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邻居是故宫

  任谁也想不到工美柜台一姐的清晨是从倒尿壶开始的。

  手里拎着一个尿壶的郭令仪从自己公公留给自己的独门独院刚走出来,扑面而来的老北京胡同味就让她本能地皱了皱眉头。

  “呦!老胡家的,出来倒尿壶啊?”

  郭令仪笑着回应道:“孙大爷?遛鸟呢?今儿收回来几只鸽子?”

  “张大妈!给我收拾4份饼子,一会儿我让我家老大来给你钱。”

  站在流动车后的张大妈满面红光地招呼着摊位前的顾客,还不忘回应这位箭杆胡同的款姐。

  “招呼你家老二把昨儿的茶叶蛋钱结了。”

  胡同口的公厕门口满是排队的熟人,郭令仪将尿壶举高对着排队的人大喊道:“劳驾让让,倒个尿壶。”

  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队伍,瞬间给郭令仪让开一条通道。

  “嘿!小郭,你这不地道啊。”

  “你家那口子昨晚上又写文章呢?”

  “害!您慢点,郭姐,上次招呼您的丝巾有着落了吗?”

  整个胡同口的熟人在公厕这一个地方就和郭令仪寒暄了一个遍。

  回到自家冷清的四合院,郭令仪随手就把尿壶甩到了门口,公公给她们一大家子的四合院不大。

  整个箭杆胡同,满共就两个院,东院、西院。东院是陈独秀旧居所,文物保护住宅,西院是7户45口人。

  而她公公留给他们的是三间房子,两间西厢房,一个耳房。

  早些年胡同改造,整个胡同承自己公公恩情,就把西院一分为二,让他们一家子成了独门独院。

  捅完煤炉子,架锅,烧水。

  看到耳房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郭令仪踹了耳房的木门:“胡安!起床,把张大妈的早餐取了,再把你欠人家钱结了。”

  一脸懵的胡平一边穿着上衣一边朝着院外走去。

  “妈妈妈!老二昨儿累了一天,我去取,让他多睡会。”

  原本都站在自己屋门口的郭令仪一听这话越想越不对劲。

  她马上就追上去对着自家老大屁股就是一脚:“嘿!老娘我,风里来雨里去,养着你们老胡一家子,还说他累?”

  胡平挨了自己亲妈一脚也不反驳,就知道站在原地嘿嘿傻笑。

  看到自己的傻儿子,郭令仪就忍不住叹口气嘱咐道:“取完早餐,把院子里的雨水倒了,昨儿晚上下那么大的暴雨,别给你爹养在院里的宝贝疙瘩浇坏了。”

  “好嘞。”

  揣着一肚子无名火的郭令仪回到屋内刚想冲着老公撒口气。

  胡父,胡建舟早就把搪瓷盆里填满了热水。

  “快洗洗,辛苦我老婆了!今儿胡同口的几个没嚼舌根子吧?”

  看到老公颇为识趣的样子。

  郭令仪倒是缓了一口气:“我看谁敢!我们老胡家儿子多!以后都有出息,我大儿子警察学校高才生!二儿子当兵回来,老三、老四以后肯定也能上大学。”

  胡建舟看到自己妻子的怨气转移。

  他马上就给老婆将牙膏和灯塔香皂归置好,甚至还把崭新的燕舞牌收音机调到了她最爱听的《新闻和报纸摘要》。

  【中国台湾省爆发严重猪只口蹄疫疫情】

  【国际翻译家联盟会议结束,中方代表…】

  一条条语音新闻,让家里的氛围慢慢地温馨起来,老实人胡平拎着大包小包的早餐挨个敲响了家里每个人的门。

  “老二,吃早饭咯。”

  “胡喜、胡乐,赶紧起床!吃早饭,我送你们上学。”

  “爸妈,早饭放这儿了,我先洗脸。”

  正跷着二郎腿对着木制梳妆台打扮的郭令仪看到自己大儿子反而问了一句:“老胡,你说咱儿子能考上警察吗?我可是听说今年大学生分配工作严格了好多。”

  胡建舟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随手擦了擦脸犹豫了一句:“应该没问题,不行我就找我爹想想辙。”

  点了点头的郭令仪将化妆品分门别类的刚摆好,胡建舟就凑过来:“改明儿发工资,我拿钱给你再买一套化妆品,你这口红都用没了。”

  “唉,老大眼瞅着要安排结婚,老二工作还没……”

  郭令仪话没说完,一个满脸呆滞的小女孩就蓬头垢面地走了进来。

  “妈!头发。”

  胡妈用手指头轻轻点了点老四的额头不满道:“我真是欠了你们老胡家的!”

  “嘿,妈!你最好了。”

  “也不知道你们家这嘴随谁!”

  老四的头发刚刚扎好,老大就带着胡喜走了进来。

  老大从柜橱拿出来了一盘咸菜,胡喜则是冲着自己亲爹挤了挤眼睛,胡建舟马上挑眉还表示了一个“OK”的手势。

  “妈!您今儿真漂亮!”

  郭令仪听到老三的夸赞虽然不吭气,但是嘴巴上的笑容却很难隐去。

  低头干活的老大,已经把咸菜、豆腐脑、烧饼,摆成了六人份,收音机里的声音很快就响起了整点报时。

  胡父正遛圈喝着豆腐脑,感觉不对劲的胡父瞧了一圈饭桌:“嘿!老二,今儿是咋了!还没起来?”

  胡父这句话好像吹响了什么号角。

  渐渐气顺的胡妈“唰”的起身,筷子一扔,碗一摔,就气冲冲地朝着耳房冲去。

  “爸,完了!”

  “哈哈,老二惨了。”

  得到亲爹示意的胡平马上起身追去:“妈妈妈!我……”

  一把推开门的胡妈看到眼前的一幕瞬间感觉自己有一些头晕,站在原地晃悠的胡妈无力地挥舞着左手:“老大诶……”

  一把扶住自己亲妈的胡平往屋内望去。

  本就狭小的耳房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顶塌了一个大洞,雨后的天空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格外清晰。

  四五块砖瓦将一个人的脑袋盖得严严实实,鲜红的鲜血顺着床铺一直淌到地上。

  厚实的棉被和鸳鸯枕套也看不清他们具体的颜色。

  “老胡!”

  “妈!”

  “老二!”

  本已安静下来的箭杆胡同,随着一辆白色金杯救护车的到来,又热闹非凡。

  隔壁胡同的,东院的、西院的,凡是长腿的都凑在胡家大门口张望着里面的情况。

  “呦!这不是老胡家嘛,早上起来还看见老胡儿媳妇买我早餐来着。”

  “别不是吃您张大妈的饭中毒了。”

  “瞧您,说什么话呢,屋子塌了,我瞧着像他们家老二。”

  “啧啧啧,瞧瞧,那血流的,真是可惜了了。”

  “嘿,没死呢!如果死了就不是救护车了,那是石景山的锣鼓队。”

  伴随着老孙头的玩笑话,胡平面色阴沉地搀扶着不断哀号的胡妈,胡父颇为镇定地陪同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了救护车。

  临走前,胡父还叮嘱道:“老大!照顾好你妈,看好你弟弟妹妹。”

  “爸,您放心。”

  胡平看到胡同口聚集的邻居们也没有吭气,而是搀扶着自己亲妈刚刚回去,就把大门“咚”的一声关闭了。

  老孙头见状颇为酸气:“神气什么?没有你们家老胡,你们狗屁不是。”

  “人家独门独院,早些年没有人家老胡,咱们胡同能用第一批用上自来水?”张大妈率先不满。

  一个手里拎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也帮话道:“都这节骨眼了,咱们就别裹乱了,有啥能帮忙的就帮帮呗。”

  “不过他们家老二怪可惜,本来部队退伍包分配,今年没有了,都在家窝好几个月了。”

  “害,整个四九城,待业青年何其多!”戴着一个老花镜的老头双手一背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可是躺在病床上的胡安却紧皱眉头。

  穿越是好事儿!

  可是他却被困在梦境里离不开了。

  他先是就职于永乐五年的四夷馆,从一个青葱少年熬成了中年男人,才掌握了拉丁语,就在他升官在望的时候,一个身穿紫色蟒袍的大人钦点他的名字。

  他便加入了一个航队!

  也就是那次他知道了那位身穿紫色蟒袍的大人叫郑和。

  四度往返,伴随着郑和,他踩碎了许多双布鞋,东亚、南亚、阿拉伯、非洲,几乎都有他的身影。

  就在他即将踏入象征着明朝权力中枢的时候,本来屹然不动的故宫幻化成了一个小孩子,小孩子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的身影再次一闪,他成了清朝同文馆的一位学官,专门负责满蒙贸易,对俄外交。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情绪,胡安开始潜心学习,法语、德语、日语,虽然磕磕绊绊但总归是在进步。

  终于,饱读诗书的他得到了召见。

  让他惊讶的事情再次发生了,象征着清朝权力中枢的故宫,再次变了,这次他是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不断和他耳语,可是胡安始终听不清他的声音。

  周围的环境渐渐虚化,他身份又变了!他成了上海教会学校的天才学生,尤其在语言上展现出惊人天赋,后被送到美国进修。

  从天才少年到学富五车,他用了30年。

  正当他准备仔细瞻仰故宫的沧桑历史时,他看到了一个沉稳干练的中年人朝他走来:“你好,同志!”

  “你你你……”

  “你什么你!安静点,要不是送来得及时,你小子早没命了。”一个戴着口罩的中年医生一把摁住胡安的胸口。

  两个小护士手忙脚乱地拽住胡安的左右手。

  “病人额头缝针!AB型血,400cc,上麻药。”

  胡安还没反应过来,一股重重的疲倦不断向他的大脑袭来,中年医生看到安静下去的胡安不满地嘀咕道:“知道你是同志,但是同志也得乖乖的接受我们的治疗。”

  胡安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1点了。

  整个住院部异常的安静,胡安刚想起身,他的额头就传来一阵刺痛。

  “嘶~疼!”

  听到自己亲大哥震天响的呼噜声和隔壁病床上眼睛瞪的溜圆的病友,胡安讪笑:“不好意思,我也受不了我大哥的呼噜声。”

  摆了摆手的病友翻了一个白眼。

  “Hello”

  “Bonjour”

  “Здравствуйте”

  “卧槽!我真的学会了?不是做梦?”

  隔壁病友听到胡安的惊呼声,马上不满地怒斥道:“嘿,你丫的!别蹬鼻子上脸奥!不看看几点了?”

  说罢,病友怒气冲冲地就冲到了病房门口。

  可是胡安完全顾不上这个,他挣扎着起身打开窗户对着夜色不停叽里咕噜地说着各个国家的语言。

  刚刚走进来的女医生听到胡平的呼噜声本能地皱了皱眉头。

  “有这么陪床的吗?小丽,叫醒他!”

  手持病历本的女医生看着胡安对着窗外大喊胡话的样子陷入了沉思。

  可是那个病友却愤怒地谴责道:“看看!看看,真是什么人都有,丫都说胡话了,我要调病床。”

  “你庆幸吧,他是被开瓢送到医院的,我还不确定他是不是因为脑部遭受重物袭击成了精神病,你要是把他惹恼了,我可不管。”

  一听“神经病”这位病友马上消停了。

  看到那个陪床的在小护士左摇右晃之下还没醒过来,女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叫几个力气大的给病人按住,打一阵镇静剂,转送到神经科,观察一下。”

  “诶诶诶,干嘛!”

  正熟悉自己赚钱手艺的胡安就这么被四个实习男医生再次送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

  一脸憔悴的胡妈在胡父的陪同下来到了胡安的单人病房。

  站在病床边上的胡妈关切地问道:“医生,我儿子没事儿吧?”

  男医生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站在胡父身后的胡平,他很好奇,三头牛都叫不醒的传奇人物。

  胡平却丝毫没有在意男医生的神色,他依旧盯着还在沉睡的胡安。

  “嗯,没事,可能刚刚苏醒,精神不稳定,这都是正常情况,不过病人陪床最好换一个觉轻的,病人苏醒可能需要补充能量。”

  胡父、胡妈两人都用余光看了一眼大儿子。

  “好,今儿我请假了,我来!老大你回家记得给弟弟、妹妹做饭。”

  听到胡妈揽走了看护工作,胡父也搭话道:“我去销个假,我刚给小侣翻译那本书可以结钱了,明天我来送钱。”

  “那你记得谢谢人家小侣!人家帮了不少忙。”

  看到自己儿子依旧打着轻微的鼾声。

  胡妈忍不住又开始低声抽泣了起来,胡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事没事,花钱都是小事,老二这不是没事吗。”

  “我那是心疼钱吗?我心疼我儿子!”

本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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