上老有白影子飘来飘去！
还有民俗馆，上次老张不是说听见半夜有女人哭吗？”李娟说得有鼻子有眼，自己先抱起胳膊，好像真冷了似的。“再说了主任，我老公今天特意早点下班，说要给我做几个好菜，这…”
王建国脸一板，拿出领导派头：“李娟同志！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要相信科学！什么鬼节不鬼节的，那都是封建迷信！年轻人，要多锻炼，要有奉献精神！”他说着，目光又特意在林小凡和赵小婉身上转了转。
林小凡心里翻了个白眼：得，又是这套。奉献精神？咋不见您奉献点加班费呢？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弹出女朋友发来的消息，问他几点下班，说好了今晚一起去吃饭看电影的。
得，又得放鸽子了。他都能想到女朋友那垮下来的脸，心里一阵烦。
角落里，那个安安静静打字的女孩叫赵小婉，是来这里实习的大学生，长得文文静静，平时话不多，干活特别仔细。
她听到要加班，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继续埋头整理桌上的文物登记卡。她桌上有个小日历，今天那格画了个小小的爱心，现在只好默默拿笔把爱心给划掉了。
“王主任，加班…有补贴吧？”一个弱弱的声音从角落的电脑后面飘出来。是技术员刘志强，大家都叫他大刘。
他是个标准的技术宅，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整天对着电脑，不是修网络搞设备，就是摸鱼打游戏。
这会儿他电脑屏幕上分明是个游戏界面，虽然最小化了，但音箱里还隐约漏出“敌军还有三十秒到达战场”的动静。
王建国脸上的肉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打着哈哈：“啊哈，这个嘛…馆里经费紧张，大家要体谅。主要是为了工作嘛！对了，节约用电啊，到点空调自动关，大家克服一下。”
他说着，偷偷瞄了眼手表，心里大概在算着下班时间。
这时，保安勇哥穿着板正的制服，拿着大手电筒从门口经过，进行下班前的最后一次巡逻。
勇哥人挺憨厚，是个退伍兵，平时负责馆里的安全，最爱讲他当兵时候的事儿。
“大家还没走啊？”勇哥探个头进来，手电光在墙上晃了晃。
“加班呢勇哥！”李娟立马接话，像是找到了诉苦的对象。
“烦死了，中元节还要加班，吓死个人。你晚上巡逻小心点啊，听说咱们馆不太平！就上个月，老张不是说在陶瓷厅看见个白影飘过去了吗？”
勇哥嘿嘿一笑，拍了拍腰间的橡胶棍：“有啥可怕的，我当兵的时候啥没见过。真要有鬼，我一棍子下去，管叫它再死一次。”
他说得豪气，但眼神不自觉地往走廊深处瞟了瞟，“你们忙，走的时候记得关灯锁门啊。”说完就晃着手电筒走了，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
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鼠标点击声。
哦，还有大刘耳机里漏出来的极其微弱的游戏音效——“First Blood！”
林小凡无奈地摇摇头，认命地继续对付那些故纸堆。
这些地方志记载的都是本地的老事儿，有些还挺有意思，比如提到西城区以前有座老宅子，老是闹鬼，后来请了道士做法事才消停。
他看着看着，有点走神。
窗外的天光不知不觉暗下来了，远处的天空像是被泼了墨，慢慢晕染开。博物馆里的灯陆续熄了，就剩下他们这间办公室还亮着。
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像一条条光带。
李娟坐不住了，开始挨个工位串门。先跑到小婉那儿，看着小姑娘整理的文物卡片，指着一个玉器的图片说：“哎哟，这个我知道，听说就是从那个闹鬼的老宅子里挖出来的，邪门得很…”
然后又溜达到大刘那儿，伸着脖子想看他电脑屏幕。大刘赶紧切换窗口，屏幕上冒出一堆代码。
“哟，大刘忙着呢？有对象没啊？姐认识几个不错的姑娘…”大刘推推眼镜，支支吾吾地应付着。
最后她蹭到林小凡桌旁，看着那些发黄的地方志，压低声音说：“小凡啊，你看这些老东西，可得小心点。尤其是今天这个日子，最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了。我听说啊，这些东西上面都附着着以前的魂儿呢…”
王建国在办公室里踱着步，一会儿看看这个的工作进度，一会儿又提醒那个注意节约用纸。
最后他坐回自己办公桌前，拿出计算器按来按去，大概是在算这个月的开销能不能省出点加班费来。
林小凡瞥了一眼窗外，天已经黑透了。也不知道今晚几点能下班…他下意识又摸了摸胸口那块玉佩，冰凉的贴在皮肤上，莫名让他觉得有一丁点儿安心。
“大家饿不饿啊？”
王建国突然问道，打破了安静，“我看看能不能叫个外卖？工作要干，饭也要吃嘛！”
他说着，却又补了一句，“不过馆里规定，外卖只能送到大门口，得自己下去拿啊。”
李娟立刻来了精神：“我要一份牛肉面，多加香菜！哦对了，不要蒜啊，今天这日子吃蒜不合适…”
大刘小声说：“我要个炒饭就行。”
小婉轻轻说：“我，我跟李姐一样吧。”
林小凡叹了口气：“主任，给我来个黄焖鸡米饭吧。”他心想，反正也加班了，不如吃点好的。
王建国一边记一边嘀咕：“牛肉面二十二，炒饭十五，又是牛肉面二十二，黄焖鸡二十...啧啧。”但还是拿出手机开始下单。
等外卖的时候，大家暂时放下手里的活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李娟又开始讲她那些听来的鬼故事，说什么附近的居民经常在晚上听到博物馆里有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在笑。
“听说几十年前，这儿是个女子学校，后来着大火，烧死了好几个女学生呢！”
李娟神秘兮兮地说，“所以咱们馆晚上老是闹鬼，特别是中元节这天...”
大刘推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说：“根据科学解释，这些所谓灵异现象大多是由于次声波、电磁场异常或者简单的心理作用引起的...”
小婉听得脸色发白，小声问：“那...那些脚步声和黑影怎么解释呢？”
林小凡忍不住插嘴：“可能是老建筑的热胀冷缩吧，或者就是老鼠什么的。”但他心里也有点发毛，尤其是想起地方志里记的那些怪事。
这时，王建国的手机响了，是外卖到了。他嘟囔着：“这么快？我才刚下单啊...”接起电话，“喂？啊？打错了？”他莫名其妙地挂掉电话。
突然，馆里的灯光猛地闪了几下。
大家都愣住了，抬头看灯管。灯又稳住了。
“可能是电压不稳。”大刘说，但声音有点虚。
就在这时，所有的灯“啪”地一声，全灭了。办公室一下掉进了黑地里。
黑暗中，李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窗外，一轮血红色的月亮挂在天上，散发着不祥的光，把那惨淡的红光透过窗户，冷冷地照进办公室。
林小凡的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他捏紧胸前的玉佩，觉得那东西竟然微微发烫。
“只是跳闸了吧？”
王建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但听着没那么有底气了，“勇哥应该去检查电箱了...大家别慌，手机，打开手电筒！”
几道光柱在黑暗里亮起来，互相交错着，照出一张张紧张不安的脸。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模糊的惊叫，像是勇哥的声音。
然后是对讲机刺耳的杂音，和一个若有若无的...女人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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